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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八章 天子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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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二年七月壬戌(13)。

  彰德軍節度使張方平、保寧軍節度使馮京入宮拜謁太皇太后,并敬獻坤成節賀禮——最新編纂出版的《元祐字典》的七卷和第八卷樣書。

  太皇太后得之大喜,隨即降詔,以張方平、馮京,著書有功,各加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

  同時許其,各蔭一子為官。

  同日,大理寺卿、刑部侍郎杜純,上報了已經審結的府界胥吏諸案卷宗。

  這幾日,隨著坤成節將近,大理寺和御史臺,都加快了審案效率。

  顯然,這同樣是為了獻禮——天子圣節或者太后圣節之前,是有獄空的要求的。

  不然,若天子圣節或者太后圣節時,大理寺里還關了一堆人,這叫天下人怎么看?

  所以,在坤成節前,循例都是要突擊結案的。

  今年,自也不例外。

  甚至,因為太皇太后自張敦禮案后,就沒有御正殿聽政了。

  所以,這個事情在政治上的優先度,反而比過去更高!

  于是,都不需要人打招呼,曾布領銜下的大理寺、御史臺、刑部就已經自動自覺的,開始了快速審理。

  一個個案件,被高速審結,然后上報到了都堂,都堂的宰執們,只是簡單的過了一遍,就紛紛簽押認可,然后通過通見司,將相關卷宗,送到了趙煦和兩宮手中。

  當這些卷宗被送到宮中的時候,趙煦正好在陪著向太后在保慈宮后的御花園中散步。

  向太后見著被送來的卷宗,又看了看正好在她身邊的趙煦。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浮現。

  “六哥……”她輕聲說道:“與我一起審閱這些卷宗可好?”

  六哥,如今已經在用人、用兵和用政、經義方面證明了自己。

  但他還有個東西,并未向天下人證明。

  那就是司法!

  自古以來,天子就是集一切權柄于一身的最高統治者。

  而司法,更是重中之重!

  作為士大夫家教育出來的皇后,向太后可能在庶政上缺乏能力,對如今的大宋社會也沒有什么認知。

  但,她對這些關乎權柄的事情,卻非常敏感。

  她很清楚,自古帝王,皆以親斷刑獄為要。

  這是因為,天子乃代天牧狩之人。

  而代天牧狩之人,必須親斷刑獄!

  故此,向太后迎著趙煦的眼神,解釋道:“我當年在閨閣時,曾聽人說過,天地生養萬物,故此天地乃萬民之父母……”

  “而人君,天地之宗子也!”

  “故此,六哥當以萬民福祉為任,這杖法任刑之事,猶當重視!”

  趙煦抿了抿嘴唇,他知道,這是橫渠學派的說法。

  按橫渠所言,天地乃萬物之母,人君為天地之宗子,所以天然的凌駕于萬事萬物之上,擁有一切權力。

  看著很舒服是不是?

  但別急,還有后面……

  橫渠的理論認為,大臣是輔佐天子這個天地宗子的管家/司閽。

  而萬民皆為天地之子,故此皆手足骨肉同胞,理當相親相愛。

  關鍵,按照橫渠的理論,既然萬民皆天地之子,天子只是天地的宗子/嗣子。

  所以,天子有義務和責任,代替天地愛養萬民。

  因為在理論上,天子和他的臣民們,也屬于骨肉同胞!

  這就是逆練宗法綱常,把宗法理解成國法,化國為家。

  但橫渠還不算最激進的。

  最激進的,是熙寧八年后的王安石所宣揚的那一套理論。

  天子行天道,大臣行人道。

  天道無為,人道有為。

  所以,天子當垂拱而治,把治國的事情,交給大臣們!

  新學內部的激進派,甚至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提出了所謂的圣人論。

  按照他們的這套理論——假如天子是圣人,自然最好不過。

  可若天子不是圣人呢?

  那么,這個天下他恐怕把握不住。

  所以,應該委任一位具備圣人品德和能力的大臣來治國。

  這個時候的天子,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自己關起門來,猛猛生皇子,爭取生出一個圣人皇嗣出來,繼承國家,造福天下。

  所以啊,王安石第二次罷相,才來的那么迅速、猛烈。

  所以,元豐二年的烏臺學案,才會爆發的那么酷烈、迅速。

  王安石的死忠嫡系,幾乎全部被從大宋朝堂清洗了出去。

  這才會出現,元豐八年,趙煦的父皇病重前的安排——把司馬光、呂公著召回朝堂,而不是把王安石召回朝堂。

  趙煦的父皇,想的非常清楚——司馬光、呂公著回朝,或許會盡廢新法。

  但可以保證,趙宋王朝的統治根基。

  可要王安石回朝了……

  搞不好,幾年之后,新黨的激進派們,能讓權柄再也回不到趙官家手里!

  你是圣人嗎?

  不是的話,那就請回去生孩子吧。

  治國這種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而王安石,顯然也知道這些。

  故此,他隱居江寧后,就一直不問朝政。

  直到趙煦登基,在趙煦的不斷暗示下,他才慢慢重新活躍起來。

  想著這些事情,趙煦嘴角就微微翹起來。

  一直以來,他在默默做的,就是當一個新黨眼中合格的圣人天子。

  同時也做一個舊黨心中的‘寬仁明君’。

  主打就是一個不主動,不拒絕,不承認。

  這種渣男策略,在如今的形勢下,非常好用。

  “母后教誨的是……”趙煦迎著向太后的眼神,輕聲道:“今日,兒便與母后一起審閱諸卷宗吧!”

  母子兩人,于是回到保慈宮的內寢,坐到那坐褥上,命人將都堂送來的相關卷宗奉上。

  向太后首先挑選了一下,然后就拿出了一份卷宗,遞給趙煦:“六哥且先看看這份卷宗和大理寺的判詞……”

  趙煦點點頭,接了過來,然后認真的看了一遍。

  這份卷宗,就是陳留縣胥吏秦和毆殺良善李三用案的審理情況和判決結果。

  根據審訊,秦和毆殺李三用‘確系出于賊臣陳留縣押司德利唆使’‘意在破壞朝廷大政,詆毀天子圣德’。

  所以,依律,秦和以謀殺、誹謗君父、詛咒不臣等罪名,被判處腰斬棄市,并抄沒其全部家產。

  當初那十多個跟著秦和,一起參與了毆殺李三用的胥吏,也被大理寺重拳出擊。

  盡管,大理寺的卷宗上,也承認這些人‘多不知賊吏之奸惡、賊官之陰邪’。

  可他們終究是附逆了啊!

  所以,最輕的也是刺配沙門島,遇赦不回!

  其他人等,分別被處以斬首到絞刑不等的死刑。

  看到這里,趙煦抿起嘴唇來,指著卷宗上的那些判決文字,輕聲道:“母后,兒臣以為,大理寺在對這些從犯的判決,似乎過重了……”

  “彼等,既‘多不知賊吏之奸惡’更不知那賊臣德利之陰邪,兒以為,還是當予以寬從……”

  趙煦在現代留學,學到的最重要的政治智慧之一就是——為君者應該讓自己活,也讓別人活。

  假如,皇帝不讓別人活,那么別人也可能不會讓皇帝活。

  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比比皆是。

  向太后微笑的點點頭:“六哥是圣主明君,自當推恩于民!”

  說著,她就喚來了一個內臣,命其取來朱筆。

  “六哥,且在這卷宗上,寫下德音赦文吧!”

  “嗯!”趙煦點點頭。

  便拿起朱筆,將大理寺判罰的那些從犯,全部減罪。

  刺配沙門島的,改為流一千里。

  絞刑改成刺配,斬首改為絞。

  想了想,他又提筆,圈起了對秦和的判罰,將凌遲改成斬首。

  畢竟,殺人不過頭點地。

  凌遲太過殘忍了!

  但,這卷宗還沒有完,因為后面,還有大理寺對苦主李三用的弟弟妹妹狀告陳留縣的判詞。

  這封判詞,判令有司,從抄沒的秦和家產中,截留錢一千五百貫、田產兩百一十畝,賠償給李三用的兩個弟弟和一個未婚配的妹妹。

  并令這三兄妹,均分所得賠償。

  判詞沒有問題,符合大宋當下的社會和刑律。

  唯一的問題是……

  沒人性!

  因為,從卷宗可知,李三用那個未婚配的妹妹,還未滿十五。

  然而,她卻能分到五百貫的賠償款和七十畝的土地。

  這是什么?

  小兒持金于鬧市!

  對人性而言,這種考驗太過苛刻了。

  趙煦在現代,看過很多宋代地方的史料,在這些史料中,最常看到的是——父母死后,留下的幼子、幼女,基本都活不了!

  暴病、急病、溺水、失足……

  是這些可憐人最常見的結局。

  但,他們真的是暴病、急病、溺水、失足嗎?

  故此,趙煦將判詞圈起來,然后在旁邊寫到:朕聞禮曰:子婦無私貨,又觀《刑統.戶婚律》曰:諸應分田宅者,兄弟均分!此誠定分止爭之良法也!

  李氏為良善李三用之胞妹,雖系女流,卻未有婚配,當屬本宗,依律均分田宅可也。

  然其終有出嫁日!

  朕循天理人情,用禮教宗法。

  今判:

  其一:李氏未出嫁,當與兄弟均分李三用之產。

  其二:李氏出嫁,當將所得錢、產,歸于本宗。

  其三:依律,出嫁女,當得其所當分家產之半為其妝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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