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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無用之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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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還沒定……”蔡京拜道:“但,相公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嗯……”趙煦眉頭一揚:“有什么問題嗎?”

  蔡京一楞。

  他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照理來說,以他的了解,面前的這位少年官家在做事的時候,是很討厭下面的人,為了完成任務而完成任務。

  現在……什么情況?

  蔡京有些不解,但他還是按照著自己既定的思路,拜道:“奏知陛下,若依蒲相公的意思,府界諸縣、鎮,恐怕會有些事端……”

  趙煦笑了:“卿指的是那三十一個鎮吧?”

  蔡京俯首拜道:“圣明無過陛下!”

  鎮這個行政單位,在最初被設立的時候,是純軍事性質的。

  這也是其名稱的由來。

  說文解字曰:鎮者,博壓也!

  周禮則曰:鎮,安也。

  所以,在一開始北朝設鎮,就是為了鎮壓邊郡不服。

  著名的六鎮軍頭們,就是在這個北魏的軍鎮體系里茁壯成長起來的,并塑造了隨后數百年的政治格局。

  入宋之后,鑒于晚唐五代藩鎮割據的教訓。

  太祖、太宗,開始重文抑武。

  于是鎮的軍事功能開始被不斷削弱,發展到現在,鎮已經不再被稱為軍鎮,而是市鎮。

  顧名思義,所謂市鎮,就是以市場為主的行政單元。

  從北朝以來,就威風八面的鎮將,再也雄起不來。

  他們的角色,快速的向著一個弱化版的派出所所長轉變。

  最多也就能管點偷雞摸狗的治安案件。

  鎮的最高長官和實際控制者,變成了皇帝委任的監當官。

  這些人或是文臣,或是內臣。

  他們就是皇帝的白手套,在外面唯一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給皇帝撈錢。

  當然,也順便把自己的錢包塞滿。

  趙煦看著蔡京,輕聲道:“卿是在擔憂朕嗎?”

  蔡京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臣不敢!”

  趙煦笑了。

  還不敢!

  他分明就是在害怕。

  因為,別的地方的監當官,可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卒子。

  甚至可能是獲罪被貶的罪臣。

  得罪這些人,真的無所謂。

  但這開封府府界內的監當官,能是阿貓阿狗嗎?

  必然不能!

  這些地方的監當官,再怎么樣,也肯定能和朝中某位大人物扯上關系。

  甚至直接就是帝、后身邊的某位大貂鐺的親戚!

  譬如趙煦身邊的馮景,自顯貴后,他在民間的親戚,也都跟著發達了。

  這些人現在還只是在打著馮景的旗號,在外面狐假虎威,做些買賣。

  但將來肯定會求官的。

  這個時候,馮景最方便安排自己親戚的地方,就是去州郡當監當官。

  又輕松,又有油水,只要完成趙官家的指標,剩下的幾乎都可以塞自己兜里面。

  簡直不要太嗨皮!

  趙煦讓馮景搬來一條椅子,他坐到椅子上,迎著夏日皇城的陽光,看著蔡京。

  “那卿可有辦法,讓府界諸鎮的監當官們,服從朝廷的旨意,真的將‘過稅’廢除?”趙煦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致的問著。

  蔡京咽了咽口水,拜道:“臣斗膽……乞陛下下詔,許中司調查諸鎮不法事……”

  這就是要用司法監察的力量,去打掉幾個刺頭,然后震懾其他人。

  迫使這些人在高壓下服從朝廷,割肉讓利了。

  而御史臺的烏鴉們,只要允許,就會蜂擁而上,將開封府境內的那些監當官們的丑事,統統挖出來!

  這些烏鴉,最喜歡也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攻擊權貴。

  所以,只要稍微開個口子,他們就會主動的把事情辦好。

  只是……

  這種事情,其實在本質上,是在挖皇帝的墻角!

  故而,蔡京說完就匍匐在地:“死罪……死罪……”

  趙煦笑了:“好了……好了……朕豈是那種會為了一己私利,而不顧社稷大局的人?”

  蔡京根本不敢接趙煦的這個話。

  因為他怕回旋鏢。

  過去,趙官家們可不止一次,嘴上說什么國家社稷之事,朕絕不徇私一類的話。

  然而,一旦真的牽扯到他的親戚們。

  那就立刻變臉了。

  即使仁廟,那樣好脾氣的君主,只要有人敢去查楊家、李家的那些爛事。

  保證立刻發飆!

  至于先帝在位的時候……

  想想甘承立吧!

  這個先帝派去荊湖北路的內臣,在地方上,逼死、打死、打殘的民夫,數以百計。

  但,先帝在的時候,誰敢說他?

  直到先帝駕崩,新君即位,御史臺才敢去查他。

  這就是大宋!

  皇帝的利益,臣子們別說碰了。

  就算是議論一句,都可能是罪過!

  趙煦看到蔡京不說話,于是就笑了起來:“行了……行了……也別叫御史臺出面了……那太不體面了!”

  “朕這幾日,下些詔書,將府界內的那些礙眼的人,統統調走吧!”

  這樣說著,趙煦就扭頭對馮景吩咐:“馮景,告訴石得一,統計好府界內諸鎮里,與兩宮或者朕有舊之人的名單……”

  “然后,讓石得一去告訴這些人……”

  “讓他們選,到底是去交州,跟著高遵惠做事,還是到熙河路去,與向、高兩位國親做事……”

  說完,趙煦就看向蔡京:“這下子,卿總該不用擔心了吧?”

  讓親戚們換個地方去發財。

  這就是趙煦想出來的辦法。

  這個事情的妙處就在于,既維護了外戚勛貴內臣們的利益——熙河與交州,現在可都是發財的好地方!

  一般的衙內就算想去,還未必去得了。

  現在,趙煦大赦天下,讓這些家伙有機會去熙河、廣西發光發熱。

  只要他們的腦子還正常,就不可能拒絕。

  同時,熙河、交州現在都有著低人權優勢,也都遠離著汴京。

  他們就算做了什么爛事,也影響不到大局。

  說不定,他們還能在這些地方,為國建功呢!

  畢竟,無論是熙河的棉莊,還是交州的甘蔗園。

  都亟需著來自汴京的‘優秀人才’加入!

  而這些在開封府諸鎮,擅長壓榨,也擅長敲骨吸髓的衙內們,正好專業對口。

  雙贏!

  贏麻了都!

  蔡京咽了咽口水,拜道:“陛下仁圣,開封府萬民,必生生世世感陛下今日恩典!”

  只是……

  他抬起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身前的這位少年天子的神色。

  在確認了趙煦,并不是在與他開玩笑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自己的疑問:“臣惶恐……”

  “斗膽昧死乞陛下教誨……”

  “嗯哼?”趙煦坐直了身體。

  “陛下為何……”蔡京從元豐八年,趙煦親臨開封府視政以來,就一直在趙煦的核心小圈子里。

  所以他很清楚,這位少主,絕非是什么天真無邪的‘仁圣天子’。

  恰恰相反,他做事,很看重收益。

  沒有錢賺的事情,他是堅決不干的。

  而在這個事情上,為了推動廢除過稅,天子選擇了,讓石得一去通知皇親國戚們換地方。

  這等于是宣告,放棄了其他非皇親國戚的監當官,讓這些人成為靶子。

  同時,也等于放棄了,趙官家們與地方監當官們在過去百來年中達成的默契。

  汝幫朕撈錢,朕保汝無礙!

  上綱上線一點來說,這已經是在破壞祖制,動搖社稷根基了!

  連開封府的監當官,都不能保全自身。

  那些州郡的監當官,哪里還有膽子,給趙官家撈錢?

  老實說,蔡京是看不懂面前這位少年天子的操作的。

  但他也不敢問出來。

  只能暗示一二,這樣將來出了事,他也能在御前立一個‘忠直’的人設。

  趙煦看著蔡京的神色,在心中贊了一句:“真是個聰明人!”

  便看向蔡京,輕聲道:“朕自有成算,卿放手去做便是了!”

  蔡京俯首再拜:“諾!”

  “臣當誓死,為陛下驅策!”

  所以……

  官家是聽懂了我的意思?

  官家為了廢除過稅,不惜破壞運行了百年的監當官系統?

  蔡京心中駭然!

  若是換一個人,此刻已是冷汗淋漓,甚至可能生出退意了。

  但,他是蔡京!

  未來的蔡太師,他在未來,會為了權力,甘從趙佶胡鬧,將整個北宋王朝,從政治到軍事的幾乎所有祖制,都給破壞了一遍的人!

  所以……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他才不在乎,有沒有什么后患呢?

  只要能向上爬,只要能贏得圣眷,即使洪水滔天又如何?

  “嗯!”趙煦點頭:“卿回去,實心用是就是了!”

  “諾!”

  送走蔡京,趙煦抬起頭,看向天穹上的藍天白云。

  今天的天氣很好,皇城中微風徐徐,御花園里蝴蝶飛舞。

  趙煦忽地輕聲說道:“監當官?”

  “嘿!”

  “朕可巴不得,將之打個稀巴爛!”

  在立國之初,可能監當官們,還是趙官家們走狗鷹犬。

  一邊在地方上兢兢業業的給趙官家斂財,一邊充做趙官家的耳朵和眼睛,監視著地方軍州上的軍頭、實力派。

  但到了現在……

  監當官系統,早就崩壞了。

  大宋天下州郡,如今有著一千八百余鎮。

  每個鎮設置一個或者多個監當官,他們的職責不同,監的東西也不同。

  有監商稅的,也有監礦稅的,還有各種鐵監、錢監、鹽監……

  一句話,奉旨撈錢,皇權特許。

  但問題在于,這一千八百多個鎮里的監當官,早就和趙官家不是一條心的了。

  他們也早已經忘了,自己是出去給趙官家撈錢的。

  凡事,他們都是先塞自己兜里。

  想到這里,趙煦就站起身來,面色猙獰。

  “朕的錢!”

  “他們拿兩千萬貫!”

  “就分給朕八百萬貫!”

  “還要朕感謝他們嗎?!”

  去年十二月,戶部報告,大宋商稅在元祐元年首次突破了八百萬貫!

  彼時朝野彈冠相慶。

  但趙煦心里面,卻很不是滋味。

  因為,他知道,地方州郡上報八百萬貫商稅。

  這就意味著,至少兩千萬貫甚至更多的錢,被各地監當官、胥吏們塞進了自己兜里。

  左右聽著趙煦的碎碎念,都是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但他們不會知道,這依然不是趙煦,對監當官系統真正不滿的地方。

  撈錢嘛,正常!

  誰不撈呢?

  即使在現代社會,號稱公正自由民主的西方,史密斯專員、約翰專員還有齊克專員們,也都在撈。

  而且是公開合法的撈。

  以至于網絡上都有梗了——最危險的職業是什么?

  答:去阿富汗審計的審計人員。

  因為死亡率百分之百。

  所以,真正的問題在于,這些人攔路了。

  他們在攔著趙煦,想要興盛工商業的路!

  有他們在,各地稅卡就廢不掉。

  有他們在,大宋統一市場,就不可能實現!

  趙煦想點出重商主義的天賦,就沒有可能!

  此外……

  還有一個點。

  那就是蛋糕的分配問題。

  趙煦自即位以來,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拉攏外戚勛貴武臣集團。

  繼續用富貴和特權,養著這些人。

  甚至不惜讓利,讓他們參與到趙煦的大業中分潤利益。

  同時,為了培育新興的工商資本利益集團。

  趙煦這個皇帝,也在大出血。

  像是元祐元年,配合蠶鹽法推行的鹽法改革,就在事實上,將兩淮、京畿、河北、陜西、河南、京東、兩浙、福建、兩廣……幾乎是大半個大宋朝的榷鹽制度給癱瘓掉了。

  登州、明州、泉州的海鹽和海魚干,開始通過蠶鹽法這個政策,在都大江淮轉運司的漕兵們的夾帶下,通過大運河滲透到各地州郡。

  于是,去年的榷鹽收入直接腰斬!

  要不是有著蔗糖和棉布的收益,補上了窟窿,大宋的財政,現在已經破產了。

  趙煦像是個會吃虧的嗎?

  哦……

  朕負重前行,讓爾等歲月靜好是吧?

  呵呵!

  無用之人,死!

  正好,監當官們,已經養百多年,已經養肥了,可以宰了!

  宰了這頭肥豬,國家可以飽餐一頓,肉食者們也能分到好處,商賈們也能伸伸腿,得到更多活動和發展空間。

  這么好的事情,趙煦當然得做!

  開封府,只是一個開始,一個試點。

  接下來三五年,這個政策將普及下去。

  而監當官們,在過去百多年,給趙官家當白手套,在地方上已是天怒人怨。

  干死他們,不會有人說閑話。

  當然了,趙煦也不會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死。

  聰明人,看到風向后,若是立刻轉型,適應新的時代。

  那么,趙煦是肯定會重用他們的。

  而這樣的人,一定會有!

  天下州郡,有一千八百余鎮,這就是數千名監當官。

  基數已經足夠大了!

  想到這里,趙煦就繼續碎碎念著。

  “上下揮霍無度,便掠之于民……民變在即,便掠之于商……”

  “但朕不想掠之于商……”

  “就只能苦一苦愛卿們,罵名蒲宗孟、蔡京來擔了……”

  “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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