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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章 扣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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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蕩蕩的御史,集體出動。

  很快的,大半個汴京城都被驚動了。

  因為烏鴉們的裝束服飾,是與其他所有人都完全不同的。

  頭戴獬豸冠,腰上系著的是青荷蓮錦綬!

  這是屬于烏鴉們獨一無二,只此一家的標志性服飾。

  除了烏鴉,沒有其他人可以穿。

  無數人瞠目結舌。

  “他們這是要干嘛?”

  沒有人知道。

  有些老人,則回憶起了父祖相傳的故事。

  “聽說明道二年的時候,范文正公就是率著臺諫的君子們,浩浩蕩蕩從御史臺而出,至內東門下扣闕!”

  “這是文正公名揚天下之始!”

  在扣闕前,范仲淹只是一個孝子,一個能臣。

  扣闕后,他成為天下人心目中正義的化身,是不畏權貴的清流,是堅持正道的君子。

  是士林的領袖,也是物議的標桿!

  正是那一次扣闕,奠定了后來慶歷新政以及慶歷興學的名望基礎。

  沒有那一次扣闕,范文正公的謚號,恐怕就沒有那個‘正’字了。

  京中父老,聽了這些老人的話,一個個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御史集體扣闕啊!

  這可是熙寧變法最激烈的時候,也沒有發生的事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永寧坊,壽康公主邸。

  宮中傳旨的內臣,抑揚頓挫的念著從宮中降出的敕書:“敕駙馬張敦禮:朕唯坤元成物之恩,雖以天下養,不足以稱德!故推余恩,以及葭莩之親并左右上下之戚……”

  “雖天地之施,無所報塞,尚勉忠孝,以答萬一!”

  “可,特出封樁錢,以濟駙馬之失……”

  張敦禮聽完敕書內容,微笑著起身,無比興奮的上前:“辛苦尊使了……”

  說著就塞上了一張交子。

  后者接過后,微笑著道:“駙馬簡在帝心,身孚天子信重,往后當勤勉王事,小心用事,不可再為人所趁了!”

  “是……”張敦禮笑著道:“某知矣!”

  但臉上的笑容,卻是難以掩蓋的。

  烏鴉們彈劾又怎樣?

  能傷到我一根毛嗎?

  不能!

  不止不能,天子還賜下財物,為我解憂。

  這是什么?

  皇恩浩蕩!

  吾乃當朝天子唯一在世的姑姑的駙馬!

  爾等宵小能奈我何?!

  帶著這樣的心思,張敦禮送走來傳旨的使者,就回到自家宅邸中,看著那幾個從宮中送來的箱子。

  箱子里,放著的是金銀、香料與錦緞。

  來自封樁庫的金銀、香料、錦緞!

  價值起碼上萬貫!

  張敦禮舔了舔嘴唇,就對家中下人吩咐:“且將這些御賜的金銀,統統搬進庫房中,小心保管起來!”

  壽康公主聽著,詫異的問道:“張郎,陛下賜錢,乃是讓郎君去歸還欠款的。”

  “嘿嘿……”張敦禮摟著妻子的身體,親昵的說道:“殿下,錢我當然是要還的!”

  “但這白花花的銀子,黃橙橙的金子,怎能隨便散給閑雜人等?!”

  “隨便拿些錢打發掉他們就好了!”

  “經此一遭,諒他們也不敢再與為夫糾纏!”

  說到這里,張敦禮惡狠狠的咬了咬嘴唇。

  這個仇,他是一定要報的。

  等他尋到機會,定叫那兩個小人和他們的全家,都去嶺南吃荔枝!

  壽康公主皺起眉頭來,勸道:“張郎,天恩浩蕩,該忠心報答啊!”

  “若天子賜了錢帛,郎君卻……”

  張敦禮頓時有些不高興了,冷著臉道:“那兩個潑皮要的是錢嗎?”

  “他們要的是今后抵當所的干股!”

  “這可是能傳諸子孫,受用數代的好處!”

  壽康公主看到丈夫生氣,下意識的低下頭去,柔聲道:“妾婦道人家,不懂郎君所言的好處……”

  “妾只是擔心……萬一官家知悉……郎君恐失圣眷!”

  張敦禮笑起來:“這不是還有殿下嗎?”

  “臣侍奉好殿下,官家自然高興!”

  壽康公主在心中嘆息一聲,她總感覺不安。

  但,丈夫不聽,她也是無可奈何!

  都堂,呂公著登上閣樓,冷眼看著那從東華門魚貫而入的,戴著獬豸冠,系著青荷蓮錦綬的烏鴉們。

  “胡鬧!”呂公著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

  “未經都堂允許,誰給他們的勇氣扣闕的?”

  任何官員,對自身的職權和權柄,都會非常敏感!

  正所謂——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在官場上,無論地位高低,未經許可就擅自闖入或者觸碰他人的職權,就相當于自然界里的雄虎闖入另一頭雄虎的領地,還囂張的勾引著雄虎領地內的雌虎。

  這是不可忍受的!

  必須回以雷霆!

  何況,呂公著是宰相!

  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群臣避道,禮絕百僚的宰相!

  他現在非常生氣!

  甚至有簽發文書給通見司,用宰相的威權,將這些胡鬧的混賬統統趕回去的沖動!

  當然,人不是野獸。

  宰執們就更是在官場上千錘百煉出來的人精。

  理智都是在線的。

  何況,呂公著曾親自經歷過類似的事件——那是明道二年的事情,因仁廟欲廢郭皇后,時任右司諫范仲淹,率臺諫官員集體扣闕,反對廢后。

  當時,呂公著的父親呂夷簡為首相。

  面對著臺諫官員,集體扣闕,他責無旁貸,只能出面勸說。

  但,烏鴉們選擇不聽。

  于是,包括范仲淹在內的所有人,全部在第二天統統貶黜出京。

  右司諫范仲淹知睦州,御史中丞孔道輔知徐州,侍御史蔣堂知越州……

  看似范仲淹們輸了是吧?

  然而……

  這個故事還有后續。

  沒兩年,仁廟就后悔了!

  當他看著郭皇后,越來越豐腴的身子,饞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卻吃不到的時候。

  他就開始念起范仲淹們的好了。

  覺得都是忠臣啊!

  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啊!

  朕怎么當時就沒聽這逆耳忠言呢?

  于是,他的父親呂夷簡徹底成了小丑。

  后來更是被范仲淹搞得狼狽不堪——一篇《靈烏賦》,傳頌天下。

  那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誰人不曉?

  順便也將他父親的形象,定格在一個奸臣的角色上。

  而呂公著記得很仔細,他父親晚年,長恨于此,卻又無奈于此。

  所以,惱歸惱,呂公著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的看著從東向御街,向著內東門前進的人群。

  其他執政官在等候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呂公著的命令后,互相看了一下彼此,由李常小心翼翼的問道:“相公,都堂要不要派人去……”

  呂公著冷著臉,搖頭道:“不必了!”

  “派人去盯著,看看這些烏鴉到底要做什么就好了!”

  呂公著可不想,再被一個范仲淹纏上。

  想當年,他爹被范仲淹纏上后,就不斷倒霉。

  范仲淹被貶回朝后,就干脆是明牌的反呂領袖。

  像蒼蠅一樣,天天攻擊著他爹。

  其判國子監,與一堆文人士大夫,天天寫詩諷刺政治。

  其為權知開封府,干脆進了一副《百官圖》,將他爹的用人用政,從里到外,都諷刺了一遍。

  偏偏還有一大堆人跟風。

  他爹是沉默不行,反擊也不行。

  最后忍不了開始反擊的時候,他爹愕然發現整個朝堂都在反對他了。

  因為,作為首相,曾強大到不可匹敵的他,已經亮出了血條!

  于是成為眾矢之的。

  最終竟被范仲淹帶著一起出知!

  一個年輕的四入頭和首相一換一!

  關鍵對方雖然也被罷黜出知,但沒幾年就拍拍屁股,重新回朝,其后更是發動了轟轟烈烈的慶歷新政和慶歷興學運動。

  他爹呢?

  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回過朝了!

  就這,范仲淹還是沒有放過他爹!還在繼續拿著他爹刷聲望。

  其與梅堯臣,一唱一和,各自寫了一篇《靈烏賦》,將他爹釘死在了奸相的位置上!

  盡管呂公著很敬佩范仲淹,但,每每當他想起,成為范仲淹崛起的踏腳石的人是他爹的時候。

  他就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自然,呂公著是不可能給后來者效仿范仲淹的機會的。

  其他執政互相看了看,紛紛拱手:“諾!”

  宰相都不愿意出頭,他們就更不愿意了!

  浩浩蕩蕩的御史言官們,集體來到了內東門下。

  內東門下的親從官和內臣都被這個場景嚇住了。

  “爾等要做什么?”

  郭忠孝當即出面,嚴肅的走出內東門,對著自己面前那烏泱泱的人群呵斥起來。

  只是,他見著眼前的場景,聲帶多少有些顫抖,底氣略有不足!

  因為……

  御史!

  全是御史!

  烏泱泱的,足足有十幾人!

  差不多整個御史臺的御史都來了!

  這是大事啊!

  但職責所在,他只能硬著頭皮呵斥。

  “爾等可有旨意?可有都堂宰執簽發的官牒?”

  御史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卻在下一刻,集體匍匐于內東門下,面朝福寧殿叩首:“殿中侍御史臣覿……”

  “監察御史臣易……”

  “監察御史臣陶……”

  一個個開始自報家門。

  “伏乞面奏天子,陳說駙馬都尉、密州觀察使敦禮不法事!”

  “愿乞陛下,廣開言路,取逆耳之忠言,納臣等忠良之言,以弘先帝之美,彰六圣之德!”

  郭忠孝張大了嘴巴,他知道的,這是扣闕!

  一個已經消失了很久的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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