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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七章 張敦禮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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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云寺,作為汴京城中最年輕的寺廟之一。

  但寺廟香火,卻并不遜色許多傳統的老寺廟。

  每日香客往來如梭,善男信女們,虔誠的匍匐在寺中那尊普陀菩薩像前,禱告著心中所求,祈求著神佛庇佑,能夠心想事成。

  而法云寺能有今日,全憑主持秀在和尚佛法精深,尤其是圓通禪上造詣高深,乃是當代禪宗大德。

  只是,這位禪宗大德,近來頗感自身諸事不順,隱約似有孽力在與他為難。

  于是,他念誦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善哉!善哉!”

  便起了個準提印,念誦起咒語,以求得內心安寧,禪定如意。

  然而,他才剛剛安寧片刻,一個年輕和尚的到來,就讓他的禪心,再起波瀾。

  “主持……”

  “他們又來要錢了……”

  秀在和尚猛地抬起頭:“錢!?”

  “那里還有什么錢?”

  質庫都已經被官府拿走了!

  連賬本帶賬房帶伙計一鍋端,并入了這內城右軍第一廂的抵當所。

  而這抵當所,馬上就要被撲買。

  聽說,起拍價就是百萬貫!

  一般人家,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便是那等奢遮人家,也是三五家一起組成帶泄或者斗紐的形式,參與撲買。

  他哪里還拿得出錢?

  可年輕和尚卻是不依不饒:“主持大師,官府不是說好了,待撲買后會退還質庫本金,并和買質庫所有的債務嗎?”

  “另外,新的抵當所中,本寺也還有一定干股……”

  秀在和尚立刻急了:“那些錢與彼等有何干系?”

  “這都是駙馬家的訾產!”

  年輕和尚看著秀在的臉,悠悠說道:“主持覺得,他們會放棄嗎?”

  秀在和尚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是的,和其他大部分寺廟一樣,法云寺的質庫,屬于斗紐制。

  所謂寺廟質庫,只是一個在臺前的白手套。

  真正掌控質庫的,從來不是和尚。

  而是和尚背后的勛貴外戚!

  也正是靠著這些人的庇護,寺廟的質庫生意才做的穩當。

  奈何如今,風云突變。

  官府強勢下場,用抵當所吞并所有質庫。

  過去的保護傘,在真正的強權面前,連抵抗都沒有就直接跪了。

  現在,這些軟腳蟲,卻來逼法云寺還錢了!

  但法云寺哪里還有錢?

  開封府是說,抵當所會接收質庫的全部存款與貸款。

  賬本和賬房、伙計也全在官府手里。

  他們也確實在日以繼夜的,計算著各質庫的本錢、貸款。

  可問題是……

  質庫里的錢,是質庫的嗎?

  不是!

  是別人寄存在質庫的。

  而質庫為了信譽,每一筆進賬,都是白紙黑字,記得清清楚楚。

  如今,這些賬本都在官府手中。

  而官府為了確保信譽,直接放了大招——依開封府官告:所有質庫存款,在移交抵當所后,統統不需再繳納保管費。

  而且,抵當所以后也不再要客戶的保管費!

  就這一招,瞬間就讓無數客人,歡喜鼓舞。

  質庫過去代客保管財物,可是要收錢的。

  依規矩,每貫錢每年就要給質庫三十文的保管費。

  現在,抵當所免費給大家保管財物了。

  一時間,人們競相拿著取錢帖子和信物,到了抵當所,將質庫存款,變成了抵當所存款。

  換了新的帖子和信物。

  所以,存款就別指望了。

  至于放出去的貸款?

  官府可是說了和買的!

  所謂和買,不就是按本錢算嗎?

  什么高利貸?

  想都不用想!

  官府肯給本錢就不錯了——至于利息錢,官府的官吏、兵丁肯定是笑納了。

  而偏偏,這些貸款,其實也是存款。

  于是,質庫本身的現金流,就這樣被乾坤大挪移到了抵當所。

  所以,實際上,質庫最后能到手的,就是官府承諾給的抵當所干股!

  按規定,每個抵當所都需要預留三成的干股給諸質庫。

  而很不幸,法云寺的質庫是和大相國寺、太平興國寺的質庫一起劃在了汴京內城右軍第一廂抵當所。

  面對大相國寺、太平興國寺這樣的龐然大物。

  小小的法云寺,根本不夠看!

  于是能分到手的干股,少得可憐。

  都根本不夠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分的!

  旁的不說,駙馬家就肯定要吃大頭!

  那里還有多余的分給別人?

  年輕和尚看著秀在不說話,他皺起眉頭來:“主持大師……”

  “他們說,若是法云寺不肯償還,他們便要去告官!”

  “一旦告官,駙馬恐怕也體面不了了!”

  秀在只是稽首一嘆:“阿彌陀佛!”

  “法云寺,實在是無錢可拿!”

  他看著那年輕和尚,語重心長的道:“汝去與那幾位施主好生說說……”

  “請他們盡量行個方便吧!”

  “實在不行,真要告官也隨他們!”

  雖然說,告官確實影響不好。

  真鬧大了,駙馬也會難受,甚至可能被朝廷責罰。

  但,這可不是幾千貫的事情。

  是上萬貫甚至數萬貫的買賣!

  駙馬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讓這白花花的銀子,進了別人褡褳。

  大不了,就鬧個面紅耳赤嘛。

  無非不過是罰俸罷了!

  難道,太皇太后還舍得將自己唯一在世的女兒的丈夫關到太學去?

  真要這般,公主就要去宮里面哭了。

  甚至到景靈宮的先帝御容前、英廟御容前哭了。

  年輕和尚嘆息一聲,知道秀在是勸不動了,只能是拜道:“主持真不肯通融?”

  秀在閉口不言,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

  年輕和尚無奈,只能告退。

  等那年輕和尚離去,秀在睜開眼睛,搖頭嘆道:“善哉!善哉!”

  “朝廷不敬佛門,必有災殃!”

  他看向禪房門口,熾熱的陽光,依舊在炙烤著庭院。

  “這就是佛祖對朝廷不敬沙門的懲戒!”

  汴京新城北廂,共有廂坊二十,宗正寺的官署,就在這北廂的福善坊內。

  因此,汴京新城北廂,都有宗室、外戚之家。

  這是因為宗正寺,習慣將宗室、外戚宅邸建在自己官署附近,好方便管理。

  所以,廣親宅(秦王趙廷美子孫所居)、睦親宅(濮王系所居)、親賢宅(先帝兄弟)皆在這北廂。

  而在這北廂,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俗稱‘公主坊’的永寧坊。

  坊內,散落著一個個公主宅邸。

  不過,大宋之制,這些朝廷敕建的公主宅,在公主去世后就會回收。

  只有太宗第七女,真廟之妹,吳國大長公主的宅邸在公主故去后,朝廷沒有回收。

  吳國大長公主宅之所以沒有回收,是因為吳國大長公主的人生,極為悲苦,所以晚年皈依佛門,出家為尼。

  真廟對這個妹妹極為同情,賜給‘崇真資圣院’匾額,許公主在家修行。

  公主薨去后,朝廷舉哀,真廟特旨許這崇真資圣院依舊保留,成為許多宮廷女官年邁后的榮養之地,也算是給公主積陰德。

  于是,這永寧坊中,也就有幾分禪意。

  時不時就能聽到崇真資圣院中的鐘聲。

  此時,一聲鐘鳴,在永寧坊中回蕩。

  在永寧坊一角,靠近那安遠門的地方,一座公主邸,矗立于此。

  這也是如今,大宋唯一一座公主邸。

  居住在這里的人,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元豐八年已加封為冀國大長公主的壽康公主與其丈夫駙馬都尉、密州觀察使張敦禮,以及張敦禮的家人。

  壽康公主今年已是三十有六,作為先帝的胞妹,公主性格溫婉,平素不喜出門,只在這公主邸中,吃齋念佛。

  倒是駙馬張敦禮,是這汴京城內,非常活躍的外戚,其到處活動,廣結人脈,在朝臣中有著不少朋友。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

  張敦禮和過去一樣,從外面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中。

  壽康公主帶著侍女,將他扶回了內宅,然后和其他大宋家庭的妻子一樣,細心的照顧起來。

  又是拿著毛巾,給張敦禮擦汗,又是端來茶水,給張敦禮解酒。

  等到張敦禮的酒醒了些,公主便柔聲勸道:“張郎今日怎又喝得這般醉醺醺的?”

  張敦禮沒有答話,只是問道:“秉淵呢?”

  壽康公主道:“大哥兒今日被姐夫接了過府……”

  公主和張敦禮育有一子三女。

  長子張秉淵,年已十四,元豐六年的時候,被先帝親點,選尚先帝第六女,當朝天子的胞妹。

  奈何公主在元豐七年暴病而夭。

  不然的話,以當今天子對其妹妹們的寵愛,張家富貴必可延續。

  不過,當朝天子還是有著兩個胞妹在。

  所以,壽康公主經常帶兒子入宮,到兩宮面前露臉。

  就是為了給兒子鋪路,以便將來親上加親。

  張敦禮聽到兒子被姐夫王師約接走,不知怎的,很不高興。

  “吾不是早說了,少與那王家往來嗎?”張敦禮氣呼呼的看向壽康公主:“緣何又讓那王師約將秉淵接了過去?!”

  壽康公主無奈的道:“姐夫是官家面前的寵臣,也是外戚中的楷模。”

  “妾將大哥兒送去,是希望姐夫能多提點一些……”

  “提點……提點……提點個鳥!”張敦禮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去。

  “到來頭,好處都歸了他王家!”

  “王家的那兩個衙內,現在都是什么官階了?”

  元豐八年,當今天子即位,旋即因燕國大長公主與先帝同日而去,甚為哀悼。

  于是,當即恩蔭公主二子。

  長子王殊自東染院使為皇城使,拜成州團練使。

  次子王殖,自六宅副使,進六宅使拜利州團練使。

  一天之內,兩個橫行官!

  關鍵,這兩人當時都還只有二十出頭!

  要知道,多少王子王孫,要爬到這個位置,得磨勘許多年才行!不少王孫,就算頭發都熬白了,也沒能熬成橫行官!

  這也就算了!

  關鍵,王師約還成為當今天子面前的紅人,多次得到圣旨稱許,以為外戚楷模,當代駙馬模范。

  元祐元年,王師約就從晉州觀察使,進拜鎮安軍節度留后,拿到了節鉞!

  不止如此,王家的買賣,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興盛!

  這次撲買抵當所,據說王師約就和滎陽郡王曹佾一起內定某個抵當所。

  此事若是真的。

  那就證明,王師約將接曹家的班,成為了元祐朝的外戚領袖!

  旁人怎么看,張敦禮不知道。

  但張敦禮心里面是很不爽的!

  憑什么?

  憑什么嘛?!

  都是駙馬,都是天子姑父,為什么王家可以雞犬升天。

  而他張家,卻是原地踏步!

  他不服!不服!

  自然,看王師約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順眼。

  偏生,還疊加著自家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質庫,被朝廷強行回收。

  張敦禮對王師約的怨氣,自然越發的大起來。

  壽康公主看著丈夫的神色,只能是柔聲道:“張郎不必著惱……”

  “母后和宮中的太后娘娘,都與吾說過了!”

  “待過兩年,大哥兒加冠了,就讓他入宮,到官家御前,當個帶御器械,以為未來天子心腹之備!”

  但張敦禮對此嗤之以鼻。

  他鼻孔哼了一聲,道:“王家的王姝,今年正月就被特旨除為御龍第一將第二指揮的親從指揮了!”

  “年底說不定就要入宮,從閤門官做起!”

  “我們家秉淵卻只是個許諾……”

  “等到秉淵成年,官家也親政了,到時候,說話算話的就是官家了!”

  “以官家對王家的偏袒,我家秉淵恐怕一輩子都要活在王家人的陰影下!”

  王師約,若真接了曹佾的班,成為了外戚領袖。

  他張敦禮和他的子孫,永永遠遠都會被他壓一頭的!

  壽康公主聽著,無奈的嘆息一聲:“張郎……”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張敦禮哼哼兩聲,道:“未必!”

  “我瞧當今,這般倒行逆施,惹來天怒人怨,佛祖震怒,降下這般災厄!”

  “恐怕未必能長久……”

  “若有一日宮車……”

  壽康公主立刻捂住他的嘴:“你瘋了嗎?”

  “怎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

  “若叫人傳了出去,全家都要為你牽連!”

  “牽連就牽連!”張敦禮嘴上那里肯服軟,依舊叫嚷著:“真話難道還不讓人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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