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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除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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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天下二十四路,符合宰執資質的,自然不止趙煦說的這些人。

  旁的不提,單單是如今朝中,符合要求的六部尚書,一個也沒有被點名。

  但兩宮卻都下意識的接受了趙煦所圈定的人選。

  而且立刻就開始了,對趙煦點名的人,進行評判。

  “大名府韓相公,是先帝潛邸大臣,深得先帝信任……又是國家元老,深諳朝政……若拜相輔政,必可有所作為……”向太后首先說道。

  太皇太后,卻想起了韓維的小兒子韓宗厚的表現,心里面有些不高興了,當即挑刺:“韓維固是先帝潛邸大臣,國家元老,可乃兄康國公今方以宰相致仕!”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此祖宗法度!父子、兄弟、叔侄、舅甥絕不可接替拜相!”

  這一句話,不僅僅將韓維給排除在宰執人選之外。

  也將在杭州的韓縝給否掉了。

  向太后自然不愿,也不敢和太皇太后硬頂,只好問道:“那依娘娘之見,誰人可堪宰相?”

  太皇太后猶豫了一下,道:“依老身所見,左相申國公已是簪纓之家。”

  “右相最好還是選一位,非世代簪纓者為好。”

  “如此,才能平衡內外……”

  這話也是冠冕堂皇,很有道理,向太后只能附和:“娘娘所言甚是!”

  趙煦也跟著道:“太母所慮甚是!”

  這就讓太皇太后開心起來。

  這些日子來,心中的憋屈多少散了些。

  心道:“叫爾等不順老身心意!老身也必不讓爾等如愿!”

  卻是這位太皇太后,看著元老們不給她面子。

  于是,便在這拜相事上,故意找借口,與他們為難。

  她的性子,一向如此,愛恨分明的很。

  這樣想著,太皇太后就道:“如此來說,右相便只能從孫學士、蒲學士中選了!”

  “可是,孫學士身體一直不大好!”太皇太后悠悠嘆息著。

  她對孫固的印象非常好。

  這位老臣,為人謹慎、低調,官聲也不錯。

  就是身體不好,元豐八年開始,在京中調養了兩年,才勉強能視事,他肯定適應不了都堂高節奏的工作壓力。

  而且,孫固和呂公著的關系很好,他若拜相,肯定會和呂公著精誠合作,甚至可能在元祐時代,創造出大宋有史以來最和睦的都堂。

  一個和睦的都堂,可不符合大宋的需要。

  祖宗以來,都堂就是大小相制,異論相攪。

  宰執必須打起來,斗起來,宮中的皇帝,才能放下心來。

  “至于蒲學士……”太皇太后皺起眉頭來,即使她在宮中,對蒲宗孟這位哪怕放在以狎妓為風雅的大宋官場,也依舊充滿桃色新聞的前執政的赫赫威名,還是了解的。

  趙煦見著,輕聲道:“太母,人言未必可信!”

  “不妨召學士入京一見……”

  “察其賢愚,視其才干,再做定奪!”

  蒲宗孟這個人在私生活上肯定是稀爛的。

  但問題是——私生活爛的士大夫,就一個蒲宗孟嗎?

  趙煦上上輩子,并沒有和蒲宗孟打過交道,也不知道其為人、能力。

  但,在現代留學十年后,當他重回少年,再次聽到蒲宗孟的傳聞與故事。

  一個問題就一直在趙煦腦海里縈繞不去:為什么,這大宋天下這么多大臣,就蒲宗孟的桃色新聞和各種小故事,鬧得人盡皆知?甚至已經到了足以阻礙其仕途的地步!

  要知道,蒲宗孟的跟腳,也不簡單啊。

  他是濂溪先生周敦頤的小舅子。

  同時也是蘇轍的兒女親家——蘇轍長子蘇過的妻子,就是蒲宗孟的女兒。

  與此同時,蒲宗孟和蘇軾的關系也非常親密。

  換而言之,他在舊黨那邊,尤其是蜀黨這里是很有關系的。

  按照大宋的潛規則,這種私人的私生活問題,雖然可以拿來做文章,但不宜窮追猛打。

  一般來說,人走債銷,尤其是宰執級別的大臣。

  在臺上的時候,罵罵他就得了。

  他下臺了,還是應該給體面,要有默契的不再攻擊。

  不然的話,今天你揭我底,明天我開你盒,互相共沉淪,瘋狂拿彼此私德、私生活說話,甚至找彼此子侄的毛病。

  那大家就都別玩了!

  新舊兩黨內部,除了少數幾個人經得起查外,其他人誰經得起查?那個屁股下面沒有一堆黑料?

  就像今年被貶的上官均、鮮于侁。

  沒查之前,君子典范,天下名士,兩袖清風。

  一查……

  貪墨、徇私、舞弊,都被查出來了。

  所以,蒲宗孟這個事情,很詭異,也很不合常理。

  因為,蒲宗孟被人這么搞,新黨的其他人,都是無動于衷。

  王珪、蔡確,視而不見。

  章惇、李清臣,一言不發。

  不但不給蒲宗孟平反,也不給他聲援,甚至沒有針對性的報復。

  這太不合理了!

  根本不是趙煦熟悉的那個新黨!

  說好的睚眥必報呢?

  說好的抱團呢?

  所以,現在的趙煦不得不懷疑,蒲宗孟是被新黨、舊黨聯手搞掉的。

  他是有理由的。

  根據趙煦調查所知,蒲宗孟是新黨大臣里,在經濟方面最激進的人。

  當年呂惠卿推手實法的時候,連王安石都嚇了一大跳。

  但,蒲宗孟卻表示:小呂還是太保守了,居然說什么,在受災地區,應該暫緩推行手實法。

  但受災災民,難道就不是我大宋赤子嗎?

  怎么能剝奪這些赤子為大宋社稷做貢獻的資格?

  這哪里是在幫他們?

  分明是在害他們啊!

  應該不分災兇,一視同仁的在所有地方都推行手實法。

  讓天下臣民,都為大宋中興,貢獻自己的力量。

  蒲宗孟在朝,這十幾年,類似的言論,不止這么一起。

  這種在經濟政策上的激進做法,自然而然,會給他拉到一大幫仇恨。

  但,還不至于,讓新舊兩黨聯手默契的做掉他。

  趙煦感覺,蒲宗孟肯定是犯了某些忌諱,踩到了新、舊兩黨的紅線。

  甚至……

  考慮到,蒲宗孟被罷是新黨全盛時期的元豐四年被罷尚書左丞。

  搞不好,蒲宗孟有可能是被新黨自己干掉的。

  至于原因,趙煦大概猜到了一些。

  所以這次選宰執,趙煦就將蒲宗孟放進名單。

  兩宮卻是沉吟了片刻,良久后,太皇太后道:“也好!”

  “蒲學士在外,也有數載了,是該命其回朝述職,同時拜謁官家,明君臣之分了!”

  向太后點頭:“娘娘所言甚是!”

  在呂惠卿后,如今天下州郡的前執政,還沒有回京到御前給她孩子磕頭的,也就剩下江寧的王安石、王安禮兄弟,還有這個前執政了。

  對這個提議,向太后自然是支持的。

  君臣大義,很關鍵!

  于是,兩宮達成一致,向太后在問了太皇太后意見后,喚來梁從政,取來紙筆,請趙煦寫下了召回文字,隨即用印后,立刻派人降出。

  因為不是除授,也非是升遷。

  而是召回大臣述職,故此,不需要學士院的翰林學士或者中書舍人草制,直接可以發出去。

  這是外廷大臣,不能也不可以干預的。

  此乃君權!

  做完此事,兩宮就繼續商議起趙煦提名的人物拜相的可能性。

  然后,便也排除掉了曾布拜相的可能性。

  這一次卻是向太后否的。

  否決的理由很簡單——韓五、韓六、蔡、章四位相公,尚且不能拜相,若拜曾學士為相,恐朝野不服。

  當然,還是保留了曾布拜執政的可能性。

  太皇太后對此,并無異議。

  于是,基于同樣的理由,趙煦所提名的其他人,也因為資歷問題,被排除在右相人選之外。

  蒲宗孟,成為了事實上的,唯一一個,進入右相預選的人選。

  議到這里,兩宮也都發現了些問題。

  若,只有一個蒲宗孟可選。

  那么,實際上,就等于只能選蒲宗孟。

  不過兩宮都沒有點破這個事情,而是選擇了跳過這個問題。

  開始和趙煦商議起中司、西府執政人選。

  中司好辦!

  趙煦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點了趙卨的將。

  理由很簡單——趙學士年邁,將致仕歸老,今拜中司,以為將來超賞之備。

  意思就是,讓趙卨去御史臺鍍金,方便趙卨致仕時,對其進行封賞。

  兩宮對此都沒有意見。

  因為,在傅堯俞升兩府后,中司就一直沒有御史中丞。

  而兩宮,特別是太皇太后,之所以一直不拜授新的御史中丞去執掌御史臺,完全是因為,現在的朝野格局,開始對垂簾政治發起沖擊和挑戰。

  假若御史臺,有一個強力的、年輕的、有野心的御史中丞,那么當前的垂簾體制,就可能被打破。

  因為,這個人很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忽然對垂簾政治發難,要求提前歸政天子,以便撈到擁戴、定策之功。

  這對太皇太后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用一個馬上就要致仕的功臣,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至于西府執政人選?

  幾乎沒怎么商量,兩宮和趙煦就打達成了一致意見。

  必須要用一位有帶兵經驗,最好有軍功的大臣。

  這是安燾辭任事件的余波所帶來的影響。

  朝廷承受不起再來一個被人議論‘那個什么誰能當執政嗎?當不了,沒那個能力知道吧!’的代價。

  兩宮尤其不愿,承受任用非人的政治指責。

  于是,幾乎沒有疑問的。

  范純粹與章楶,進入了最后的名單。

  而范純粹,在實際上,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除了資歷方面的問題,范純粹最大的優勢,就在于他曾受先帝之命,督辦種鄂一案。

  同時,去年,范純粹為其生母求誥命,最后這個恩典,是兩宮和趙煦,力排眾議通過的。

  兩宮與趙煦在宮中商議宰執大臣人選的時候。

  京東路,曹州,濟陰縣(約今山東省菏澤市曹縣西北)縣衙之中。

  來自汴京的天使,正在抑揚頓挫的念著敕書內容。

  “敕李誡:夫大匠之屬,必用魯班之士,百工之事,當擇機巧之臣,況卿名臣之子,忠良之后?可,特授權將作監丞!”

  今年不過三十的李誡,一臉懵逼的帶著妻小,恭恭敬敬的面朝汴京方向,頓首再拜謝恩:“微臣恭謝皇帝陛下超拔恩典!”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名聲不彰,壓根不通經術,純靠著老爹和范家叔父幫襯,才混了一個差遣的小小選人,居然能接到朝廷除拜的敕書!

  而且,還是九寺五監之中,油水、權柄都在上上,素來只用清貴名臣的將作監的實權差遣!

  最重要的是,這個差遣,完全對他的胃口!

  簡直就是在給他量身定做的職位。

  只要做上一任,定可出成績!

  這簡直是做夢一樣!

  他甚至恨不得掐一下自己的大腿!

  防止自己是在做夢!

  來傳旨的使者,卻是微笑著,將敕書交給李誡,然后柔聲道:“李監丞,請起來吧!”

  李誡懵懵懂懂的起身,然后小心翼翼的湊上前去,塞了對方一粒金瓜子后,問道:“敢問天使……”

  “下官這是?”

  “李監丞可是想問何故?”那內臣笑瞇瞇的說著。

  李誡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天意如獄!”內臣低聲道:“我等內臣,只是奉命傳旨!”

  李誡倒吸一口涼氣!

  天子親除!

  多少京朝官,一輩子都未必能拿到一次!

  而且,一般來說,天子親除,就意味著——簡在帝心。

  等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因為天子親除者,一般來說,只要沒有被天子厭棄。

  那么,此后這個官員的除授,最起碼也受走堂除的渠道。

  而且,一般來說,堂除前,需要請旨于天子。

  大宋官場,稱堂除為神功造化。

  而天子親除,則是重塑一個人的筋骨血肉,使之可超凡入圣,一步登天。

  可問題是……

  “我何德何能,能蒙官家親除?”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連貢士都不算,基本已經自絕于主流官場,這輩子都只能在選人的泥潭里和人摔跤的小小選人,恩蔭官。

  別說有什么士林美名了!

  怕是,只有惡名!

  因為,他根本不愛經義,也讀不進經義。

  他只愛土木州橋之事,也只喜魯班之術。

  為了這個愛好,從小到大,沒少受他人奚落與嘲諷。

  但如今……

  天子降下德音,親拔他于選海之中。

  而且……

  李誡看著敕書上的文字。

  “大匠之屬,必用魯班之士;百工之事,當擇機巧之臣……”

  他眼眶中的眼淚,開始打轉。

  士為知己者死!

  何況,對李誡個人而言,當今官家,這次簡拔于他。

  就是秦穆公拔百里奚于市,就是武丁用傅說于版筑之間。

  恩比天高!

  必須用一輩子來報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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