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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呂公著圣人作五兵,所以鎮暴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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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公著走在汴京城內,一處屬于軍器監的克敵弓生產作坊。

  眼前的一切,讓他震撼!

  長長的木棚內,數十名工人,坐在一條幾乎和工棚長度一樣的長木桌前。

  所有人都在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有人拿著銼刀,將一個個木制的器物,銷挫成一定大小的形狀。

  當他完成一定的工作量后,他就會將他所制造的東西,通過那長桌上定裝的長木軌,推送到下一個人那里。

  下一個工匠,在接手后,會立刻開始自己的工作。

  最終,在經過數十人的經手后,制造好的零件,被導軌推送到了坐在最末尾的工人面前。

  這個工人拿著卡尺,仔細檢查著每一個最終的產品。

  確認沒有瑕疵后,就會將這些產品,送入一個紅色的木框內。

  而那些被他認為不合格的產品,則丟棄到旁邊的青色木框中。

  而這樣做的生產效率,超乎想象!

  呂公著只是站著看了一會,這個工坊內的工人,就已經制造了數十個合格的產品。

  呂公著看著這一切,微微吁出一口氣來。

  他是懂軍器生產的!

  元豐三年,他為先帝拜為樞密副使,兵在五路伐夏時,負責過軍械甲器的供給,并一度直接就在軍器監里上值。

  所以,呂公著算是大宋士大夫中,少數真的懂軍器生產和制造的大臣!

  所以,呂公著知道,大宋軍器監的過去的生產辦法。

  就是靠能工巧匠,那些從天下州郡,搜刮來的大匠們的精雕細琢!

  而良工巧匠難得!

  每一柄好弓,每一柄強弩,每一件甲胄。

  都是匠人們嘔心瀝血,精工細作的產物。

  比如說,制造一副最普通的步甲,需要用工七十。

  也就是需要七十個熟練工匠,組成一個步甲生產組,然后由他們共同協作,才能完成制造。

  就算是這樣,生產效率也非常慢。

  一個七十人的步甲工匠組,一般來說,每年至多不過生產一百到一百五十副鎖甲。

  就這,還是王安石變法后的成就。

  而在王安石變法前,大宋的甲械,是出了名的又爛又貴。

  好水川、三川口、定川寨三場大敗中,除了高級武臣的甲器外。

  普通士兵的甲器,就沒有合格的。

  弓箭的弓弦是潮的,箭頭是鈍的,射出的箭軟趴趴的,別說破防了,連西賊的撞令郎穿的布甲都可能射不穿!

  而鐵甲則普遍很脆,出現過被西賊隨便一箭就射穿了的鐵甲。

  于是,在仁廟時代的大宋出現了無比夸張的事情。

  西賊的瘊子甲,居然成為了大宋文武大臣們爭相搶奪的寶甲!

  韓琦當年得到了一副,非常高興,鄭重的起來,只有有貴客來的時候,才會展示給客人看。

  自漢唐以降,有史以來第一次。

  中原王朝在軍器武備方面,被夷狄完爆!

  當時,連舶來的日本刀,也在大宋被視作寶刀!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教訓。

  熙寧變法,王安石才要建立軍器監,調集天下州郡的能工巧匠,集中到汴京,進行生產制造。

  同時,也集中天下的各種技術,用于軍器生產,以確保武器的質量!

  自熙寧之后,大宋軍器質量開始提高。

  這才終于,在質量上可以與西賊的軍器一較高下,并最終在元豐時代在弓弩劍戟等兵器方面超過了西賊的兵器質量!

  這就是熙、豐時代,宋軍能夠崛起,并能夠逐漸的取得戰場優勢的物質基礎。

  正是因此,眼前的景象,才叫呂公著震驚。

  他回過頭,看向在自己身后,陪同他視察的沈括。

  “沈提舉,這就是‘生產線’?”他問道。

  沈括點頭,答道:“回稟左揆,正是生產線!”

  他略顯驕傲的說道:“元豐八年,下官蒙官家恩典起復,奉圣旨為提舉專一制造軍器局!”

  “上任不久,官家便命我,將軍器監中諸般甲械所需的零件、器物,分門別類,再依據其特點、材質、工藝,拆分成不同工序。”

  “此地的匠人,所負責的就是克敵弓中的弓身的一部分材料……”

  “而克敵弓,一共被分作了十七個不同零部件……”

  “最終所有零部件,都將在總裝工坊被組裝,然后通過極限測試,才能給付樞密院入庫……”

  “自用此法以來,軍器監中的諸般甲器的生產量與質量皆大為提高!”

  “尤其是,元祐元年,有了新的高爐冶鐵,冶煉出來精鐵與百煉鋼后……大宋甲胄之利,已是天下第一!”說到這里,沈括就自豪的抬起頭來:“去年一年,軍器監產甲達到三千四百余副,是過去的五倍以上!”

  “明年或者后年,有可能達到年產數萬副鐵甲的規模!”

  “數萬副鐵甲?”呂公著深吸一口氣:“這怎么可能?!”

  “就算是工匠們做得了,我朝又哪來這許多的好鐵?”

  呂公著很清楚。

  不要看大宋天下州郡的鐵產量很大。

  可實際上,大部分鐵監生產的鐵,質量都很堪憂!

  元豐八年,吳居厚在京東路的衙門,差點被徐州利國監的工匠們攻陷。

  堂堂轉運使,只能倉皇間,爬墻逃跑。

  而原因之一,就是吳居厚曾讓利國監的鐵匠鑄造鐵錢,然后運去陜西、熙河等地,作為軍費使用。

  但是,徐州鐵脆,鑄造的鐵錢,運到陜西、熙河。

  居然沒有人肯要!

  最后只能折價大半,才勉強讓士兵們接受。

  利國監的工人們鑄造的鐵錢,在熙河、陜西要貶值大半才能讓人捏著鼻子接受。

  自然,吳居厚當初承諾給利國監的賞錢就無法兌現了。

  于是,利國監上下,群情激憤。

  恰好,吳居厚當時被朝廷調查,有人傳說,吳居厚將要被押回朝廷,下獄論罪。

  利國監的工人們在聽說了這個傳說,立刻就聚集起來,圍攻吳居厚的官衙。

  就是擔心他被朝廷抓走了,那大家伙的賞錢就無處討要了!

  事后,朝廷派了熊本去京東都路善后。

  靠著韓絳支持,熊本代替吳居厚,支付了當初答應的賞錢,才將利國監給安撫下去。

  但只有利國監的鐵脆嗎?

  呂公著知道的,大宋天下大部分鐵監生產的鐵,普遍都存在脆這個問題。

  利國監的鐵,只是在脆方面格外出眾罷了。

  在大宋,真正的好鐵,在蘇州、杭州、揚州等東南之地,那些掌握著百煉鋼技術的能工巧匠們手中。

  只有用百煉鋼制造的甲胄,才足夠堅利。

  但百煉鋼一則貴的離譜,二則產量稀少。

  這也是大宋西軍中鐵甲稀少的緣故。

  即使精銳選鋒之中的甲士,也只有不到三成的人,才能穿上鐵甲,剩下的都是皮甲。

  現在,沈括告訴他,去年軍器監生產了三千多副鐵甲。

  明年或者后年,更是可能會將這個數字推到數萬副的水平!

  這怎么可能?

  沈括卻是微笑著,道:“左揆不信是正常的。”

  “但左揆可能還不知曉,下官已在元豐八年,以格物致知之道,兼以官家圣哲指揮為綱,已解決了我朝鐵脆之難!”

  “舍此之外,更以高爐之法,將鐵監的產量,提高了數倍乃至于十幾倍!”

  “下官所言,明年或者后年,軍器監鐵甲產量便可能達到數萬副,便是因為徐州利國監中的高爐,需要明年才能正式投產……”

  “屆時,將有源源不斷的精鐵,乃至于精鋼,送入京城!”

  “我朝甲胄之利,將冠絕于天下,為有史以來之最高!”

  呂公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果然?”

  “左揆屆時,自可見分曉!”

  說著,沈括就笑起來:“下官可不敢在真佛面前打誑語!”

  呂公著頓時跟著笑起來了。

  他和王安石一樣,是個信佛的士大夫。

  “那老夫就拭目以待!”呂公著躊躇滿志的說道:“若果能歲產鐵甲數萬副……”

  他舔了舔舌頭,開始感覺自己的心臟,有些不受控制的在狂跳。

  要是……

  真的能有每年數萬副鐵甲的話……

  那他就真的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對于西賊的態度了。

  他呂公著是反戰的。

  但他不像司馬光,他的反戰,只是因為他覺得,大宋短期內是不可能滅亡西賊的。

  甚至,就連打過黃河,也是個奢望!

  所以,宋夏戰爭只是在無意義的空耗錢糧而已。

  更何況,大宋還不一定能在消耗中穩贏。

  畢竟,過了橫山,補給線拉長后,宋軍就要客場作戰了。

  糧食也好,甲械也罷,都需要通過數百里的補給線運過去。

  這是很容易被西賊騎兵偷襲的。

  一旦如此,前線的軍隊就算打贏了,也只能撤軍。

  所以,與西賊的戰爭,大宋是不可能贏的。

  就算能贏一時,財政上也受不了。

  換而言之,呂公著反戰和太皇太后、向太后反戰是一樣的。

  他們只是反戰敗而已。

  可要是能打過呢?

  這可是開疆拓土的功勞!

  一旦他能在自己的宰相任上,做到這一點。

  那他呂公著呂晦叔,必可功邁父祖,成為大宋第一名相。

  史書上的地位,可以直追輔佐太宗的韓王趙普。

  就算是前代的名相,比如張良、蕭何……怕也是能掰一掰手腕!

  念頭至此,呂公著連忙在心中念了一聲佛號,暗道:“罪過……罪過……差點著相了啊!”

  “就算能有年產數萬副鐵甲的可能……甲胄的質量,也依然是個大問題!”

  然而,沈括卻是執意要壞他道心。

  他的聲音,猶如阿修羅天魔一般,在呂公著耳邊回蕩著。

  “左揆旦請安心!”

  “至遲后年,軍器監必可年產鐵甲數萬副!”

  “此事下官已在官家面前立了軍令狀!”

  “而且是保證每一副鐵甲,都可在百步內,正面為神臂弓攢射而不壞!”

  呂公著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內心魔鬼,再次活躍。

  對于功績與歷史地位的追求,讓他難以把持!

  這種騷動,在接下來的參觀過程中,越發明顯。

  尤其是當沈括陪著他,看完了扎甲的生產作坊后,呂公著感覺自己已經壓抑不住內心的惡魔了。

  沒辦法!

  眼見為實!

  當,那一副副做工精良,寒光四射的扎甲,陳列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再也無法按捺了。

  “沈提舉,可否一試?”他問道。

  沈括自是欣然應允。

  于是,就在這軍器監中,進行一次測試。幾個高大的禁軍,拿著大宋專門破甲的神臂弓,站在院子里,在一百步距離上,對著掛在木架上的扎甲進行了一輪攢射。

  呂公著親自走上前去,察看被神臂弓射擊的扎甲。

  甲葉完整,只在被命中的地方,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凹陷現象。

  但沈括卻還要炫技。

  命人在六十步距離內,再次測試。

  這一次,神臂弓的攢射,射的甲胄搖晃。

  可檢查的結果,卻依然是未能射穿甲葉。

  最后,在三十步內的測試,才終于讓用著專門破甲箭頭的神臂弓射穿了扎甲的甲葉,可也未能完全穿透過去。

  不可思議!

  簡直是神跡!

  若真有數萬副這樣的鐵甲……

  呂公著內心的魔鬼,在尖叫,在咆哮。

  “雖然說兵者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圣人作五兵,也是為鎮暴誅邪!”

  “西賊頑劣,不守法度,不遵王法,屢犯我疆土……”

  “王師伐之,上應天道,下順民心!”

  這就是儒家!

  會隨時隨地,根據局勢,調整自己對世界看法。

  于是,漢唐之儒,皆是佩劍挾弓,以邊塞立功,出將入相為傲。

  而大宋的士大夫們,則因為長期在軍事上失敗。

  所以陷入了鴕鳥狀態,開始保守、收縮,甚至自欺欺人。

  但是,在同時,大宋的士大夫們,做夢都想重回漢唐。

  呂公著也不例外。

  甚至,就連司馬光也是如此!

  于是,在離開軍器監的時候,呂公著忽然悄悄的拉住了沈括的衣袖,將他帶到一邊,低聲問道:“存中,老夫聽說,存中于格物致知之道,又有新解?”

  沈括點點頭。

  “可愿讓老夫一觀?”呂公著問道。

  呂公著可不僅僅是宰相,在同時他還是士大夫中的學術領袖。

  學術領袖就必須在經義上有著自己的發展和見解。

  而天下文章一大抄。

  哪怕是司馬光,也曾‘借鑒’過王安石新學的一些主張。

  自然,對呂公著來說,他也希望借鑒、參考一下沈括的格物致知。

  因為他知道,這條道路,未來必可光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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