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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武侯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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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鐘后,呂公著看著自己手中的賬本,開始了喃喃自語。

  “昔年,王介甫以理財為名,搖動天下,悍然變祖宗之法……”

  “而今官家,不改祖宗圣政,而用圣德馭之,所得財帛也不比王安石搖動天下少……”

  “由此可見,祖宗之法是好的,過去不過是下面的官吏施行有誤罷了。”

  劉惟簡在旁邊聽著,只是微笑,并不評價。

  但在心中,卻是腹誹不已。

  論變動祖宗法度,王安石也就圖一樂。

  真正厲害的,還是少主!

  即位不到兩年,已將祖宗法度玩出新的花樣。

  偏,朝野上下,卻都沒有意見。

  甚至大唱贊歌。

  新黨大臣認為‘圣主紹神考之威德,而續熙、豐之大政’。

  舊黨則覺得‘主上寬仁,有類仁祖,躬行祖宗之法,奉圣人之教。’

  老實說,劉惟簡有些看不懂。

  不過他也不需要懂這個。

  他等呂公著感慨完了,就問道:“左相可需現場核算一下賬本?”

  他指著在外面待命的那數十名拿著算盤的官吏,道:“若是需要,這些度支官可馬上開始。”

  呂公著微微頷首,他也比較好奇,這諸司專勾司平素是怎么算賬的。

  須知,諸司專勾司,每個月都要核算在京文武官員的俸祿,以確保俸祿發放準確、及時。

  而這個工作是無比龐大且繁瑣的。

  作為財會專家,呂公著清楚,要做好這個事情,可一點也不清算。

  劉惟簡點點頭,對著在那門外院落里的官吏們吩咐:“諸位度支官,開始核算吧。”

  于是,數十人當即拿著各自的算盤,拱手應了一聲諾。

  接著,呂公著就看到了,有數十個穿著青衣的童子,出現在了庭院中。

  這些童子帶來了案幾、凳子。

  他們將這些東西,擺到了那些官吏面前。

  然后,童子們就開始忙活起來。

  他們有序的走向呂公著和劉惟簡身前,那個存放著賬冊的房間,

  然后童子們在那些放著賬冊的書架前尋找起來。

  呂公著發現,所有書架上,都用著麻紙貼著文字。

  甲乙丙丁……

  然后書架的每一行都貼著數字。

  呂公著看著,微微點頭贊許。

  分門別類,將文書檔案,按照事由、日期歸檔,這是如今在宮中和都堂,都開始流行的文牘整理法。

  連崇文苑,現在也開始用了這樣的法子,重新整理、歸檔各類史料、檔案。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省了很多事,讓好多事都變得簡易起來。

  就是……

  “那些童子是?”呂公著問道。

  “哦……”劉惟簡答道:“皆是本衙度支官的學童!”

  “度支官?”呂公著咀嚼了一下這個詞。

  大宋戶部有度支郎中、度支員外郎,執掌戶部度支司。

  其職掌‘支度軍國之用而會其出入及經費之數’。

  此職本就權重,當今即位后,尤其重視度支司。

  于是,竟命戶部侍郎章衡,兼任判度支司。

  所以,這些人都是戶部度支司的官員?

  不像啊!

  因為度支司加起來,也才五十六人。

  而眼前卻足足有著至少二三十個度支官。

  若都是度支司的官吏,那就相當于幾乎把度支司干事的都喊過來了,度支司非停擺不可。

  劉惟簡見狀,就解釋道:“左相,這些度支官,并非度支司的官吏。”

  “戶部的官和吏可都是君子人物……尤其是度支司的君子們……豈會來做這等‘非儒臣所為之事’?”他悠悠說著,語氣中多少有些不滿。

  劉惟簡對戶部的那些老爺官們,是有著很大的怨言的。

  主要是,當初他剛剛上任諸司專勾司的時候,去戶部借調過幾個文臣來幫忙。

  結果……

  戶部的人,到了諸司專勾司,一看居然讓他們算賬。

  當場臉就拉下來了。

  也就是顧忌他的身份,才不敢發作。

  但,第二天就紛紛托病不來了。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

  關鍵,那些家伙還和外人說什么‘權閹辱吾等,竟驅吾等為刀筆吏之事!實在可恨!’。

  而聽者當場就來了一句大宋士大夫們的標準答案——此豈儒臣所為?閹豎欺吾等太甚矣!

  劉惟簡聽說后,一直記在心中。

  也就是他脾氣好,這要換了石得一、宋用臣,怎么著都得尋個機會,給那些家伙一個好看。

  但,這事情一直藏在劉惟簡心里。

  有機會他就會拿出來陰陽一番戶部。

  甚至,還在趙煦面前吐槽過這個事情。

  呂公著聽著,心中卻是一動,想起了章衡被官家親自拜除為戶部侍郎后的那一系列人事變動。

  先是戶部尚書王存,遷刑部尚書,禮部尚書曾孝寬改戶部尚書,禮部尚書韓忠彥則遷吏部尚書。

  而章衡上任后,立刻對戶部進行了改革。

  尤其是其兼任了判度支司一職后,整個度支司都被洗了一遍。

  原來的官員,統統以不稱職的名義,從戶部除名,趕去了吏部待闕。

  原來根子在這里啊!

  就聽著劉惟簡道:“還是大家德音教誨說的好……這人和衙門,都得自力更生才是。”

  “于是,某就奏請了大家,請開封府公開招募了一些精于算賬的吏員,把架子搭了起來……”

  “然后,又請了太學的陸先生幫忙,從算學請了些老師來幫襯……”

  “后來,太師聽說了某的窘境,也替我請來了好些個河南府有名的算術先生……”

  準確的說,文彥博找的,都是當年跟著邵雍混的那些數學家。

  邵雍當年為了寫《皇極經世書》,養了許多對數學感興趣的人。

  這些人跟著邵雍混的時候,自然是舒舒服服。

  然而邵雍一死,他們就只能被迫流露市井,靠著給商賈算賬維生,好多人都入不敷出。

  文彥博一召喚,這些人就風風火火的來汴京投靠了。

  “靠著這些人,某苦心經營,終于是將諸司專勾司的差遣給擔了起來!”說到這里,劉惟簡就挺起胸膛:“因感于此,某便奏,給諸司專勾司的吏員一個名目。”

  “蒙大家恩典,御筆欽賜為‘度支官’……”說到這里,劉惟簡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德音恩準,度支官地位比視開封府吏員,任滿十年,無過錯可出官。”

  呂公著點點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劉惟簡。

  在心中暗嘆,這劉惟簡,真是簡在帝心呢!

  若度支司的官員,知道此事,不知會作何感想。

  哦……

  現在度支司管事的是章衡章子平啊。

  那沒事了!

  章衡、王子韶,這兩位在坊間都是被視作當朝天子的鷹犬的。

  兩人說話間,院子里已經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盤聲。

  一本本賬冊,被童子們取出,不斷送到了那些度支官面前。

  而度支官們,一面看賬冊,一面手不停。

  算珠上上下下,在噼里啪啦的聲音中,一本本賬冊被他們迅速的算了出來。

  不過一刻鐘,就已經有度支官起身,拱手稟報:“奏知相公、押班,裁造院的賬目,已確認無誤,并無遺漏……”

  “總計收入十二萬八千貫,支出十六萬七千貫,虧三萬九千貫足……”

  這就把呂公著驚到了。

  這么快的嗎?

  怎么做到的?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

  在隨后的半個時辰,一個個度支官,迅速的將自己的賬目算清楚了。

  所報結果,與呂公著手中賬本的數字,幾乎一模一樣。

  呂公著忍不住親自下場,核算了一遍最簡單的裁造院。

  但他打算盤明顯慢多了,花了大半個時辰,才算了一遍,而度支官卻只用了不到一刻鐘。

  “汝怎么做到的?”呂公著忍不住問道:“為何計算如此之快?”

  “熟能生巧!”那度支官躬身回答。

  呂公著搖搖頭:“老夫與算盤,打了一輩子交道……”

  “卻不及汝三成速度……”

  度支官看了看劉惟簡,然后才低頭道:“回稟相公,吾等度支官,每日便是無事,也需要在官署,練習三個時辰以上!”

  “此外,押班還將一卷大內秘藏的武侯遺稿《珠算口訣》傳授與我等……故我等方能這般……”

  “武侯遺稿?珠算口訣?”呂公著楞了一下。

  他自知道,所謂的武侯遺稿,大抵是假托。

  但這珠算口訣,他卻很有興趣。

  于是,轉身對劉惟簡拱手:“未知押班,可愿贈我一份《珠算口訣》?”

  劉惟簡微笑著點頭,與一個童子吩咐:“且去取一份珠算口訣表來與左相!”

  深夜,呂公著的書房內,明亮的蠟燭,照亮著書房。

  呂公著坐在書房內,手中捧著一張薄薄的紙,目不轉睛的看著,不時的發出贊嘆。

  “大人……”呂希純躡手躡腳的走進來,道:“該歇息了……明日還要入宮朝覲官家……”

  呂公著放下手中的紙,微微吁出一口氣,問道:“什么時辰了?”

  “馬上就要到子時正了。”呂希純答道。

  “這么晚了啊……”呂公著將手中那頁紙,鄭重的放到書案上,用鎮紙壓好。

  “呂希哲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問道。

  “陸農師在家中設宴,請了兄長赴宴,至今未回……”

  呂公著的眉頭頓時緊皺起來。

  “這逆子……”他咬著牙:“要無法無天了!”

  但他無能為力。

  因為,呂希哲和官家走的非常近。

  很多事情,可能就是官家吩咐他去做的。

  換而言之,人家是奉旨辦事!

  好在……

  他呂晦叔也不差。

  王介甫的嗣孫王棣,跟在他身邊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了。

  如今,王棣已經開始在私下用‘恩相’稱呼他了。

  這就很好了。

  你拐我兒孫,我就將你孫子收做學生、女婿。

  氣死那個拗相公!

  三更剛過。

  呂希哲在元隨們簇擁下,醉醺醺的回到家中。

  “兄長,您怎么才回來……”呂希純打開門,將呂希哲迎進來:“大人今天晚上,問起過兄長……”

  “父親大人問起我?”呂希哲的酒立刻就醒了一大半,趕緊問道:“可是有事?”

  呂希純搖搖頭,道:“不過,父親大人自傍晚歸家后,一直在書房中,看著一張帶回來的紙……”

  呂希哲點點頭:“知道了!”

  “弟且去睡吧!”他背著手,走向了老父親的書房。

  呂希純看著,眼皮子跳個不停。

  當年,伯父呂公弼想要在先帝面前,陳說新法的弊端。

  草稿都已經寫好了,放在自家書房里。

  結果,卻被呂嘉問那個混賬偷偷溜進去,謄抄了一份送給了王安石。

  于是,伯父的一切言論和舉證,都被人提前告知了先帝。

  伯父因此大怒,痛罵呂嘉問為‘家賊’。

  當然,私下里,他們兄弟悄悄的揣測過——恐怕,當年伯父大人是故意讓呂嘉問盜書的。

  因為,新法不可能被一篇薄薄的稿子動搖。

  所以,伯父大人這是在給呂氏留一條后路。

  想到這里,呂希純就將要阻止的話,咽了回去。

  不止是因為他信得過呂希哲,知道呂希哲不可能和呂嘉問一樣出賣父親。

  也是因為,他也想要看看,父親今天晚上看了一夜的那張紙上,到底有什么東西?

  呂希哲溜進自己父親的書房,就輕駕熟的走到書案前。

  他是不會出賣自己的父親的。

  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提前知道比較好。

  這樣至少能有個準備。

  呂希哲看向書案一眼就看到了書案上那被鎮紙壓著的紙。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來,走到燭臺前,借著燭光一看。

  “一下五去四……四去六進一……”

  “三下五除二……四去六進一……”

  他正滿臉不解的時候,發現了這張紙下面還有一張紙。

  他拿起來一看,父親的筆跡映入眼簾:逆子!明日開始汝兄弟父子,皆在家禁足不得外出,直至將這武侯遺稿所傳之珠算口訣,倒背如流,并熟諳于珠算之道!

  呂希哲頓時呆在了原地,好似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倉鼠一般。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陷阱!

  而他被套住了!

  “我怎這么蠢?”他嘆道。

  出了呂嘉問的事情后,他父親做什么都會格外留一個心眼。

  哪里會有空子給他鉆?

  就是……

  呂希哲想起了去年的那兩次……

  所以……

  “大人是故意讓我看的那些東西……”他默默的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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