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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冤假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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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冤假錯案  暖閣內的暖氣,溫暖著靜室。

  趙煦靜靜的聽著李憲的講述著,有關他與葉康直之間的故事。

  其實,也沒什么好稀奇的。

  當年,五路伐夏的時候,李憲總熙河、秦鳳兵馬出擊。

  當時葉康直在涇原路為轉運判官,干的就是給李憲保障后勤的事情。

  為了確保后勤,李憲與葉康直有過密切往來。

  當時的李憲,如日中天,葉康直則很有進步的想法。

  故此,在官面上恭維過李憲幾句,將其比做了唐代名將楊思勖。

  但是,也就僅次于此了!

  兩人甚至私下都沒有過書信往來。

  “臣是內臣,康直是文臣……”李憲伏在趙煦面前,叩首道:“若說臣昔年執掌大軍,在武臣與蕃將之前跋扈了些……可能確有其事……”

  “但臣怎敢在一路運判之前耍威風?”

  “哪怕臣有那個膽子……”李憲頓首說道:“康直又焉能容臣?”

  “早就將臣的罪狀具告朝廷,要求朝廷降罪了!”

  這是事實!

  大宋的文臣士大夫們,本就對內臣帶著有色眼鏡。

  旁的不說,如今提舉店宅務的章縡,也算是個比較開明的士大夫了。

  但,根據趙煦所知,章縡在店宅務中,除了辦公時間會和內臣們說幾句話外。

  其他時間,哪怕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內臣同事,也是純當路人甲乙丙丁。

  甚至,在內臣同事主動問好的時候,也是一臉嫌棄。

  就這,章縡還被很多內臣認為是個好人。

  因為章縡不坑他們,不害他們——

  若遇到那種為了要名聲或者升官不擇手段的文臣,那么,與其共事的內臣,若沒有夠硬的靠山,分分鐘就會被人拿著腦袋,去刷名聲了!

  在大宋,文臣們可是最喜歡,收拾武臣、內臣的。

  李憲當年,固然很威風——以宣慶使、宣州觀察使,兼任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使并節制秦鳳路兵馬。

  可葉康直也不是小卒子啊!

  一路轉運判官,這就是副省級,而且是實權副省!

  整個天下,這個級別的文臣,不會超過三百。

  這種級別的文臣,已經是統治集團的核心骨干了,論地位,實際上和李憲是同級的!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受制于內臣?

  這一點,趙煦心里面是清楚的。

  不過,他看著李憲,問道:“那緣何臺諫與諸位舍人,都說康直昔年‘諂事’甚至‘奴事’都知?”

  李憲頓首拜道:“大家,臣冤枉啊!”

  “所謂康直‘諂事’乃至‘奴事’臣,純屬子虛烏有!一如當年小人李若愚,為詰難王襄敏公(王韶謚襄敏)開邊,于是,竟言古渭竟無一畝荒地……幾誤先帝大事!”

  趙煦聽著,也是臉一黑。

  李憲說的,是當年的一樁公案。

  在王韶上平戎策后,趙煦的父皇,任命其為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實際主持開邊工作,于是王韶修筑古渭堡,并以此為核心,建立通遠軍,然后以此為基地開始了熙寧開邊戰略,最終取得了拓土三千里的功業。

  但在一開始,王韶遇到的阻力,卻是大的超乎想象。

  時任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的李師中,甚至直接跳起來,和王韶唱對臺戲。

  其他文武官員,也大都不配合。

  為此,趙煦的父皇不得不罷免李師中,換上老將竇舜卿。

  但李師中是個玩弄政治斗爭的好手。

  所以,他在被罷免后,一直彈劾王韶謊報軍情、欺君等事。

  其主要攻擊點,就在王韶報告朝廷,筑城古渭后,發現當地有至少上萬頃的荒地可以開墾。

  而李師中認定,王韶在撒謊,欺騙朝廷。

  哪里有什么一萬頃?

  一頃都沒有!

  全是熟地,皆是弓箭手所有的軍田!

  雙方官司在朝廷打的不可開交!

  而,趙煦的父皇坐在汴京城里,去哪里知道幾千里外的古渭堡的具體情況?

  他一生連開封府都沒有走出去過!

  不止是趙煦的父皇如此,朝中大臣,多數也是如此。

  于是,李師中和王韶的這官司,在當時的汴京君臣眼中,屬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于是,王安石提議派人去實地調查。

  這個時候,御史李若愚就被人推了出來,與另外一位御史王克臣組成調查小隊,前往秦鳳路實地調查。

  這個李若愚一到當地,就睜眼說瞎話——哪里有什么一萬頃荒地?

  我怎么沒有看到?

  這是一畝也沒有啊!

  接替李師中的竇舜卿在這個時候也跳出來說——怎么可能一畝都沒有?臣量過了確有荒地,總共是一頃又四十三畝。

  過了幾天,竇舜卿再次上報——啊呀,陛下,前次臣報有誤,那一頃又四十三畝荒地,實乃他人所有,因此人欠官府錢,所以抵給了官府現在此人已經還清了欠款,所以啊,這些地又要還回去了!

  王韶面對這種局面,根本無所適從。

  于是,王韶遭到懲處,被降授為保平軍節度推官,幸虧王安石出面,才得以被允許戴罪立功,依舊提舉秦州西部蕃部、市易司。

  這才讓熙寧開邊,沒有在開始的時候,就胎死腹中。

  而王韶和支持王韶的王安石吃了這么大的虧,自是不肯罷休,是一定要找回場子的。

  于是,在王安石的運作下,支持變法的韓縝出任秦州知州。

  韓縝重啟調查,最終在渭源堡(古渭堡獲賜之名)到甘谷城之間的河谷地區,丈量出荒地四千余頃。

  而且,韓縝還報告,尚有其他土地,已為當地弓箭手所請。

  換而言之……

  李師中、竇舜卿、李若愚還有向寶等秦鳳路文武官員,都在欺君!

  而此時,趙煦的父皇終于反應過來!

  他們這是在將朕當猴耍呢!

  于是,龍顏震怒之下,相關官員,集體被貶。

  右司郎中(相當于元豐新制的朝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前知秦州兼秦鳳路經略安撫使李師中,落天章閣待制,降授為度支郎中,知舒州。

  秦鳳路兵馬都鈐轄、帶御器械、皇城使向寶落帶御器械,降為本路鈐轄,隨后調離。

  老將竇舜卿,也是灰頭土臉,不久就自覺的上書請求致仕,以邕州觀察使換文資為刑部侍郎,旋即致仕,提舉河南嵩山崇福宮(他是正任武臣,政治地位相當于宰執,需要體面)。

  此事之后,為了給王韶開邊保駕護航。

  高遵裕、李憲先后奉命抵達秦鳳路。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事情,王韶開邊,才能不受外界干擾,順利推進。

  這才有了今日的熙河蘭會路!

  但,此事的后果,依然極為惡劣!

  首先,從熙寧三年十月,王韶被降授,到熙寧四年六月洗清冤屈,官復原職,整整八個月,王韶無法工作。

  若再算上之前,打嘴炮官司和內耗的時間。

  相當于王韶至少白白浪費了一年多的時間。

  整整一年多,他除了修筑了渭源堡外,他什么事情都沒有干!

  而按照王韶在熙寧四年,官復原職后的進軍速度和效率來看——足夠他在熙州站穩腳跟了(熙寧四年六月到熙寧五年七月,王韶進軍抹邦山,并在這里擊敗木征、瞎藥(包家兄弟,從此宋軍在熙州站穩腳跟)。

  而一個健康的王韶,總共才幾年?

  其次,此事使得黨爭向著極端化發展。

  事實已經證明,舊黨的人,為了阻止變法,是可以睜著眼睛說瞎話,甚至不憚于用欺君的手段,不惜蒙騙天下。

  他們為了贏,已經不擇手段。

  王安石和他的新黨盟友們,也只能加速跟上。

  新黨、舊黨之間,從此再無互信。

  哪怕到今天,李清臣、安燾、鄧潤甫這些新黨執政,在和呂公著、李常、傅堯俞集議的時候,也依然不得不防著對方,也依舊不敢相信他們。

  這就是,趙煦想方設法的要拜韓絳為相的原因。

  韓絳這個裱糊匠,是新黨能相信(他是熙寧變法的傳法沙門,在新黨眼中是自己人,同時他還取得了王安石的支持與諒解。),舊黨也能信任(韓絳出知地方后,一直是中立派,而且其與呂公著、文彥博等人都有著香火情,更和范純仁、范純粹、呂大防等舊黨青壯派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信任這種事情,在政治上太重要了。

  若不是韓絳拜相,信不信,如今的朝堂上新黨、舊黨的人,早打出狗腦子來了。

  哪里還會和現在這樣肯捏著鼻子合作?

  扯遠了!

  趙煦收斂心神,看向自己面前趴著的李憲:“都知所言之事,朕也曾聽皇考說過。”

  “李師中為了黨爭,罔顧社稷,李若愚等狼狽為奸,延宕軍國大事,皆曰可殺也!”

  說著,趙煦就有些咬牙切齒。

  只恨自己不是大漢天子或者大唐天子。

  不然,他就可以下詔,將當年相關參與者,全部挖出來鞭尸,并將其全家統統流放!

  奈何,他既不姓劉,也不姓李。

  他姓趙,趙官家是不能做這種事情的。

  因為權力基礎和統治法理不同。

  而且,他的大宋,是拍馬也趕不上漢唐!

  以至于,在現代有弱宋、大慫、挫宋的諢號!

  挨打就要立正!

  趙煦的態度是很端正的。

  在慶寧宮醒來的那一天,他就已決心,不再讓后人唾罵大宋。

  為此,他可以犧牲一切,獻祭所有。

  哪怕這個代價是,他的子孫被關進權力的牢籠,成為吉祥物!

  發泄過后,趙煦看向李憲:“那都知說說看……”

  “當年康直坐罪,都知謀救又是怎么回事?”

  李憲俯首再拜,然后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家……”

  “康直當年為涇原路轉運判官,而臣則受命以宣慶使、宣州觀察使、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使,節制秦鳳路并涇原兵馬討伐西賊……”

  “康直在臣節制下……”

  “先帝因此遣使,命臣報告康直一案……”

  “臣只是據實上報,最多不過,在奏疏中為康直說了幾句好話……”

  趙煦看著李憲,問道:“都知所言,可是事實?”

  李憲再拜:“臣句句屬實,一切皆有文牘可查!”

  “大家可遣使前往崇文院,調取當年往來公文、官牒及先帝指揮御筆文字……”

  “若臣有一字虛言,乞陛下斬臣宣德門外!”

  好嘛!

  現在是所有人都開始學鄭俠了。

  動不動就是‘若有虛言,乞斬臣宣德門外’。

  搞不好,這宣德門要變成新時代的洛水了。

  趙煦卻是笑著起身,上前親自扶起李憲:“都知,朕自然是信得過的!”

  他要的,也是李憲這個保證!

  因為,在一開始,在趙煦看到曾肇的那篇奏疏的時候,其實趙煦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冤假錯案。

  乃是曾肇這個沸羊羊,為了舔舊黨,交投名狀而搞出來的事情。

  沸羊羊嘛,為了舔女神,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此事在趙煦的上上輩子,一度是鬧得沸沸揚揚,朝野震動。

  太皇太后,更是震怒不已。

  尤其是,在曾肇繳還詞頭后,太皇太后改命蘇轍撰寫詞頭。

  蘇轍繼續繳還詞頭。

  于是,太皇太后被激怒,大發雷霆!

  但朝野上下,團結一致,堅決不允。

  蘇軾、蘇轍兄弟,在這個事情中表現的非常熱情。

  而彼時,蘇軾是經筵官,找到機會,就會和趙煦說這里面的事情,說到興起,更是眉飛色舞,唾液橫飛。

  大胡子,就是這樣一個人。

  然而……

  很快,事情就開始反轉了。

  因為,葉康直的后臺出手了!

  其通過運作,從崇文院調出來了當年的一切官方文書、旨意和御筆。

  證明了葉康直壓根就和李憲沒有關系。

  最多最多,兩人在五路伐夏有過緊密合作,但也僅限于此。

  這就破除了葉康直奴事、諂事李憲的指責。

  然后,又在當年的卷宗中,找到了關鍵的證據——時任翰林學士王安禮在葉康直一案中,對趙煦的父皇做的報告。

  這份報告的出現,讓曾肇、蘇轍、鮮于侁集體尬住了。

  因為,在王安禮的這份報告中,證明了一個事情——這葉康直非但不是閹黨。

  而且,還是積極和閹黨做斗爭的清正士大夫!

  當年,對葉康直的全部指責與攻擊,都來源于同一個人——時任涇原路走馬承受梁同。

  正是梁同誣陷、栽贓葉康直,騷擾百姓,貪污軍糧,讓前線士兵餓肚子。

  而梁同之所以要誣陷葉康直,是因為葉康直拒絕賄賂梁同,同時堅決的和梁同的其他不法行為做斗爭,而讓梁同懷恨在心。

  太皇太后拿到這些東西,如獲至寶,當即下令徹查。

  徹查的結果,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因為,最后證明,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曾肇聽鮮于侁說的。

  而鮮于侁,則是聽別人說的——至于這個別人是誰,鮮于侁不肯說。

  而最后的最后,更讓人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當朝野都聚焦到葉康直身上后。

  當所有人開始拿著放大鏡,仔細審視葉康直的履歷后。

  大家愕然發現,這個葉康直非但不是閹黨,不是小人。

  反而是一個清正廉潔的君子。

  不僅僅是一個君子,還是一個歷任各地,政績斐然的好官!

  甚至可以評選感動大宋年度人物的那種!

  當然了,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摻雜了葉康直的后臺,為他粉飾和妝點的東西。

  于是,所有參與者,全部灰頭土臉。

  趙煦記得,蘇大胡子,在此事后沉默了差不多一個月,才慢慢的恢復過來。

  這也算是,他在元祐時代,為數不多記憶深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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