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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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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方平府上發生的事情,很快就隨著與會賓客們,傳遍了整個汴京。

  趙煦在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也得知了這個事情。

  此時,他正在福寧殿后的御花園,聽取入宮匯報靖安坊建設進度的賈種民。

  聽完馮景的報告,趙煦就笑了一聲,然后看向在他身前三步左右,恭敬的低著頭的賈種民,頗為玩味的審視了一番。

  賈種民是賈昌朝的后人。

  而賈昌朝當年和張方平是死對頭!

  賈昌朝在仁廟時代,是公認靠著攀附溫成張皇后的裙帶關系起家的。

  另一個,就是現在的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

  所以,文彥博、賈昌朝在當年是一個戰壕的兄弟。

  而在他們對面的戰壕里趴著的,則是以富弼為首,歐陽修、張方平為骨干的一派。

  兩派人當年,在朝堂上就差沒有打出狗腦子。

  歐陽修被人造謠、誣陷,與外甥女(不是親的)私通,就和這兩派之間的激烈斗爭有關。

  如今,兜兜轉轉,當年的恩怨,恐怕也會延續到這一代人身上來了。

  至少,趙煦知道,蘇轍就很不喜歡賈種民。

  賈種民被趙煦瞧的有些心里發毛,但也不敢問,只好低著頭道:“陛下若無他事,臣乞告退。”

  “嗯!”趙煦點點頭,道:“卿回去后,要記得抓緊,在正月前,朕希望可以看到汴京學府的蒙學、小學、中學之主體建筑落成。”

  “唯!”賈種民再拜,然后亦步亦趨的退出這御花園。

  趙煦等他走遠了,消失在視線中,才問馮景:“文太師府邸,可有什么消息傳出?”

  馮景搖搖頭。

  趙煦嘿嘿一笑:“老太師此時,恐怕正在家生悶氣!”

  文彥博半閉著眼睛,靠在御賜的太師椅上。

  “老匹夫找了個小混賬!”

  “有什么好得意的!”

  “還找了那么多人見證……”老太師哼哼唧唧著,陰陽怪氣:“搞不好哪天,那小混賬再捅個天大的簍子,看誰能救!”

  在他身旁侍奉著的文及甫是只能低著頭,假裝聽不到,根本不敢開口。

  因為他知道的,自己只要開口,老父親肯定就會拿著他做文章。

  文彥博哼唧了半天,見文及甫沒敢接話,便不高興了。

  他瞪了一眼文及甫:“汝這逆子,平素不是很喜歡問的嗎?”

  “今日怎么不問問,為何張安道那老匹夫要將衣缽傳與蘇子瞻?”

  文及甫咽了咽口水,只能硬著頭皮拜道:“敢請大人賜教!”

  他算是懂了。

  老父親這是要強行給他上課,他不聽也得聽。

  文彥博嘴角抽動了一下,看著這個蠢兒子,實在氣不打一處來。

  所幸,他還有個好孫女。

  不然,這輩子臨到頭,怕是會被那張安道壓上一頭。

  這樣的話,將來到了地下,恐怕要被富彥國和歐陽永叔笑死——呦!這不是文寬夫嗎?幾年沒見,怎么這么拉了?

  這樣的話,他怎抬得起頭?

  “張安道,可不止是在給自己傳衣缽!”文彥博哼哼兩聲,道:“他恐怕還在打讓蘇子瞻繼承歐陽九地位的算盤!”

  “看著吧!”文彥博道:“這一兩年間張安道肯定會運作,蘇子瞻的子女與歐陽九的子女之間聯姻,然后借此得到歐陽九遺孀認可,名正言順的繼承歐陽九遺產的算盤。”

  “歐陽文忠公!?”文及甫咽了咽口水。

  “天下人會認?”

  歐陽修,是公認的范仲淹后,大宋文壇領袖。

  不要看其當年被整的很慘。

  可在文壇上,卻沒有對手!

  就算是后來的拗相公和司馬牛,當年在其面前,也得乖乖的伏低做小,自稱晚輩末學后進。

  “歐陽九認就行了!”文彥博沒好氣的道。

  文及甫傻傻的看向自己的老父親。

  歐陽修?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死人怎么認?

  文彥博嘆了口氣,解釋道:“歐陽九在時,就已經很看好蘇子瞻了。”

  “錯非當年蘇子瞻年輕,名聲不顯,怕給其負擔,不然早就傳了衣缽了!”

  “而張安道,與歐陽九乃摯友、知己……”

  “兩人的脾氣,簡直一模一樣,都是茅坑里的臭石頭!”

  說到這里,文彥博就撇撇嘴:“如今,傳的蘇子瞻也是一般!”

  “所以,老夫才說,這是老匹夫找了個小混賬!”

  文及甫眨眨眼睛然后想了想,好像還是真是這么回事。

  歐陽修、張方平,當年在朝中,就以孤僻、不合群、頭鐵、愛開炮出名。

  相對來說,張方平可能會低調一些。

  而歐陽修在世,那是出了名的大嘴巴。

  旁的不說,一篇《朋黨論》就足以說明問題。

  而現在的蘇軾呢?

  好像、似乎、大概也差不多。

  這樣想著,文及甫就忽然就理解了老父親的意思。

  蘇軾蘇子瞻的性格,不就是另一個翻版的歐陽修嗎?

  有張方平背書和牽線搭橋,歐陽修遺孀、兒子認可。

  再來一個聯姻關系,加上蘇軾的文章詩賦,本就是天下知名。

  這些條件綜合到一起,蘇軾蘇子瞻,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受并繼承歐陽修留下的遺產。

  然后成為天下士人都認可的文壇領袖。

  至少,一個宗師的地位是跑不掉。

  而在大宋文壇領袖或者宗師的影響力,是遠超其本身官階的。

  就像如今隱居江寧的王安石。

  他是不問世事了,可這天下事,依然在受他的影響。

  無數人依然在崇拜、效仿著他。

  哪怕一句話不說,也有大把的人,爭相在自己腦門上刻下一個新學門徒、荊公門生的標簽。

  “那……那怎么辦?”文及甫弱弱的問道。

  他自然知道,老父親和張方平不對付。

  “怎么辦?”文彥博聳聳肩:“當然是抬舉程頤!”

  老太師坐起身來,一雙老眼,閃爍著智慧。

  “將程頤的門生、弟子都送到朝堂!”

  “另外……”文彥博看向文及甫問道:“前些時日,不是有個叫程之才的人來投拜帖嗎?”

  “汝去見一見他……”

  文及甫眨眨眼睛:“這程之才是?”

  “蘇子瞻表兄、姐夫!”文彥博悠悠的道。

  文及甫不懂了。

  文彥博補充道:“其早與蘇子瞻兄弟決裂,視若仇寇。”

  “為何?”

  “虐妻致死!”文彥博淡淡的說道:“當年蘇老泉極為憤慨,公開與程氏割席決裂!”

  “如今,蘇子瞻得勢,最害怕的,就是程氏家族了。”

  “然后才能輪得到昔年烏臺詩案中的參與者!”

  這些人與蘇軾只是仇。

  但程家卻與蘇家有著血仇!

  “大人……”文及甫道:“這樣不好吧……”

  “此事傳出去,大人名聲……”

  “嘿!”文彥博看了這個蠢兒子一眼:“老夫什么時候說過,要幫程之才對付蘇子瞻了?”

  “老夫只是讓汝去見一面。”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老夫與汝,要關心的事情了!”

  文彥博縱橫官場數十年,早已熟諳于不臟自己手,而給對手添堵的技術。

  一切皆是小人自作主張,與他文太師毫無干系。

  并且,在事后,他一定會站在道德的高地,嚴厲批判這等小人行徑。

  甚至可能對陷入囹圄的對手,伸出援手,叫其感恩戴德!

  興國坊,徐國公張耆舊邸,蘇頌所租住的院子之中。

  此刻,蘇頌家人,正帶著下人忙碌著準備著今日的宴席。

  沈括與蘇頌,則在書房之中手談著圍棋。

  不過,很明顯,沈括有些心不在焉。

  蘇頌見了,笑道:“存中不必擔憂,子瞻是個寬厚君子,昔年些許芥蒂,也早已忘懷!”

  沈括答道:“子瞻固寬厚,但某卻實在慚愧……”

  其實,他當年只是為了表明立場,踩了一下蘇軾,隨口給蘇軾扣了個帽子。

  可偏生后來,發生了烏臺詩案。

  他也完全想不到,烏臺詩案會鬧到那個局面!

  于是,他沈括沈存中就很尷尬的被人冠以了‘烏臺詩案首倡者’的名頭。

  叫他連個喊冤的地方都沒有!

  “無妨!”蘇頌微笑著:“老夫早已寫信,與子瞻說明了情況,子瞻也回信言,早不掛懷當年之事,還囑托老夫,叫存中不必介懷當年。”

  兩人說話間,蘇頌的小兒子蘇攜就來稟報:“大人,兩位世兄,都已到了。”

  “另外,天文局的韓提舉,也到了……”

  蘇頌立刻起身,對沈括道:“存中,且與老夫一起出去見一見蘇子瞻昆仲吧。”

  “另外,今日還要與存中引薦一位大才!”

  “哦?”

  “正是提舉元祐渾運運公事韓公廉。”

  “公廉早仰存中之名,常與老夫言,想向存中討教……”

  沈括對于韓公廉,是有所耳聞的。

  他也知道,天文局的元祐渾運儀,乃是當今官家非常關心的重點項目。

  甚至親自視察過渾運儀的工程進展。

  自是立刻道:“我亦早聞韓公之名,今蒙蘇公抬愛,自當以禮相交!”

  于是,兩人聯袂出了書房,來到院中。

  在這里,沈括見到了那個他當年相熟,如今卻已陌生的身影。

  沈括內心忐忑著,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但,蘇軾卻已上前一步,大笑著拱手:“存中,經年未見,不想存中風采依舊啊!”

  沈括聞言,終于放下心中大石。

  因為,蘇軾的性格,是非常豪邁的。

  他素來有什么說什么。

  連官家的決策,也敢公開評論。

  自然,他不會是那種口蜜腹劍之人。

  所以,他確實已經放下當年的事情!

  于是,沈括上前拱手道:“子瞻風采,卻是更勝當年!”

  蘇軾哈哈一笑,道:“怪只怪,登州魚太過美味。”

  “存中兄,若不嫌棄,某明日送上幾斤登州上好的魚干……”

  “如此……”沈括拱手拜謝:“多謝子瞻!”

  蘇頌在旁邊,微笑著看著這一切,無比欣慰。

  “可惜張邃明去了真定……”他在心中想著:“不然今日就可上演兩段佳話了。”

  還有什么比一笑泯恩仇,更能彰顯蘇軾的胸懷的事情嗎?

  而蘇軾要在官場上走的更遠,就必須向人們表露自己的胸襟,確實容得下人。

  不然,誰敢讓一個睚眥必報之人,登上高位?

  那會人人自危的。

  “蘇公果然是朕的股肱,社稷之臣啊!”趙煦聽了石得一匯報的事情后,就忍不住感慨。

  蘇頌對他來說,真的是完美的臣子典范!

  需要他做事,他就會埋頭去做事,不計較個人得失——去年趙煦拜其為開封府縣鎮諸公事。

  盡管趙煦給了他無數補償,還在名頭和政策上,盡可能的給其優待。

  但,大宋的體制下,若換其他資歷像蘇頌這樣的大臣,碰到這種帶著貶官性質的任命——哪怕皇帝親自下場請求。

  十之八九,也是屁股一扭,一句話就打發掉了:此豈國朝善待儒臣之制?請恕臣不奉詔。

  但蘇頌就是肯接受。

  真正做到了,將自己視作大宋的一塊磚,皇帝讓他去那里他就去那里。

  不僅僅沒有任何怨言反而是全心全意的做事。

  在其梳理下,開封府諸縣、鎮,一切都是井井有條。

  韓絳要辦的事情,也都是在蘇頌的支持下才最終落實下去的。

  關鍵,蘇頌做了這么多事情。

  卻始終是兩袖清風,其無論在開封府,還是在翰林院,都是不沾片文。

  連合法的用來給官員宴客、招待的公使錢,他也沒有動過一文。

  在現在的朝堂上,能做到這些的人,除了中司(傅堯俞)外,就剩下蘇頌了。

  更不要說,如今,蘇頌更是主動的出手,做為中人,協調、消弭蘇軾、沈括的恩怨。

  這可省卻了趙煦無數功夫!

  于是,即使是趙煦,現在也怪不好意思,甚至有了愧疚的心理。

  “司馬光去世,張璪出知。”

  “都堂之上,如今缺了兩位執政。”趙煦對石得一道:“都知啊,我覺得蘇公足可堪執政之選。”

  石得一哪里敢接這種話?立刻低頭,看著腳下的石板。

  趙煦也不管這個,只自顧自的道:“都知說得對。”

  “像蘇頌這樣的社稷老臣,國家股肱,若都不能拜任執政,當一任宰相……”

  “天下人恐怕都不會服氣!”

  趙煦毫不猶豫的,代表了天下人,給這個事情下了定論。

  石得一則只能躬著身子,他有點后悔今天來匯報了。

  可他能怎么辦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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