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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張方平傳衣缽于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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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方平的宅邸,在汴京新城的春明坊。

  張方平在汴京,本是沒有宅子的(其過去有,但在仁宗時代,罷去參知政事的職務后,所賜之宅就被收回)。

  去年進京后,他一家一直租住著店宅務的一個院子。

  直到今年坤成節以張方平治元祐字典有功,賜第于春明坊。

  房子不大,盈檻三十余而已。

  但對張家來說,這已經完全夠住了。

  所以被賜第后就立刻搬了進來,如今也已住了月余。

  此時的張府后宅之中,管樂絲竹聲,次第而起。

  婀娜的歌女,翩翩起舞,從教坊司雇來的歌姬,親啟櫻唇,悠悠淺唱著一曲《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在坐的賓客,無不閉目沉醉,仿佛置身于那春日黃州沙湖畔的竹林之中。

  雨滴落在竹葉上,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他們則一邊吟嘯著,一邊合著雨滴與竹葉的節拍,手持著竹杖,身穿蓑衣,穿行期中,灑脫而行。

  終于,走出竹林雨也停了。

  前方山頭,雨后初晴的斜陽落在身上。

  意境拉滿,叫人如何不沉浸其中呢?

  一曲唱罷,張方平拍了拍手。

  歌女、舞姬盈盈一福,次第退下。

  在坐賓客,則全部看向了那個坐在張方平身邊的大胡子。

  “子瞻的詞,每次聽,老夫都有不一樣的感覺。”張方平拉著蘇軾的手,親密的說道:“可惜老夫老矣,不然還真想去黃州的沙湖畔,見一見那竹林,看一看那雨后的斜陽。”

  蘇軾正要答話,卻被張方平制止。

  他拉起蘇軾,站起身來,與在坐的賓客們,道:“老夫老朽,諸子也不成材……”

  聽到父親的評價,在門口、廂房內的張方平諸子,紛紛跪下來,口稱不孝。

  張方平沒有理會他們只繼續道:“所幸,昔年故人之子,今已成材矣!”

  “子瞻啊!”張方平拉起蘇軾,走向那些賓客:“來,老夫與子瞻引薦!”

  張方平將蘇軾,拉到坐在左側的一個穿著白色素服的男子面前。

  “這位就是當朝的尚書左丞,如今與老夫同在元祐字典書局之中用事的鄧公……”

  鄧潤甫連忙起身。

  蘇軾則長身而拜:“下官蘇軾見過執政!”

  “子瞻……久仰大名!”鄧潤甫溫言上前,微微拱手:“今日總算得見,不枉此生矣!”

  蘇軾連稱不敢,并道:“不瞞執政下官在武昌時,就已與執政神往了!”

  “哦?”鄧潤甫微笑著。

  蘇軾道:“下官在武昌,曾有幸見過執政當年為政武昌時,所留下的墨寶……尤其是寒溪中執政所留石刻……”

  鄧潤甫聽著,目光悠然,感慨道:“吾當年隨筆所留,如今居然依舊在……”

  他嘉佑時,在武昌為官,常與友人出游,到處題字、題詩。

  而武昌城外的寒溪,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

  蘇軾道:“山中老人,至今還在傳頌執政當年為政的諸多善政呢!”

  鄧潤甫于是道:“武昌父老抬愛,愧煞某也!”

  在武昌的時光,是他人生中最快意的。

  張方平在旁微笑著。

  這就是他之所以要讓歌女唱那首《定風波》的緣故。

  于是趁機道:“圣求(鄧潤甫別字),子瞻是老夫的晚輩,以后在仕途上,還請圣求看在老夫顏面上,多多提點、照顧。”

  鄧潤甫拱手而禮:“吾久仰子瞻之名,正欲親近,今得張公引薦,自當與子瞻為友……”

  張方平微笑著拱手。

  然后,他就領著蘇軾,一個一個的去與那些在坐賓客相見。

  這些人有類似鄧潤甫這樣的張方平在元祐字典書局里的同僚,也有張方平的故人、友人。

  有些蘇軾認識,有些蘇軾不認識。但張方平依然鄭重的引薦,并請他們今后照顧、提點蘇軾。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人終于品出些不太對勁的東西來了。

  這位元老到底意欲何為?

  眾人心中,差不多已經有了答案。

  而張方平將在坐賓客,都給蘇軾引薦了一遍。

  他便鄭重的對著在坐賓客們拱手,道:“諸公也都知道,老夫的那幾個兒子不大成器,仕途無望,文章也寫不好。”

  “所幸,上蒼終究對老夫還是垂愛的。”

  “蘇子瞻既是老夫摯友之子,也是老夫所喜愛之人。”

  “今后,其為官任事,若有不妥,還望諸公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寬恕一二、原諒一二……”

  “如此,老夫不勝感激!”

  說著,他就拱手一拜。

  蘇軾見狀,立刻下拜:“叔父抬愛,某受之有愧,愿請叔父收回成命!”

  蘇軾已經反應過來了。

  張方平是在托付衣缽!

  將其政治人脈與政治衣缽,公開托付給他。

  這讓蘇軾受寵若驚,也讓他嚇了一跳!

  張方平卻扶起蘇軾,道:“子瞻,來!給諸公來行上一禮!”

  在坐賓客見著,紛紛起身,內心的震撼,已是難以言喻。

  雖說國朝士大夫衣缽,并非一定要托付給兒子。

  學生、外甥、門生,也都可以托付。

  像上個月司馬光去世,其政治衣缽就沒有交給其子司馬康,而是交到了他的學生范祖禹手中。

  可蘇軾既非張方平的學生,也與張方平沒有姻親關系,更不是其門生。

  這種直接跳過學生、門人、親戚,把自己的政治人脈與政治遺產托付給一個外人的事情,在國朝還是很少見的。

  而地位如張方平這般,卻選擇將政治衣缽交給一個純粹的外人的,就更少見了,甚至可以說前所未有!

  要知道今日的張方平,可不是過去的張方平。

  在元豐八年前,張方平只是一個致仕退休,榮養于南京應天府(商丘)的宣徽南院使而已。

  政治地位不是沒有,但,影響力很低。

  別說與文彥博比,就算是與孫固比都遠遠不如。

  因為,當時的張方平已經致仕十年。

  官場上,素來是人走茶涼。

  何況,張方平當年在官場上,得罪了無數人。

  他和文彥博不對付,與司馬光是對頭,對王安石的新法也橫看豎看不順眼。

  新黨、舊黨,能得罪的都被他得罪了一遍。

  所以,致仕后他才不去洛陽,反而是回了應天府。

  但元豐八年開始就不一樣了。

  在這汴京城里,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受到當今官家推崇,使其地位高于宰相,且下詔太師入朝,宰執起肩輿,可謂是風光至極,國朝以來,人臣從未有如文彥博者。

  而張方平,作為和文彥博一樣,從嘉佑時代走過來的宰執。

  同時,也是文彥博的對頭。

  政治地位,隨之迅速抬升。

  先以元老,國家股肱、社稷老臣的名義,慰留京師。

  旋即,落宣徽南院使,進拜彰德軍節度使,授予節鉞。

  然后,又以‘彰德軍節度使張方平,國家宿老,先帝股肱’的名義,命宰執等商議國事,備詢于張方平。

  這就是給了監督都堂決策的權力。

  雖然這權力很縹緲,可,哪怕是做做樣子,宰執們也必須尊重這位致仕元老了。

  然后就是拜其為‘判元祐字典編纂使’。

  與之搭檔的,是現在在場的時任翰林學士承旨鄧潤甫。

  而至今,鄧潤甫依然兼著提舉元祐字典書局的差遣。

  并且,鄧潤甫非常清楚這是他最重要的差遣!

  重要性可能還在其尚書左丞的執政身份之上!

  此乃宰相的敲門磚!

  張方平的地位再次攀升!

  現在,張方平基本上就是明牌的文彥博反對派。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這就是宮中為了制衡文彥博而選擇的老臣。

  大小相制,異論相攪嘛。

  大家都懂!

  而文彥博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今年八月,太皇太后坤成節,文彥博費盡心機,將留守河南的馮京運作回京。

  而馮京回京后,就借口要侍奉丈母娘周國太夫人晏氏,賴在京城不走了。

  隨后馮京就在文彥博的幫助下,參與到了元祐字典書局之中。

  并在九月中旬,正式以保寧軍節度使落留守河南府并致仕。

  然后,以保寧軍節度使同判元祐字典編纂使。

  名正言順的跳到臺上,和張方平打擂臺。

  此事,雖然看上去是文彥博贏了。

  然而文彥博費盡心思,將馮京弄回來的這個事情本身就說明了,在文彥博眼中,張方平是一個值得重視,并且需要全力以赴的對手!

  而張方平能把文彥博逼到這個地步,則說明他的地位在元老里已僅次于文彥博(不包括王安石)。

  而這樣的一位元老,卻選擇將自己的政治人脈、政治遺產以及政治衣缽,在今天晚上,公開的托付給蘇軾。

  關鍵,他的兒子們也都在場。

  而且,看上去都沒有意見,甚至樂見于此!

  真是奇了怪了!

  這一家子都不正常!

  只有那幾個熟悉國朝舊事的老人,在心中若有所思。

  “這還真是張安道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尤其是考慮到,張安道素與那一位交好,而那一位早將蘇軾視作弟子、衣缽傳人!”

  “錯非其亡故時,蘇子瞻還年輕……恐怕直接就傳衣缽了。”

  “今天張安道,多少有些代替故人完成傳承的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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