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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朕才不需要大臣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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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恕得了指示,出了宮后,就來到都亭驛中,將趙煦的旨意,原封不動的告知嵬名謨鐸。

  嵬名謨鐸聽完,臉上的神色頓時陰晴不定起來。

  良久,他才道:“貴國的這三個條件,也未免太苛刻了吧!”

  刑恕不緊不慢的道:“此我大宋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字不可更易!”

  嵬名謨鐸嘆了口氣,道:“大宋乃上國,乃禮儀之邦,怎如此不講理?”

  他看著刑恕,觀察著這位南蠻翰林學士的神色,想要從其表情中找出點東西來。

  可惜,刑恕面無表情,只看著他,也不說話。

  嵬名謨鐸無奈,只好繼續道:“我主愿奉表稱臣,愿從大宋歷法,愿用大宋紀年。”

  “只乞大宋皇帝陛下,賞賜我國茶葉、絲帛以及銀錢!”

  刑恕依舊是面無表情,只道:“我主皇帝陛下所言,不可更易一字!”

  作為翰林學士,刑恕在學士院里,看過宋夏交往的所有歷史文件。

  所以他很清楚,黨項人對歲賜的渴求。

  元豐六年的時候,其國王李秉常為了求歲賜,遣使來朝,上表先帝言:梁氏淫兇,人心攜貳,自歲賜、和市兩絕,財用困乏,匹布至十千文!又以累歲交兵于橫山,民不敢耕,饑嬴殆甚!

  為了重新要得歲賜,秉常連其生母、舅舅也逮著一起罵。

  而且態度謙卑,言辭懇切。

  而先帝對此表示十分感動,愿意考慮,對其使者說:地界已令鄜延經略司、安撫使司指揮保安軍移牒宥州施行,歲賜俟疆界了日依舊。

  意思是:您啊,先承認開戰以來,大宋所取得土地乃是宋土,劃界之后,朕再給歲賜。

  并于第二年,再次表示:來年歲賜夏國銀,并賜經略司為招納之用!

  實際上,卻壓根沒打算給!

  只是拿著歲賜這根胡蘿卜,挑動黨項內部矛盾。

  最好讓秉常和梁氏內斗!

  而當今官家和先帝在這方面,簡直是一模一樣,不愧是父子!

  去年宋夏議和,本來,兩宮都已經打算給歲賜了。

  在兩宮看來,要是黨項人真的拿了錢,就愿意安分守己。

  那么,每年不過區區七萬兩千兩白銀(歲賜五萬兩,正旦夏使朝賀回賜兩萬兩千兩)、十五萬三千匹帛(歲賜十三萬匹,正旦夏使朝賀回賜兩萬三千匹),茶三萬斤(歲賜兩萬斤、正旦夏使朝賀回賜一萬斤),給就給了,就當打發臭要飯的。

  當時,朝野內外,也都不敢攔。

  然后,最后卻是……

  刑恕的眼睛閃動著,這個事情他可是親歷者還是執行人。

  同時,如今在他面前的這位夏使嵬名謨鐸,也正好是去年在汴京的夏使。

  腦中的往事一閃而過,刑恕就站起身來,對嵬名謨鐸道:“貴使好生思量吧!”

  “盡快給朝廷一個答復。”

  嵬名謨鐸趕緊拉住這個老朋友,然后從身上,取出一塊從西域來的美玉,和去年一樣塞到這位南蠻士大夫手中:“愿請學士為下國解惑。”

  去年,他奉命來朝,就送過這個當時還只是郎中的南蠻文官財物。

  他記得的,當時自己也是送的美玉。

  刑恕摸了摸被塞在他手心的玉石,觸感溫潤,低頭一看色澤,潔白勝雪,確實是好玉。

  而且價值不菲!

  只是……刑恕沒有任何猶豫,他就將這塊寶玉塞了回去:“吾豈貪圖財物之人?”

  嵬名謨鐸連忙賠笑:“是……是……是……學士乃是風雅之人,某豈敢褻瀆?”

  便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塊西域來的寶石,塞到了刑恕手中:“只是,某粗鄙之人,不解中國風物,區區俗物,獻給學士,以為潤喉之茶水費。”

  刑恕拿著那美玉、寶石,搖搖頭:“貴使不要為難人!”

  嵬名謨鐸一咬牙,將身上帶來,本來打算趁著出使在這汴京變賣后換了金銀,購置上等茶葉和蜀錦回國的一尊西夏大匠所雕琢的玉佛塞到了刑恕手中:“還請學士不吝賜教!”

  刑恕摸著手中的寶玉、寶石以及玉佛。

  輕輕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拿在眼前,仔細端詳一番。

  他最近一年天天跟著曹家、劉家、楊家、王家人打交道。

  也時常出入高家、向家宅邸。

  對奢侈品的鑒賞和定價,已經驗豐富。

  所以,這三樣東西的價格,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這寶玉,可值一千五百貫。”

  “我聽說那帽子田家的家主,喜歡此類舶來寶物,去年曾在汴京坊市購得一塊西域寶石,價值五百貫!這一塊寶石,論色澤、大小和瑩潤,都在那一塊之上,當值一千貫!”

  “至于這玉佛……有點意思……”

  手上的玉佛,雖然不大,只有五寸余高,但是開臉極好,玉質潔白,雕工精細,底座上還有著梵文經文。

  確實是寶物!

  而且,這佛像看上去,還是如今天下香火極為鼎盛的藥師佛的造像。

  “我聽說,秦魯國太夫人禮佛甚虔,若以此玉佛獻之,助太夫人禮佛……“

  秦魯國太夫人張氏便是當朝皇太后的生母。

  其乃汴京城中有名的居士。

  自向經去世后,就一直在家吃齋念佛,為亡夫祈福,也為宮中太后祈福。

  坊間有傳說,正是太夫人禮佛心誠,所以菩薩保佑,佛祖庇佑,太后能得孝子孝順。

  別人信不信不知道。

  反正太夫人是相信的。

  所以,這尊佛造像,若獻與太夫人,定可收奇效!

  即使不考慮這個事情,這尊玉佛造像,價值就該在三千貫以上!

  所以……

  刑恕在心中算了一下,一千加一千五加三千,就是五千五百貫。

  比去年嵬名謨鐸賄賂他的那堆價值三千貫,實際最后只變賣了兩千多貫的寶石、美玉多了一倍。

  這就符合他的身價了!

  他現在可是翰林學士!

  不是去年的那個小小的右司員外郎了!

  結果這個黨項人,卻沒有一點眼力見,一開始竟只給他一塊價值一千貫的寶玉。

  搞得他這個翰林學士的身價,還不如去年的身價高。

  瞧不起誰呢?

  早拿出這些寶物,痛快點不行嗎?

  刑恕一邊腹誹著,一邊將這些東西收到懷中,然后慢悠悠坐下來,道:“貴官可以問一個問題!”

  去年,他是館伴副使、吏部右司員外郎,這個黨項人問他一個問題,給了當時他認為價值三千貫的玉石作為酬謝。

  現在,他刑恕已經是翰林學士,四入頭之一,照理來說應該是一萬貫一個問題。

  不過,看在他是熟人、老顧客的份上,給他行個方便吧!

  嵬名謨鐸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貪得無厭的禿鷲!”

  但在表面上,他只能低著頭,裝出一副奉承的樣子,仔細想了想后問道:“愿請學士,告知下官,此三條款,果大宋官家金口玉言?”

  刑恕冷哼一聲,道:“吾可不敢矯詔!”

  那可是要去嶺南吃荔枝的大罪!

  搞不好甚至可能會被賜死。

  他可不想死,更不想去嶺南吃荔枝。

  嵬名謨鐸卻是不信!

  盡管他去年在來使的時候,曾在殿上朝拜那個南蠻的小皇帝。

  對方也確實表現出了一些超出他年紀之外的特異。

  但,要說這個小皇帝,掌握了實權,可以決斷軍國大事?

  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原因很簡單——他見過少主臨朝,也知道少主要掌權的困難有多大。

  先帝(秉常)也算是明主了,甚至知道要掌握兵權,團結豪族,凝聚人心,并尋求外援。

  但,其始終為梁氏所架空、控制。

  到死他都未曾真正掌權!

  而人是無法去想象那些超出自己認知之外的事情的。

  所以,嵬名謨鐸是無論如何也不信,這南蠻的小皇帝,能在一年多時間里,就成功的接觸權力、掌握權力并駕馭權力。

  若是這樣,惠宗(秉常)算什么?

  “十之八九,這些條款乃是南蠻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宰執們商議的條款……”他在心中想著:“聽說,如今南蠻以韓絳為左相,呂公著為右相……”

  “此二人皆老成持重之大臣,也都還算知兵。”

  “或許這些條款便是這兩人商議的結果……”

  這樣想著,嵬名謨鐸就抬頭看向刑恕,拱手道:“空口無憑,請學士將大宋皇帝陛下所列條款,寫于紙上,親筆簽押……”

  “以便下官將之送回國中,交國母裁斷!”

  這才是嵬名謨鐸真正想要的東西!

  嵬名謨鐸,以及他所代表的小梁太后一派,其實才不在乎,這南蠻國中是何情景?

  他們只在乎自己!

  他們只在乎利益!

  而現在,擺在嵬名謨鐸面前的這些條件,雖然苛刻,雖然遠不如預期。

  但,總比沒有強!

  而且,這些條款是可以粉飾、打扮的。

  當年景宗向南蠻、北虜分別稱臣,但照樣在國中,以皇帝自居,以兀卒自號。

  再說,現在的情況,嵬名謨鐸和他背后的小梁太后,也是遲疑不得。

  他們必須盡快拿到一個相對有利的停戰條件。

  只有如此,才能有底氣召回國相大軍,才能逼迫國相妥協。

  不然的話,一旦國相暴怒之下,率軍回師興慶府。

  那興慶府內的孤兒寡母,恐怕就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出了都亭驛,刑恕懷揣著西夏人送給他的賄賂,哼著小曲兒,回到了皇城學士院。

  然后,他就寫了一封奏疏,將自己如何和嵬名謨鐸交談,嵬名謨鐸又如何賄賂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寫上去,然后他用上火漆,蓋上印信,一封實封狀就出爐了。

  緊接著他命人,將自己的實封狀立刻送去通見司,讓通見司的人送入宮中。

  他就是這么自信!

  因為他確定,小官家根本不會計較他個人道德上的這么點小小的污點。

  甚至,他自爆受賄,其實也是某種程度的自污和主動交把柄。

  這也算是大宋高官們的自我修養吧。

  也是清流和濁流的區別。

  清流,就像是當年的包孝肅,如今的中司傅堯俞、開封府諸縣鎮公事蘇頌。

  真正的兩袖清風,連朝廷給他們合法使用,不過問用途的正賜公使錢,也都是用在公務上,一個銅板都不私用。

  這樣的清官是很痛苦,也很難做的。

  而且,不能有瑕疵!

  一旦有瑕疵,就是金甌有缺,立刻就會被天下人圍攻。

  更會馬上失去官家的信任。

  另一種,就是像刑恕這樣的了。

  吃喝票賭,樣樣精通。

  小毛病不斷小問題一堆。

  但始終堅守忠、貞二字,并始終唯命是從。

  于是,這樣的人,哪怕被天下人攻訐,為朝野所唾棄。

  但也是官照當,舞照跳。

  就像蒲宗孟,天天飄到失聯,醉生夢死。

  可一點也不妨礙,先帝對他的信任和重視。

  哪怕是當今官家也記得這個人。

  今年蒲宗孟生辰,天子遣使道賀,還送了禮物。

  然后,又親自調整了蒲宗孟的工作地點——自亳州改知杭州。

  以方便這位風流名士,尋花問柳。

  于是,是當包孝肅,還是當蒲宗孟,還需要選嗎?

  做完這個事情,刑恕就優哉游哉的出了學士院。

  趙煦用火燒開火漆,檢查了一下印信,確認沒有被人打開過,才拆開刑恕的實封狀,然后拿在手上看起來。

  “這刑恕……”趙煦搖著頭:“倒是個趣人!”

  這家伙會表演,愛演戲,人也聰明的緊。

  但在同時,卻非常講義氣,有事情是真敢上的。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那個新黨萬馬齊喑,舊黨如日中天的元祐時代。

  蔡確被冤,連新黨的人都不敢說話。

  只有刑恕挺身而出,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總之他拉著文及甫、司馬康等舊黨二代,跑到了太皇太后那邊喊冤。

  結果,毫無意外的,刑恕跟著蔡確一起被貶。

  但有趣的是,文及甫、司馬康,一點也沒有被他坑了的感覺,依然把他當朋友,依然寫信問候。

  而刑恕也一直和文及甫、司馬康為友,從不說他們的壞話。

  只能說……人性啊!所以,趙煦拿著刑恕的奏疏,放到火上,將之燒掉。

  “朕才不需要這些所謂的把柄!”

  皇帝想要治罪一個大臣,沒有罪名,有司也能編出一個罪名來。

  比如完顏構殺岳飛,瓦剌留學生孛兒只斤.祁鎮殺于謙。

  可若皇帝想要護一個大臣,即使這個人謗滿天下,他也依舊是國家棟梁,社稷干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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