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翰林天文局中,聽取完元祐渾運儀的工程進展,并做了一些小小的指使,提了一點小小的要求后,趙煦就回到了福寧殿。
總的來說目前的元祐渾運儀處于工程設計、技術驗證階段。
大體設計構思思路和趙煦上上輩子的元祐渾運儀相差不大。
都是以水力為驅動動力,以機械擒縱結構為主,用銅為主要零件的機器。
作為甲方,趙煦自然是要提意見的。
于是,他當場給這臺世界上第一臺天文報時鐘加觀測機器,提了一些他認為可以實現的技術要求。
比如說零件標準化,公差統一化。
也比如說,要求將擒縱機關的齒輪精細化。
也比如說,他要求這臺機器的零件,盡可能使用鐵制。
只有實在不能用鐵或者會影響性能的零件,才能用銅。
至于能不能做到?
那就和趙煦無關了。
他是甲方!甲方不就是這樣的嗎?
不逼一逼,韓公廉和天文局的天文官、伎術官們又怎么知道他們的潛力?
回了福寧殿,休息了一個多時辰,馮景就來報告,翰林學士刑恕求見。
趙煦于是福寧殿東閣的靜室,在這里召見刑恕。
“陛下……”刑恕臉上帶著些許的得色:“臣幸不辱命!”
“哦……”趙煦笑起來。
你看,人就是要逼一逼的嘛。
前兩天還認為西夏人不可理喻的刑恕,現在這不就帶來了好消息?
“卿坐下來說話!”趙煦坐在簾中,命左右給刑恕搬來一張凳子。
刑恕坐下來后,就對著坐在簾內的趙煦奏道:“陛下,臣已從夏使嵬名謨鐸處得知,夏人此番乞和之條款,共有三條……”
“其一:兩國罷兵,并依元豐八年議和條款,各遣所俘軍民,各守邊境……”
趙煦聽著,瞇起眼睛來,簡單評論了一下:“癡心妄想!”
這西夏人,是失心瘋了!
旁的不說單單是呂惠卿,就從西夏左廂神勇司那邊連拐帶騙,弄回了三千多人。
西夏的那個太后現在嘴巴一張,就要趙煦送回去?
她的嘴是鑲金的嗎?
“繼續說。”
“唯……”刑恕躬身道:“其二:乞我朝增開榷市,并許青鹽于陜西諸路行銷。”
趙煦獰笑一聲:“這是什么條款?”
“如今究竟是誰在向誰乞和?”
興慶府的那個小梁太后,還真是普信!
難道她是西夏覺醒姐?
“繼續!”趙煦吐槽完,示意刑恕接著報告。
刑恕也老老實實的說出了西夏人最后一個條件:“其三:乞賜歲賜……并乞如遼國故事,以歲賜為交子……”
“夏使嵬名謨鐸言,若我朝應允此三條,則宋夏永久罷兵,兩國各安邊境……”
“若不許……則其太后已遣使至遼,請遼主出面調停……”
趙煦瞇起眼睛。
好嘛!
打不過就喊家長?!
但問題是,遼人現在還有空管宋夏的事情嗎?
遼人在高麗那邊很輕松是嗎?!
看來是時候,加大對高麗人民反侵略事業的支援力度了!
正好馬上朝鮮半島就要進入嚴寒的季節了,零下幾十度的惡劣天氣,也不是不可能出現。
讓遼人好好嘗嘗,高麗的暴風雪的滋味!
刑恕說完就立刻起身,跪下來拜道:“陛下,西賊此乃挾北虜以訛我大宋,臣竊以為,此三條一條也不可答允,不然后患無窮!”
這三個條件朝廷要是答應了。
別說輿論了,御史臺的烏鴉們就要受不了了!
誰肯受這樣的恥辱啊?
這叫什么?
西賊不勝而勝,大宋不敗而敗!
當政諸公,更是不會有人敢點頭的。
當年,遼人逼迫大宋割讓瓦橋關以南三百里之地的故事可殷鑒不遠。
當年負責做這個事情的韓縝,到現在都在被士林輿論鞭笞——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韓縝只是代先帝受過。
可誰叫這事情是他做的呢?
于是,在司馬光去世,張璪出知,韓絳也將要致仕的今天。
盡管韓縝韓玉汝是絕對有資格再次拜任執政甚至宰相的人選。
但他的名字,從來沒有出現在候任執政、宰相的名單里。
汴京瓦子里,開的新任執政、宰相賠率,連蒲宗孟、鄧綰這樣聲名狼藉的人都在韓縝之上!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西夏人真的請動了遼人下場,大宋也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誰答應,誰就等著政治死亡,聲名狼藉吧!
趙煦輕聲道:“西賊無恥,誰人不知?”
“卿去西使,朕也對其開出三條條款!”
“但是,朕的條款,不可更改一字!”
說著,他就站起身來。
“其一:兩國就此罷兵,各依元豐八年邊境,各守其土,但夏人需送遣從元豐三年開始,為其擄之大宋沿邊軍民!”
這一條其實只是政治正確的提法。
因為,每次宋夏議和,都有類似的條款——各遣逃亡、被俘軍民,各守邊界。
但兩國從來都只是象征性的遵守一下。
然后就當沒有這一條了。
去年宋夏議和,墨跡未干,宋夏兩國邊境的守軍就已經撕毀了條款。
熙河那邊更是明目張膽的開始搶人。
“其二,本著互相尊重,互利互惠的原則,大宋如允西夏青鹽進入陜西等路,則西夏當允大宋食鹽,行銷西夏諸州!”
來,開門,自由貿易!
讓你們見識一下,大宋海鹽的威力!
你們西夏是產鹽,青鹽更是質量上乘,價格也很合理的鹽。
但現在的大宋,可是在大規模曬鹽。
大量海鹽跟海魚干,直接沖進淮南路、京畿、河南府、京西等路。
把淮鹽和池鹽都已經沖的生活不能自理了。
畢竟,別人賣鹽,只是單純的賣鹽。
可登州和明州的商賈賣鹽,還贈送海魚干。
兩者誰的競爭力更強毋庸置疑,無須多言。
“至于邊境榷市增開?朕原則可以同意!”
“可允在定西城、蘭州及會川,增開三榷市。”
增加、減少或者禁絕邊境貿易,一直以來是大宋用來制衡對手甚至挑起戰爭的手段。
效果很好!
無論是西夏還是吐蕃,都會忌憚于大宋打出貿易斷絕牌。
因為,這兩個國家的財政收入,依賴于邊境貿易。
特別是絲綢茶葉貿易帶來的暴利!
這一次,西夏人之所以來求和,也是因為趙煦讓呂惠卿退出了寧星和市,釋放出的善意,讓西夏人接受到了。
至于為什么要將新增加的榷市放在熙河?
自然是趙煦相信,向宗回、高公紀的賺錢手段。
這兩位國親,如今已經具備了一絲現代歷史課本書上所描述的壟斷資本的特征。
貪婪、膽大、為了賺錢可以不擇手段。
而在這兩個家伙的鼓勵、縱容和帶動示范下。
根據趙煦派去熙河的走馬承受公事以及通過石得一秘密派遣去熙河觀察的探事司的探子們的報告。
現在的熙河——聞戰而喜,奮勇爭先,無論漢蕃,皆如虎狼!
于是,經略司一點兵——舉州男丁響應,以隨軍而傲。
在當地現在,婦女挑選丈夫的標準,也已經改變了——有棉莊者為良配,縱蕃胡亦有漢女愿嫁,更甚有秦州官宦士人之女,嫁熙州包氏胡人。
反之……哪怕你是個有官身的漢官,十之八九也很難在當地找到合意的對象。
因為別人會覺得你都是當官的了,卻連個棉莊都沒有。
這只能說明你很失敗!
于是,向宗回、高公紀移風易俗成功!
只是他們改造的方向,離儒家推崇的方向,差了十萬八千里。
所以,趙煦才要任命包綬過去。
就是希望這位包公的兒子,能在當地好好發揮榜樣作用,帶領熙河的棉莊主們走向仁義忠恕之路——你們起碼也要學一下粉飾自己,偽裝自己啊!
別這么赤裸裸!
“其三!”趙煦微笑著,說道:“夏人求歲賜,斷然不可!”
“但交子可以商量……”
“只是,需夏人提供黃金、白銀……”
黨項人,長期占據絲綢之路,即使吐蕃人與之拼命競爭,但也無法動搖,黨項所建立的西夏王國是如今絲綢之路上絕對的貿易主宰。
于是,源源不斷的白銀、黃金,從西域、中亞甚至是大食、拂菻流入西夏。
黨項人拿著黃金、白銀,在興慶府那邊,大修寺廟,各種給佛像裝飾。
趙煦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黃金、白銀這種充滿銅臭味的東西,太浮躁了,也很容易影響修行,你們黨項人是把握不住的。
不如送來大宋,大宋幫伱們金融運作一下。
“若其應允,可如遼國故事!”
遼國故事是什么?
兩國交子貿易條約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以價值一百五十萬貫的歲幣為準備金,放大后發行總計三百萬貫的交子,然后大宋再從里面抽一點手續費。
西夏人要是同意,就將他們的黃金、白銀送來大宋,請趙煦金融運作一番,交點手續費。
西夏人會不會同意?
趙煦感覺,他們是會的!
因為,現在這個世界,無論宋遼還是西夏、吐蕃乃至于海對面的小日子,都陷入了錢荒之中。
而西夏又是貿易立國,尤其缺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