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九月癸未(28)。
入內內侍省都知、景福宮使、武信軍留后李憲為延福宮使(從五品)。
入內內侍省押班、文思副使粱惟簡為皇城副使(從七品)。
入內內侍省副都知、昭宣使、瀛洲刺史宋用臣為登州防御使(從五品)。
入內內侍省殿頭、東頭供奉官、提舉成都府路茶馬公事嚴守懃,為禮賓副使(從七品)。
說起來,李憲、宋用臣這次升官,其實是搭的粱惟簡、嚴守懃升官的便車。
是兩宮想給自己身邊的人謀福利。
但又怕朝臣們說閑話,也怕中書舍人不肯寫敕書,還怕給事中駁回。
所以,就把李憲和宋用臣拉上吸引火力。
效果很好。
輿論都跑去罵李憲、宋用臣不知足,貪圖官爵,違反祖制去了。
只能說,無論什么時代,轉移視線都是妙招。
你看,這不就沒有人關心粱惟簡和嚴守懃升遷了嗎?
趙煦沒有管這些瑣事。
他也懶得管。
此刻的他,在蘇頌的陪同下,出現在了翰林天文局內。
他抬起頭,看向那目測至少十二米高的龐然大物。
這就是元祐渾運儀!
當今世界科技成果最高,技術最頂級,同時創新最多的天文儀器。
當然,現在的渾運儀才只具備雛形。
只是剛剛建好了整體框架,其諸多零部件,還在制造、打磨和研究中。
即使如此,哪怕是現在的這個框架,也蘊含著大量先進的技術。
很多都是獨創性的!
“蘇公……”趙煦抬頭看著那眼前的龐然大物,問道:“朕聽說,渾運儀的設計、構思,皆出自蘇公所舉薦的承務郎韓卿之手?”
蘇頌當即道:“回稟陛下確實如此!”
“術業有專攻,老臣雖素愛百工機巧之事,然而,這渾儀之法,涉及天文、算術、測量,更需要具備一顆匠心。”
“而承務郎公廉,就具備一顆這樣的精巧匠心。”
“其自上任以來,主持渾運儀建造,可謂披肝瀝膽,勤勤懇懇。為求渾運儀功成,承務郎公廉更費半載之功,寫就一卷《九章勾股測驗渾天書》,為求百工能讀懂,承務郎又親自解說、傳授……”
趙煦聽著,眼前一亮,問道:“承務郎管勾渾運局韓卿何在?”
一個穿著綠袍,看上去五六十歲,身材比較矮小的官員,立刻上前跪下來拜道:“臣,管勾渾運局公廉,頓首再拜,恭問皇帝陛下圣躬萬福!”
“免禮!”趙煦上前一步,親自扶起這位從雜流,甚至可以說是工匠里走出來的文官。
這可是大才!
一個能管理、協調并組織起元祐渾運儀這樣的超級機器的建造、建設和研究的大才。
放在現代,這就是國家重點科研示范帶頭項目的總工。
哪怕是現代國家也是及其罕見的人才。
“朕聽蘇公多次稱贊過愛卿!”趙煦微笑著道:“蘇公言卿身具百工之長,兼數、算之理,通天文之術,知渾運之道!”
韓公廉低著頭道:“臣粗鄙之人,安敢得此贊譽?”
趙煦笑著道:“卿自謙了!”
他看向前方的渾運儀,道:“渾運之器,上可觀天象,下能報四時,可謂軍國之器,卿能監而造之,事成之日,朕當親臨,以國士褒之!”
韓公廉頓時激動起來,道:“臣敢不為陛下鞠躬盡瘁!”
元祐渾運局,獲得的支持力度和政策空間,是歷代所沒有的。
要工匠?
軍器監、專一制造軍器局、少府、太府等有司的工匠,任由挑選。
要材料?
封樁庫、左藏敞開供應。
甚至可以給專一制造軍器局去函,要求專一制造軍器局專門冶煉、制造一種符合要求的材料或者打造一個特制的零件。
要人才?
天文局以及戶部、太學、國子監中精通術算之道的士大夫、官員,無論什么級別都可以請過來。
請不動的,還有蘇頌出馬。
經費更是直接從入內內侍省撥付,用的都是內帑,根本不受戶部限制。
于是,韓公廉就像掉進了米倉的老鼠。
他可以肆意發揮他的才干,并肆意實驗他想要的各種效果。
“方才蘇公言,卿專門寫了一卷《九章勾股測驗渾天書》?”趙煦問道:“不知卿可帶在身邊?”
“回稟陛下,臣身上就有一卷……”韓公廉答道。
“善!”趙煦笑起來:“可方便讓朕一觀?”
韓公廉當即激動的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呈遞在雙手。
馮景接過來,送到趙煦手上。
趙煦打開一看,然后就微笑起來:“卿用的這些數字與符號,用的很好。”
韓公廉當即笑道:“陛下圣智,臣略學一二,已覺妙用無窮,可受用終身矣!”
“哈哈!”趙煦開心的笑起來。
他揚了揚手上的冊子,道:“卿不錯!”
科學是離不開政治的。
一個不懂政治的科學家,無論如何是走不遠的。
古今中外,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韓公廉能知道拍馬逢迎,能知道要緊隨趙煦,主動將九章算術和勾股幾何的表達方式,變成趙煦交給宋用臣、沈括等人使用的數字、符號。
讓趙煦深感滿意。
這樣,他就可以少費很多心思了。
于是又對韓公廉道:“朕有意在將來,匯聚天下藏書,將書契以來經史子集百家之書,至于天文、地志、陰陽、醫卜、僧道、技藝之言,備輯為一書,以為元祐大典。”
“以朕觀之,卿此書可具備入典的資格了。”
這是趙煦時隔數月,再次提及,自己要編一部曠世大典,將天下圖書,編為一典。
毋庸置疑,這是在畫餅。
但士大夫就愛吃這個餅。
蘇頌聽著,就非常雀躍,而韓公廉更是激動不已,當場納頭就拜:“臣愚鈍粗鄙之文,淺顯單薄之見,安敢當陛下如此贊譽?”
但他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
沒辦法,人過留聲,雁過留痕。
他這樣的小人物若真能青史留名,不止家族族譜得給另開一頁。
子孫后代祭祀也將絡繹不絕,百年難休。
趙煦微笑著扶起他:“卿給朕介紹一下,如今的渾運儀,已具備的功能吧?”
“諾!”韓公廉懷揣著激動的心情,開始向趙煦介紹起現在的元祐渾運儀的工程進展。
“如陛下所見渾運儀之外觀,今已具備……其高四丈,底座寬兩丈有余,分為三層,上狹下廣……”
“其上為露臺,露臺將設渾儀一座,以水力機輪帶動,一晝夜渾儀運轉一圈……渾儀之頂,可自由活動,并依可隨四時觀測天象……”
這就是現代天文臺相似的設計了。
觀測臺,可以根據不同觀測需求而動。
趙煦聽到這里,點點頭,這和他上上輩子的元祐渾運儀設計理念相同。
所以,他難免想起了一個事情,問道:“韓卿,渾儀之內所設的觀天之器,卿可想好了?”
韓公廉道:“臣意用是用古法,使天文官坐渾儀內……”
趙煦微笑著道:“或許卿可與提舉專一制造軍器局沈卿談談,問問看,沈卿對于凹凸鏡的看法……”
沈括,可是早就發現了,凹凸鏡的奧秘。
還寫在自己的私人筆記中。
趙煦將他召回后,也特意點醒過他。
于是,沈括在專一制造軍器局里,專門召集了一批工匠,開始研究怎么燒玻璃。
借著曹家、劉家、王家,在宋遼貿易的瓷器貿易上的東風。
定窯、汝窯還有鈞窯的技術工藝,都被這些家伙從定州、汝州、均州給挖了過來。
連帶著這三州的大量熟練工匠也一起被挖。
加上,專一制造軍器局內的高爐冶鐵技術,也在發展。
在趙煦的授意下,沈括領導的專一制造軍器局,在今年三月,吞并了徐州的鐵監——這個鐵監,就是元豐八年,發生了礦工暴動,包圍了京東都路轉運司官衙,嚇得吳居厚翻墻跑路的那個鐵監。
因為出了這個事情,所以徐州鐵監被罷廢。
所以沈括領導的專一制造軍器局將之吞并,可謂毫無波瀾。
有了徐州鐵監在手,沈括隨之將之變成了大宋高爐冶煉技術驗證基地。
在當地大興土木,大量建設各種高爐,應用各種技術。
在鈔能力的加持下,專一制造軍器局的耐火磚技術和反射爐技術,不斷發展、成熟。
這一切的一切,加持在一起,玻璃燒制所需要的技術路線,被一個接一個的點亮。
如今,沈括正在汴京城外,研究著玻璃的燒制技術。
趙煦上個月了解了一下,還卡在某種瓶頸,需要技術突破。
可能需要到年底,才能拿出真正的成果。
但不要緊,元祐渾運儀沒有個三五年,是建不好的。
等元祐渾運儀完工的時候,沈括肯定是能拿出適合天文觀測需要的鏡片的。
韓公廉聽著微微一楞。
提舉專一制造軍器局沈括……這樣的大人物,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嗎?
在他身旁的蘇頌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沈存中我熟啊!
正好過兩天,在陜州涑水給司馬光寫完神道碑、墓志銘以及行狀的蘇軾要回京。
而他答應過沈括,等蘇軾回京就擺上一桌,叫他們兩個盡棄前嫌和好如初。
到時候帶上韓公廉,酒桌上幾杯酒下肚,再介紹一下,這事情不就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