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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戰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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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建中送走王大斧,稍作思考,便出了自己的營帳,前往宋軍的中軍營壘。

  他到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本該在后方的膚公城的河州通判王厚。

  王厚身邊,簇擁著好多吐蕃人。

  他們說說笑笑的,從中軍大營里出來。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營中的火把已經打起來。

  種建中看著王厚身邊的那些吐蕃人,眉頭輕皺。

  因為沒有一個他認識的。

  這很不尋常!

  王厚很快也看到了種建中,然后他就帶著那些吐蕃人,走向種建中,一邊走還一邊用著他那口濃郁的熙河口音,與那些吐蕃人介紹起來:“來來來,與諸公介紹一下……”

  “這位種指揮,便是汴京官家,親自委任來河州,將圣人的仁義與佛祖的慈悲,帶給河湟百姓的。”

  那些吐蕃人看向種建中,一個個眼睛都亮起來,紛紛低頭撫胸,用著吐蕃人拜見上位者的禮儀,道:“見過種指揮。”

  種建中還在糊涂中,就已被王厚拉著,帶到了這些人跟前。

  在火光的照耀下,這些人都直勾勾的看著種建中。

  王厚拉了一下種建中的袖子,種建中連忙拱手:“見過諸公……”

  他還是不懂,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但這些吐蕃人卻一個個受寵若驚的樣子,紛紛低下頭去。

  種建中的腦子,頓時嗡嗡的。

  雖然這些日子,他也算習慣了,吐蕃的貴族們對待他的態度。

  這些人在知道他是汴京官家親自委任來的后。

  幾乎所有人看他的神色和態度,都發生了變化。

  或熱情,或巴結,或仰慕……

  但,類似眼前這些人的態度的,卻還是第一次遇到。

  種建中感覺,這些人對他似乎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同時可能還有著一種渴望。

  他們為什么這樣?

  種建中看向王厚,王厚微笑著,湊到他身邊,低聲道:“彝叔配合一下……”

  種建中下意識的點點頭。

  那些吐蕃人頓時歡天喜地的跪了下來,給種建中磕了一個頭。

  然后興高采烈的,在王厚的送別下,走出了宋軍營壘。

  營壘外的黑暗中,隱約可以看到,有接應的人影。

  種建中看著這一切,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王厚那張被風沙已經吹得灰暗粗糙的臉。

  “處道兄……”種建中輕聲喚了一句對方的表字。

  王厚咧嘴一笑,看著種建中,道:“兵者詭道也!”

  種建中的心臟似乎被什么東西捏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了,那些吐蕃人的來歷。

  王厚也不瞞他道:“方才的那些人,皆是對面派來的信使!”

  種建中咽了咽口水,問道:“鬼章的使者?”

  王厚搖搖頭:“鬼章還在負隅頑抗。”

  “但他下面的人,卻已經堅持不住了。”

  “早在數日前,這些人就通過溪巴溫的部下,派人來到膚公城與本官談判……”

  種建中看向王厚,王厚哂笑一聲:“彝叔感覺難以理解?”

  他道:“對吐蕃諸部而言,這沒什么好難理解的。”

  “鬼章麾下諸部,過去都是跟著扎實庸龍、必魯匝的部族,與溪巴溫乃是親戚。”

  “親戚之間鬧了生分但也還是親戚,有那么幾分香火情在的。”

  “去年,鬼章奪溪哥城,對溪巴溫卻只能驅逐,而不能加害的原因就在于此。”

  種建中聽著,吁出一口氣,青唐河湟諸部的關系,哪怕對種家而言,也屬實是復雜了些。

  但王厚從小跟著乃父王韶經營熙河,家學就是研究吐蕃各部關系。

  其家族也因此成為大宋對青唐吐蕃諸部淵源研究最深的人。

  只是……

  種建中問道:“處道兄,這會不會有詐?”

  青宜結鬼章是吐蕃人里為數不多的名將。

  其用兵多狡,算計很深。

  當年,景思立就是中了青宜結鬼章的計策,被為圍殲于踏白城。

  踏白城一戰,直接讓熙寧開邊,就此停頓。

  王厚微笑著:“放心好了……彝叔……”

  “無論鬼章是否在用詐,官軍此戰,都已必勝!”

  “因為……”他舔了舔舌頭:“鬼章此番傾巢而來,卻頓兵于溪哥城下,與溪巴溫及官軍相持至今!”

  “再戰下去,雪山就要下雪了。”

  “一旦下雪,其部就只能撤軍。”

  “撤軍回去,諸部十余萬人丁,三四十萬牲畜吃什么?”

  這就是王厚篤定諸部只能投降大宋的緣故。

  青宜結鬼章這一次,沒有經過詳細的偵查,就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其傾巢而出,突襲溪哥城。

  本來,溪哥城按照一般規律,應該會快速淪陷。

  然而,在過去的一年,溪巴溫與熙河的大宋各州深度合作。

  不僅僅派出了大量的青壯前往熙河路務工,深度參與棉莊建設。

  他的部下,還大量的出動,拐騙、劫掠著人口。

  其本人更是三次親率各部首領,前往抹邦山朝覲佛牙舍利,并拜會大宋熙河將帥。

  于是,溪哥城的溪巴溫,雖然名義上是一個獨立勢力。

  但與大宋的關系、利益捆綁,卻極為深厚。

  所以,神臂弓、扎甲、八牛弩甚至投石機這樣的軍國重器,溪哥城都可以從熙河采買。

  而這些東西在過去,是大宋絕對禁止外流的。

  西賊屢次重金賄賂、收買大宋官民,也只能走私個位數的甲具。

  但,在溪哥城這里,熙河的武庫是敞開的。

  溪巴溫只要有足夠的錢帛,那他就可以隨意采買。

  于是,溪巴溫在去年直接砸錢將溪哥城變成了一個刺猬。

  而這一個至關重要的情報,青宜結鬼章并不知道。

  于是,本該快速淪陷的溪哥城,沒有被攻陷。

  它甚至堅持到了宋軍援軍趕到。

  在河州宋軍趕到的時候,青宜結鬼章其實還有的選。

  他可以當機立斷,迅速撤兵止損。

  可他沒有!

  于是,等種建中帶著的熙州兵馬趕到后,他再想撤兵就沒有這么輕松了。

  隨著時間推移,高原的冬天越來越近。

  青宜結鬼章的時間已經不多。

  再拖下去,大雪封山,就是其敗亡之時。

  所以,其麾下各部的異動、叛逃,也在情理之中了。

  對吐蕃人來說,這也沒什么丟人的。

  自贊普的王朝崩潰后,河湟地區的吐蕃部落們,就一直如此。

  打不過就加入,合情合理。

  加上大宋有溪巴溫這塊招牌,他們就更沒什么心理負擔。

  種建中聽著,卻是還有疑問,他道:“鬼章乃是吐蕃名將,一代豪杰,怎會如此失智?”

  王厚笑了:“鬼章固是人杰,用兵也算狠辣。”

  “這一戰,他想的是挺好的。”

  “與西賊聯手,夾擊熙河!”

  “彝叔可能還不知道,如今在蘭州到河東的千里之地,西賊都在大舉入寇。”

  “尤其是蘭州方向,某在膚公城得到的邸報說,西賊國相親率數萬精銳,傾盡其西壽保泰、石州祥佑、卓羅和南以及天都山諸部,號稱五十萬,威壓于定西城,其營壘自會川延綿至定西城,烽火延綿長達百十里!”

  “其規模已經超過了元豐七年,西賊國主秉常親征蘭州了!”

  種建中聽著,頓時驚訝不已。

  這么大規模的入侵,而且還是全線入侵。

  西賊這是傾巢而來了!

  他連忙問道:“戰事如何了?河州大軍,可要回援?”

  王厚瞇著眼睛,道:“這就是鬼章要賭的地方了。”

  “一旦我官軍回援蘭州,鬼章就會尾隨而來。”

  “故此,這過去一月,鬼章本部主力,幾乎未曾出動。”

  “其精銳騎兵,也一直在那龍羊峽中蟄伏。”

  “可惜,鬼章賭錯了!”

  “熙河諸州,如今可謂全民皆兵!”

  他看著種建中,問道:“彝叔奉命走一趟熙州,都能為河州帶來數千保丁!”

  “而且,保丁們都能自備馬匹、弓矢隨軍,也都有一定的技藝在身,能隨軍作戰。”

  “而這僅僅只是熙州狄道數保之軍!”

  說到這里,王厚就獰笑了起來。

  “如今的熙河路,乃是全天下,保甲法效用最大、最廣也是最好之地!”

  “江寧的介甫相公,若能來熙河一觀,恐怕也要為保甲法在熙河的效用而震驚!”

  “西賊此番傾巢而出,我熙河各州,亦是傾州而動!”

  保甲法,這個熙寧變法設想用來作為取代廂軍的作用,輔助野戰軍的設計。

  在如今熙河路面臨戰爭,發揮出了遠超當年設計的作用!

  經略司號令一下,熙州、蘭州、會州、河州、岷州等全部總動員。

  無論漢人還是吐蕃人、羌人、黨項人,都騎上了馬(沒有馬的騎著騾子牽著驢子),背上了弓,拿起了劍踴躍參軍。

  僅僅是一個包家,在半個月里,就動員了兩萬多青壯參軍。

  其中騎兵超過了五千!

  不止如此,王厚聽人說,現在就連蘭州的婦孺也在學前年的定西城,積極參與戰爭。

  連孩子們也都在為前線軍糧做事。

  所以,此番的西賊面對的不再是大宋駐扎在熙河路的那兩三萬西軍和蕃官們率領的幾千騎兵。

  他們面對的是整個熙河!

  漢人、羌人、吐蕃人、黨項人。

  民族大團結!

  就連棉莊里的雇工,聽說都有想要踴躍參軍,報效朝廷的。

  雖然熙河一路,人丁戶口,乃是大宋墊底。

  然而再怎么樣,人丁也是比西賊動員出來的兵馬要多的。

  所以,當西賊入寇后,人力危機并未發生。

  相反,大宋官軍現在擁有和西賊一樣的人力優勢。

  于是,就在十余天前,蘭州方面甚至還向邈川方向派出了數千援軍。

  所以,青宜結鬼章設想的戰場環境,根本就不存在。

  種建中聽著王厚的話,想起了他在熙州的時候的見聞。

  也回憶著這些日子以來,他親眼目睹的熙州兵馬的作戰。

  雖然,他帶來的熙州兵馬,無法和河州的精銳禁軍相比。

  可他們戰斗意志堅韌、高漲。

  在與吐蕃人的戰斗中,毫不退縮,根本不像他在汴京見過的保丁。

  像王大斧這樣的巡檢官帶的部隊,更是技藝嫻熟,戰術高超。

  哪怕與河州禁軍相比,也不遜色了。

  這哪里是保丁?

  這是府兵!隋唐橫掃天下的府兵!

  青宜結鬼章,靜靜的聽著,那個跪在他面前的人的報告。

  他的臉色,無喜無悲。

  雖然,他在十幾天前就已經通過青唐城的使者,知曉了梁乙逋已經按照約定,發動了前所未有的行動。

  然而……

  他這里的壓力,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宋軍依然紋絲不動的釘在了溪哥城外,控扼著溪哥城的后路,與之遙相呼應。

  溪哥城內的糧食、箭矢,也沒有耗盡的跡象。

  反倒是他的大軍,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草場越來越少。

  牲畜們已經不產奶了。

  甚至開始出現了病死、凍死的牲畜。

  短期內,他還能堅持,可長期來看,卻是必死之局。

  這讓他有些煩躁!

  好在,他還有后路。

  他的繼承人結瓦齪在十余天前,就已經在秘密的分批將他的本部婦孺、青壯,撤出龍羊峽,回到雪山高原。

  現在,已經撤出了差不多七成。

  只要結瓦齪帶著的部族,可以安全回到青海湖一帶的牧場。

  那么,即使他這邊戰敗了,也還有希望。

  就是……

  他看著那個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吁出一口氣來:“那些卑劣的懦夫都已經決定背叛我和偉大的贊普了嗎?”

  那人低著頭,不敢答話。

  青宜結鬼章有些煩躁的解開了自己的衣襟。

  他知道的,其實現在自己的情況已經很危險了。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背叛了他?

  他甚至不清楚,他身邊有沒有叛徒?

  他更無法保證,他身邊現在那些依然對他忠誠的人,在發現叛亂后會不會直接倒戈,加入叛軍?

  這就像高僧們所說的那樣。

  當你在發現一只禿鷲的時候,就意味著有幾百只禿鷲正在趕來的路上。

  吐蕃人的游戲規則,一直很簡單——贏家通吃。

  即使是神圣偉大的贊普,一旦露出敗像,也會被人迅速背叛。

  所以,青宜結鬼章知道,他必須搶在那些叛徒發動前,做點什么事情。

  最好,贏得一場大的勝利!

  只有勝利,才能穩住這些人,才能讓這些叛徒不敢妄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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