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關燈護眼大中小第六百零二章上下同利的熙河路(2)(第1/2頁)
就在種建中率領的宋軍接近膚公城的時候。
蘭州城外,檀香裊裊,數不清的漢、蕃軍民,拜服于道路兩側。
數十名穿著白色僧袍的僧人,持著腳,持著缽盂,口中念著經文,虔誠向前。
在這些僧人的中間,是一個已經須白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
這老僧穿著御賜的紫衣袈裟,手中端著一個黃金打造的缽盂,也是赤腳而行。
在老僧身邊,則是一輛由純白的牦牛牽引著的大車。
車上,粉飾著金箔,燃著檀香,撒著紅花,鮮艷的絲綢包裹著車身,諸多珍寶,妝點著車周。
在這大車周圍,還有好幾輛車馬相隨。
“南無阿彌陀佛!”
信眾們在老僧和寶車經過時,紛紛匍匐在地,雙手合十禮拜。
而那老僧在這個時候,總會伸手從缽盂之中抓起一點清水,然后灑向周圍人群。
每每此時,左近信眾,無論漢蕃都會激動起來。
甚至有淚流滿面者。
因為此番普濟懷恩法師,不僅僅帶來了供奉在抹邦山的資圣禪院上的佛牙舍利。
還帶來了過去一年,資圣禪院僧人們,在佛塔下接引的雨露甘霖。
這些雨露甘霖,受佛牙舍利滋潤,自有不凡,有種種神效、功德。
眾生若受此甘霖賜福,只要是虔誠禮佛者,便可消災祛病,也能降妖除魔;更能福澤先人,也可護佑子孫;甚或罪孽盡消,死后不受地獄之苦,可直去西天極樂!
總之,就是無所不能!
只要虔誠禮佛、敬佛,佛祖自有賜福。
至于什么叫虔誠禮佛?要達到什么標準,才能得到相關賜福?
這就是由心而定了。
信眾應該捫心自問,自己是否心誠?
總之,就是一套凈土宗、禪宗還有密宗的理念糅雜在一起的說辭。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特點——凈土宗、禪宗、密宗的理念和思想,在如今是互相糅雜或者說借鑒的。
效果確實很好!
蘭州城頭上,穿著戎服的趙卨,遠遠的看著這一切,忍不住道:“這智緣僧,倒還真是個妙人。”
“也不枉官家,冊封他為普濟懷恩法師!”
左右聽著,都是笑起來。
他們都是知道內情的,甚至干脆就是策劃了這個‘佛牙舍利巡熙河’一事的直接參與人。
所以很清楚,現在眼前所見一切都是經過了周密策劃、設計的。
“經略相公……”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熙河路經略安撫副使、兼知蘭州李浩,忽然開口問道:“今日之后,那資圣禪院在熙河的影響力,會不會勢大難制?”
大宋可是吃過宗教的虧的。
而且在現在還在吃!
江南一帶,食菜魔教在鄉村和城市的底層,如同藤蔓一樣瘋狂生長。
以至于在食菜魔教勢力強大的地方,連地方官都不得不妥協,與之合作。
不然,就做不了任何事情!
“而且,下官還聽說,那位普濟懷恩法師,未來會在溫溪心的湟州轉世重修……”
李浩憂心忡忡的道:“如此一來,我恐將來抹邦山上僧人,不守法度,甚至蠱惑百姓……”
李浩是熙河路諸將之中,經歷比趙卨還要復雜的人。
他是關西人,本家綏州,乃父李定,乃狄青部將,跟著狄青征討儂智高有功,官終廣西兵馬都監,所以他的少年時期是在廣西度過的,父喪之后,扶棺回鄉,在綏州守孝三年,然后游學四方,去過各地。
可惜一直科舉不利,若是正常情況,像他這樣的沒什么背景靠山的武臣子弟,沒有貴人提拔,天花板將注定他很難突破大使臣。
好在,王安石變法帶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風口。
他趁機前往汴京,靠著西軍的底子和熟悉沿邊的虛實,向王安石獻上了《安邊策》,于是得到推薦。
旋即被任命為管勾鄜延路兵馬,一下子就飛升了。
更妙的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找到了他,對他說:小伙子,跟我干吧!
這個人叫章惇。
于是,李浩跟著章惇去了兩湖,先從辰州開始。
幾年間就屢立戰功,成為章惇開兩湖的頭號干將,章惇在功成后,將他的名字列在了有功將帥的第一名。
就這樣,他這個在熙寧之前還默默無聞的小使臣,在熙寧十年的時候,就已經官拜熙河路兵馬鈐轄,武臣階升到了引進副使的高位!
隨后又吹來風口,五路伐夏,他跟著李憲,猛打猛沖,收復蘭州,下天都山,于是以武臣知蘭州。
隨后五次蘭州會戰,他大贏特贏。
靠著王文郁等猛將的勇猛,一路立功升遷。
如今已是熙河諸將之中,武臣階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了——去年入京面圣述職后,以戰功升忠州防御使,這就是正任武臣了!國朝歷代,不超過十個正任武臣!
于是以知蘭州軍州事,兼任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副使。
作為一個武臣來說,下一步,就是回京拜管軍,然后是馬步軍、侍衛親軍、殿前司的正貳官。
對一個武臣而言,若能如此,那就進可以如那些勛臣一般,與皇室聯姻,退可以學種家、姚家、折家這樣的將門,成為西軍的名將家族。
而走到這一步的武臣,其實也都是充滿了主人翁精神的!
為什么?
因為他們和他們的子孫的富貴,已經和趙官家完全綁定在一起。
理論上來說,大宋不滅,他們子孫的富貴就不愁!
而李浩是見過宗教的可怕的。
他青年時,曾游學揚州,親眼看到過,揚州當地的寺廟,是如何利用信眾,橫行一方的。
跟隨章惇開兩湖的時候,他更見識過宗教的厲害。
幾個和尚,三言兩語,就能讓那些山上的土人,主動走下山來,接受編戶齊民。
而和尚們僅僅是承諾,官府會在當地敕建一所寺廟。
自然,他看得出,抹邦山的資圣禪院的可怕。
趙卨還沒開口,向宗回就已經笑了起來,道:“直夫(李浩表字)不必憂心于此!”
“官家已賜金瓶、玉簽,將來抹邦山的資圣禪院的傳人,只能由御賜金瓶選出。”
“此外,那位轉世的普濟懷恩法師,在成年前需前往汴京在大相國寺或者護國寺中修行。”
我在現代留過學關燈護眼大中小第六百零二章上下同利的熙河路(2)(第2/2頁)
這是確保抹邦山的普濟懷恩法師,永遠跟著官家走的兩道保險。
前者,確保了每一代普濟懷恩法師,都一定是來自于和大宋關系密切的家族。
后者確保了每一代普濟懷恩法師,必然親近朝廷。
李浩聽著,終于明白了,那御賜金瓶是做什么的了?
頓時心悅誠服的對向宗回拱手:“原來如此,多謝公事解惑。”
又面朝汴京方向拱手拜道:“真圣明天子也。”
向宗回呵呵的笑了笑,想起了從汴京城傳來的一個消息——狄青子狄詠,已拜管軍,其女已為阿姐收為養女,封為縣君。
而李浩的父親又是狄青的舊部。
有著這層關系在,日后倒是可以與李浩多親近親近。
指不定,將來用得上!
智緣僧當天就在蘭州官府的安排下,于蘭州城,舉行法會。
數萬蘭州軍民共同參與了法會,在這個過程中,智緣命人抬著佛牙舍利,拿著從資圣禪院帶來的受佛牙舍利滋潤過的佛水,賜福在場軍民。
蘭州城,頓時就仿佛被上了一層BUFF。
軍民士氣大振!
第二天,他還在蘭州官兵的護送下,前往了在蘭州外圍,諸寨堡之間,正在采摘棉花的棉田里,給在這些地方‘務工’的各族百姓賜福。
不得不說,這個老和尚的身體是真的強。
連續兩天,赤腳行走各方,賜福各族百姓,卻依舊面不改色。
別說他是個老人,就是年輕人,也未必能有這樣的體魄。
而智緣這樣走了一遭后,整個蘭州筑壘區的漢蕃軍民士氣高漲!
就連棉田里的雇工,在采摘棉花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氣。
當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
嵬名阿密,就非常焦慮。
他躺在棉莊的木屋中,看著那幾只被養在屋外的猛犬,趴在地上,啃著骨頭。
他很想逃出去。
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他渾身上下的肌肉,早已經酸痛無比。
晚上吃下去的青稞飯,早就已經消化干凈了,肚子在咕咕的叫著。
下一頓,還得等到明天早上。
那個時候,棉莊的包家人,會帶來足夠的飯菜。
有餅,有湯,甚至還有幾片肉干!
這是棉莊的雇工,一天之中,唯一能吃飽的時候。
因為,接下來的整整一天,他們都需要在棉田里不斷機械的重復采摘棉鈴的工作。
而晚上給的那頓飯,僅僅只是讓人不餓死。
想到這里,嵬名阿密就無比壓抑,這里的生活對他而言宛如煉獄。
他這個嵬名家的下一代佼佼者,出了名的勇士,現在卻被束縛在棉莊之中,不僅僅每天都得重復做著同樣的事情,還要忍饑挨餓。
若有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代價,逃離這個地獄!
可惜,他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
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力氣,便是有,他也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
因為有人試過了!
就是跟著他一起,去熙州打探南蠻消息的都布克。
那個默拉家的下一代,因為逃跑,被南蠻養的惡犬追上,咬的遍體鱗傷,然后被帶上了枷鎖和鐐銬。
從此,棉莊最重最累的活,都是都布克去做。
而且,他連工錢都拿不到。
想到工錢,嵬名阿密從他身下的布兜里,摸出了前兩天棉莊發下來的工錢。
五百個冰冷的黑色鐵錢,在手心搖動著。
看得出來這些鐵錢都是好鐵!
沒有摻雜雜質,只要融了就可以打造兵器,鑄造農具。
他看向和他住在一個棚子里的那些工友。
大部分人都已經睡著了。
但……
還有一個人,和他一樣,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嵬名阿密看著那人心中一動。
他知道的,那人也是黨項人——從口音、發型上就看出來。
嵬名阿密也已經觀察了此人好幾天了。
他總是表現的和其他人不一樣,一直都是很焦慮的樣子。
“難道,他也是國相派來的探子?”
帶著這樣的想法,嵬名阿密悄悄的湊了過去。
他住的木棚,是大通鋪。
一個通鋪睡了七八個人。
所以,他沒費什么功夫,就到了那人面前。
“都克,在想什么?”嵬名阿密試探性的問道。
那人看到嵬名阿密,坐了起來:“俺在想,今天白天,法師賜福的時候,將佛水灑在了俺頭上的事情。”
他抓著嵬名阿密的手,興奮的問道:“阿密你說,這是不是說明俺是有福氣的?”
嵬名阿密順著對方的話,點頭道:“這是自然。”
“都克是有福氣的人。”
都克頓時就咧嘴笑了起來:“這么說來,佛祖肯定會保佑俺吧?”
“肯定的。”
“真的?!”
“真的!”嵬名阿密輕聲鼓勵著對方,希望能套出他的話,于是問道:“都克,想要個什么樣的福氣?”
都克那張年輕粗獷的臉,一下子就漲紅起來,而他說出口的話,讓嵬名阿密若墮冰窟:“若佛祖保佑,有一個西賊落到俺手里就好了。”
“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俺都知足了。”
嵬名阿密咽了咽口水,看著對方頭上標準的黨項髡頭發型。
你可是黨項人!
大白高國的勇士,兀卒的臣民!
怎么能,怎么可以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都克沒有看到嵬名阿密的神色,他開始興奮起來,滔滔不絕的開始了念叨:“若佛祖真的保佑俺,能逮到一個西賊。”
“那俺就可以離開這棉莊,雇傭幾個雇工,去開墾棉田了。”
“有了棉田,俺就能在這里娶妻……”
隨著都克的滔滔不絕,其他工人都被吵醒了。
這些人本來想要發火,可聽了都克的話后,卻也都興奮起來。
“俺也想逮個西賊……”一個羌人雇工自語著,眼中閃著光。
“俺也是啊!”一個吐蕃雇工感嘆著:“若佛祖保佑,叫俺心愿得成,俺一定帶著俺的家人,徒步去抹邦山朝圣還愿。”
“俺也愿如此!”
嵬名阿密頓時手腳冰涼。
連南蠻棉莊里的雇工,連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都在夢想著,能夠抓到或者殺死一個大白高國的勇士,來換取他們的命運改變。
而且,這些人甚至都不是漢人!
他們是吐蕃人、黨項人、羌人!
但他們依然憧憬著,能夠通過在戰場上生擒或者殺死一個大白高國的勇士。
這個事實,讓嵬名阿密無比恐懼。
讓他想起了去年正月的定西城之戰,那一戰,大白高國數萬大軍,圍攻南蠻的蘭州外圍定西城。
一個只有五百守軍的寨堡。
但數萬精銳,圍攻一月有余,卻無法撼動小小的定西城。
反而損兵折將!
為什么?
因為定西城上,不止有漢人,還有吐蕃人、羌人。
也不止有男人,還有女人!
就連老人孩子,都在幫著運水、做飯、送箭、護理傷員!
一個定西城尚且如此。
現在,南蠻的整個熙河路,都已經變成了定西城的模樣。
這仗,還怎么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還在滔滔不絕的暢想著的都克。
他壓低聲音,問道:“都克是那里人?”
“俺是涼州人。”
“那個部族的?”
“五牛家的。”嵬名阿密眨眨眼睛,根本沒有聽過,估計是一個不出名的小部落。
“那你怎么來的這里?”嵬名阿密問道。
都克道:“俺在那邊活不下去啊!”
“賊殺的五牛家,把俺家里的糧食都搶走了,俺爹和俺妹都餓死了,俺娘死前,叫俺快跑,隨便跑去那里!”
“俺就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跟著一些人,鉆了過來。”
嵬名阿密沉默了。
因為他知道這正是興慶府的命令。
為了籌集糧草,開始對各部開始了竭澤而漁,這些部族沒有辦法,只能超級加倍,壓榨他們的部民。
他也沒辦法苛責對方,只能問道:“那都克想不想回去?”
“回去?繼續去給五牛家做牛做馬嗎?”都可笑了。
“俺在這里過的很好,每天都能有吃的,不會餓肚子了……”
“俺還能拿到工錢!”
他摸著自己身下的那些鐵錢,他在涼州,給五牛家做了好幾年的佃農,連錢是什么樣子都沒有見過!
但在這里,在趙官家治下,他拿到了工錢。
而且每個月都能有七百個呢!
這是因為工頭看他干活勤快,請示了包家的主人給他加的!
“當然,俺要是有機會是要回去的!”都克忽然說道:“不過,得等俺當上了官家的保丁甚至是軍士!”
“若真有那么一天,俺一定提著刀子,去找五牛家算賬!”
嵬名阿密聽著渾身顫抖。
心中更是在瘋狂尖叫:“國相!國相!不要來蘭州!絕對不要來蘭州!”
“這里是煉獄!”
“是大白高國的血肉墳場!”
連棉莊里的雇工,連黨項部族的自己人,都在想著如何殺、俘一個大白高國的勇士!
大白高國縱有千軍萬馬,也必然失敗。
勇士們的鮮血,將溢滿山谷,尸首將填滿溝渠!
打不贏的,絕對打不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