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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環慶路就是絞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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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元祐元年,西夏天儀治平元年八月戊申(23)。

  宥州城(遺址在今內蒙古自治區鄂托克前旗城川鎮城川村)內,西夏的宥州監軍司所統諸將,都已經被召集了起來。

  監軍、統兵官拽厥嵬名,當著諸將,宣讀著來自南牟會的命令:“爾部當竭盡全力,自白豹、金湯、后橋等寨,切斷南蠻環慶路與鄜延路之間聯系……若有利,則進趨其腹地,毀其寨堡!”

  拽厥嵬名讀完來自梁乙逋的將令,就看向那些帶甲的將官們,問道:“諸將都聽明白了嗎?”

  將官們轟然應諾,但看向拽厥嵬名的神色,卻多少有些不自然,甚至可能有些不信任他這個監軍的樣子。

  而拽厥嵬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誰叫他在去年,曾為南蠻所俘,甚至曾檻送其京師。

  回憶著去年發生的事情,拽厥嵬名的手指就用力的掐著手心的肉。

  他永遠不會忘記,去年的春天,他被宋將貝威,壓在賀蘭原的泥土里,然后將他五花大綁的事情。

  他更加不會忘記,去年五月,他被宋庭釋放回國后,在國中受到屈辱。

  所有人都拿著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敗軍之將、廢物、無能的外戚……

  要不是他的妻子,乃是已故的‘恭肅孝章皇后’(大梁的謚號)的親生女兒。

  妻子又與現在主政的太后,是從小長大的閨蜜。

  他甚至懷疑,自己這個給大白高國丟臉的駙馬,在回國后,肯定會被處死。

  好在,他是外戚,和梁氏關系密切。

  同時,在去年的興慶府之變中,他積極站隊梁氏,奉恭肅孝章之命,率領禁軍,控制皇城各門,嚴禁出入。

  在隨后鏟除仁多家的過程中,他也親自帶兵出戰,立下了不少戰功。

  事后論功行賞,國相和太后,都問他想要什么?

  拽厥嵬名,毫不猶豫的提出了,他想要回到宥州的請求。

  于是,今年正月,他再次被拜授宥州監軍司正監軍兼統兵官。

  被授予了全權負責統帥宥州監軍司四萬余戶的權力。

  自然,他來此是要雪恥的。

  于是,他冷冷的看向諸將:“那就立刻回去按照國相的部署發動吧!”

  這一次,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而且,他也充滿了信心!

  因為,去年部署了俘虜他的南蠻經略使已經調離了環慶路。

  新來的環慶路經略使,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文臣,好像是叫什么章楶,聽說個關系戶,只是因為有個當南蠻執政的親戚,就被重用、提拔到了環慶路來。

  而在過去數月,拽厥嵬名,也通過白豹城、金湯寨等宋夏榷市,試探過那個文臣。

  對方彬彬有禮,主持的榷市政策,也很講道理。

  同時他嚴格約束了環慶路的兵馬。

  南蠻軍隊比過去守規矩多了。

  此外,細作們還報告,這個文臣上任后,就一直在修葺城防。

  以上種種都表明了對方,是一個保守甚至可以說膽怯的文臣。

  這很好!

  報仇雪恥,就在今日!

  這一次,他要讓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于是,在下達了作戰命令,要求宥州諸將立刻回去準備后。

  拽厥嵬名,來到了宥州城外的軍營。

  這是他從興慶府帶來的精銳,也是他這次真正依仗的野戰王牌。

  雖然人數不多——不過三千而已。

  可卻人人披甲,驍勇善戰,是他從涼州、甘州的拽厥家本部帶來的回鶻騎兵!

  絕非宥州本地的那些苦哈哈的農民、牧民臨時武裝起來的兵馬可比。

  這也是黨項人戰術。

  雜牌、弱兵在前,精銳在后,伺機而動。

  猶如螳螂捕蟬,只要對手露出破綻,就立刻以精銳騎兵鑿擊、切割、包圍。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皆是如此。

  景宗賴以立國,毅宗仗之南抗南蠻,北拒北虜。

  所以,拽厥嵬名,看著他的本部精銳,心中無比踏實。

  汴京城,趙煦看著面前的沙盤,拿著一根指揮棒,在環慶路邊境上,指指點點。

  范純仁跟在他身邊,不時的應趙煦的詢問,提供參謀、解說。

  其他三衙大將們,則都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因為,在現在的汴京,沒有人比范純仁更了解環慶路的邊防布局。

  沒辦法環慶路這一宋夏邊境,最為復雜的筑壘地區,就是范純仁的父親范仲淹一手建立起來的。

  范純仁甚至就是當事人——他在年輕的時候,曾跟隨乃父,在環慶路督造城寨。

  在長達百里的邊境線上,宋夏雙方的勢力犬牙交錯,彼此互相嵌入著對方的要害,形成了一個微妙的恐怖平衡。

  當然,今天的環慶路,與當年的環慶路的情況,也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因為,這一地區的現狀是宋夏兩國在過去數十年的彼此博弈與反復爭奪形成的。

  很多邊境上的寨堡,今年是宋寨,明年就變成了夏寨。

  那些戰略要地,甚至已經互相易手十幾次了。

  不過,在今天基本的格局,依然是宋據大順城為核心的防御體系,與西夏據白豹、金湯、后橋三寨為核心的防御體系對峙的格局。

  趙煦一邊聽著范純仁的介紹,一邊看著命人從崇文院的仁廟時代文牘里,謄抄而來的范仲淹當年在陜西時上書朝廷的那些奏疏。

  等到范純仁,將如今宋夏雙方在環慶路的邊境格局介紹完畢。

  趙煦就感慨道:“范文正公,真社稷臣也!”

  這是實話!

  范仲淹的戰略思想,在趙煦看來,是領先于他那個時代的。

  看沙盤就知道了。

  黨項人深入宋境,建立起來的以金湯、白豹、后橋三寨為核心的筑壘區。

  其實就是一個嵌入大宋腹地的突出部!

  而范仲淹敏銳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于是,在慶歷年間,范仲淹在陜西經過長時間的調研和考察后,就連續上書朝廷,最終形成了以《議攻守》、《再議攻守》這兩篇指導性戰略奏疏為核心的戰略思想,在這兩篇上書中,范仲淹一再強調環慶路的重要性——臣竊見延安之西、慶州之東,有賊界百余里,侵入漢地,中有金湯、白豹、后橋三寨,阻延、慶經過道路使兵勢不接,策應迂遠!

  所以,應該怎么辦呢?

  范仲淹拿出了他的藥方——臣謂近攻而利者,在延安、慶州之間,有金湯、白豹之阻,本皆漢寨,阻延、慶之兵,為蕃、漢交易之市,奸商往來,物皆從聚,如別路入寇,數百里外應援不急,則當遠為牽制,金湯、白豹等寨,可趁虛取之,因險設陣,布車橫塹,擇其要地為城壘……

  簡單的來說,就是宋夏戰爭勝負取決于環慶路,環慶路的勝負取決于金湯、白豹、后橋這三個戰略要地。

  只要大宋得到這三個寨堡,不僅僅可以將環慶路、鄜延路連成一線。

  還可以防止奸商們走私違禁品去西夏,在經濟上給黨項人持續放血。

  而同時,這一地區,因為嵌入了大宋境內,形成一個巨大的突出部。

  在隔絕了大宋環慶路和鄜延路聯系的同時。

  也成為了大宋絕佳的戰場!

  只要,在這一地區,持續投入,逼迫黨項人來戰。

  那么,就可以在軍事和經濟上,將黨項拖入消耗戰之中。

  在這里,對黨項人持續放血。

  逼迫黨項人要么放棄這個突出部,要么就持續投入。

  而黨項會放棄?愿意放棄這個地區嗎?

  答案是不會,也絕不愿意!

  理由,范仲淹已經說清楚了——據有此地后,黨項就可以通過這一地區,切斷大宋環慶路和鄜延路的直接聯系,使環慶路和鄜延路的軍隊、糧草,不得不繞一個大彎。

  同時,擁有此地,在宋夏和平時代,可以利用這一地區的地理優勢,從而吸引大宋的奸商們,源源不斷的前往這些地方的榷市交易,向黨項人提供他們亟需的各種物資。

  所以,這一地區,對黨項來說,不僅僅是個戰略要地,同時還是經濟命脈,絕不容有失。

  如此一來,黨項以宥州三四萬戶的丁口,必然支撐不起在白豹、金湯、后橋三地的消耗。

  就只能去靈州、夏州、洪州等地運糧。

  所以,一旦宋夏交兵,大宋就只需要在這一地區投入兵力,就可以引誘黨項來戰。

  從而給其他方向,減輕壓力,并達到消耗、放血的目的。

  過去的數十年,無數次的戰爭,一再的表明了,范仲淹當年的戰略構思的正確性。

  每次宋夏交兵,大宋就會用兵于這一地區。

  而且,每次奪取了這一地區后,都會有意的棄守,退回到大順城一線,以便繼續消耗黨項。

  典型的就是,熙寧三年,環慶路經略安撫使李復珪命梁從吉、李克忠,破白豹、金湯等十六寨,然后燒毀這些城寨后就撤軍退回。

  同時,在元豐四年,五路伐夏,種諤在回軍時,殺向白豹、金湯、后橋三寨,盡破而毀之后再次撤兵。

  當然,每次,宋軍都會在撤退前,改善一下大順城的防御態勢。

  熙寧三年,李復珪在撤軍前,筑城十二盤。

  元豐四年,種諤一邊放火燒毀西夏的城寨,一邊筑城安疆寨。

  就是看準了黨項人,不敢不回來。

  就是要將這個地區,變成黨項人的失血點。

  在熙寧開邊前,環慶路的大順城筑壘區,就是黨項人最頭疼,也最惡心的地方。

  所以,李諒祚時代,為了拔除大順城,這個黨項人的英主因此御駕親征,集全國之兵而來,欲破大順城而后快。

  然后,李涼祚就在大順城下,碰得頭破血流。

  傳說,他就是因為在大順城,被宋軍一箭射中后,傷勢感染而死的。

  不夸張的說,當年的大順城,就是現在的蘭州城。

  一個黨項人不得不來,也不敢不來的地方。

  一個為了黨項人量身定做的純粹的絞肉機。

  哪怕到今天環慶路的這個筑壘區,也依然是宋夏戰爭中的熱點。

  聽完范純仁的介紹后,趙煦看向三衙的大將們,問道:“諸位髃臣,皆是先帝所遺朕之股肱、羽翼。”

  “以諸位之見,西賊會不會入寇環慶路?”

  燕達、苗履、種詠三人,皆是躬身道:“奏知陛下,以臣等之見,西賊必來!”

  這是不需要想的。

  哪怕是出于牽制大宋陜西兵力的目的,西賊也肯定會來。

  他們也不得不來!

  因為他們不來大宋就會去!

  環慶路、鄜延路,都會主動對這一地區用兵的。

  到那個時候,西賊就會陷入被動。

  救不救?

  救,就可能落入宋軍的伏擊圈。

  不救,宋軍長驅直入,在攻破當地的寨堡后,一定會搗毀這個筑壘區。

  然后,他們就不得不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來修復這個筑壘區。

  這是陽謀,無解!

  所以,黨項人肯定會來!

  趙煦微笑著,摩挲了一下雙手,道:“善!”

  “諸位髃臣,皆是天下名將,國之爪牙,久于陣戰,所議定是合理的。”

  “西賊定會來大順城!”

  “那么大順城能不能守住?”趙煦又問出了他的問題。

  三衙將帥們低著頭,沒有人敢在這個問題上保證。

  一旁的范純仁,卻抬起頭來,奏道:“陛下,臣以為,大順城必可穩如泰山!”

  “哦?”趙煦微笑著,看向范純仁。

  范純仁拜道:“臣弟純粹,今在陜西為轉運使,純粹前日曾與書信于臣,言及環慶路經略使臣楶,推崇備至,以為天下守臣,莫過于楶!”

  趙煦瞇起眼睛來,無比自信的道:“這是自然!”

  “章楶之任,朕親除之!”

  章楶,可是黨項人的克星、天敵!

  他的用兵之法和戰守策略,完全就是針對黨項人的戰術特點特化而來的。

  現在的章楶,可能還沒有趙煦上上輩子紹圣、元符時代那么成熟。

  但,以其才干,應付黨項的次要攻擊,甚至反推回去,輕輕松松,簡簡單單。

  須知,章楶可是在戰場上,打崩了梁氏的!

  兩次平夏城會戰,一次逼著那個小梁太后殺了自己的親哥哥梁乙逋,另外一次則送了小梁太后一杯毒酒。

  這樣說著,趙煦就看向了那幾個一直在殿上,記錄著今日君臣對談的起居郎范百祿。

  “范卿,今日記錄的文字,可都記全了?”

  范百祿起身:“回陛下,臣已記述詳備!”

  “善!”趙煦撫掌:“送崇文院后,命崇文院謄抄數十份,分送有司。”

  “讓有司官員,都好好學習學習,免得有些人一驚一乍!”

  輿論戰,也是戰爭的一部分。

  趙煦怎會放棄?

  通過今天這樣的御前軍事對問,通過范純仁、燕達、苗履、狄詠這樣的權威的嘴巴。

  可以穩定人心,讓京中的生活生產,保持穩定。

  同時,這也是一個建立威信的好機會!

  無論在現代,還是在如今。

  勝利和成功,永遠是建立威信、權威的最好途徑。

  因為人天性就是慕強的。

  那么,還有什么比在開戰之初,就判斷大宋必勝的辦法,更能凸顯自身的英明神武,塑造一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明君形象的呢?

  至于前線的戰事能不能贏?

  趙煦的信心,比誰都強!

  不止是因為他的上上輩子,這一戰打贏了。

  還因為他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無論是在熙河方向,還是環慶路方向,不管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都已經為了這一戰,做好了準備。

  而且是提前一年多!

  精兵良將皆在,器械糧草不缺。

  元祐軍賞令,更是已經頒布天下,在沿邊落實。

  除非黨項人現在拉著遼國人下場,不然,他們必敗。

  而遼人不可能下場!

  不僅是因為趙煦已經提前喂飽了遼人!

  更因為遼人現在正在半島上,忙著攻城略地呢!

  兩天前,遼主耶律洪基,特別通過瓦橋關,傳書大宋,告訴趙煦——平壤已下,高麗小丑,不日可滅,漢四郡,朕將重建焉!

  算是婉拒了趙煦的調停,同時也是在炫耀遼國的強盛,順便再次暗戳戳的和大宋爭奪誰才是中國正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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