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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 開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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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煦接過郭忠孝呈遞來的奏疏。

  他披著秋衣,掃了一眼火漆的封口,發現上面的官印依然完整,于是點了點頭。

  這種保密手段古老且簡單,而且即使到了現代,也依然存在于很多地方。

  甚至是可以用來作為國家機密文家的傳遞方式。

  因為,任何紙質的文件,只要蓋了官印。

  那么,想要竊取的人,基本不可能在不破壞官印封印的情況下,將里面的文件取出來。

  而一旦破壞其上的封印,也就等于告訴別人——這秘密泄露了。

  將火漆放到燭臺旁炙烤少許,趙煦打開了邊報。

  然后借著燭光,閱讀著其中的內容。

  這是一封聯名奏報。

  由趙卨、向宗回、高公紀三人聯名上奏。

  內容只有一個:吐蕃內亂,有人勾結西賊,軟禁武威郡王、保順軍節度使阿里骨。邈川大首領、王子溪巴溫求救。

  同時,細作探知,西賊大軍集結于南牟會,恐將大舉入寇。

  所以,趙卨已經下令,熙河路所有邊境寨堡加強防備,并令河州知州種誼,將河州第三將出援溪巴溫。

  趙煦看著手上的文字,眉頭緊皺起來。

  “西賊、吐蕃聯合入寇嗎?”他呢喃著:“提前了啊!”

  在他的上上輩子,這場入寇,本該是明年三月以后才會發生的事情。

  青宜結鬼章和西夏舉行解仇儀式,然后大舉入寇。

  接著,宋軍在蘭州城下擊退入侵的西夏軍隊。

  然后,種誼、游師雄等人,于熙州境內大破青宜結鬼章的兵馬,隨后乘勝追擊,在洮州俘獲青宜結鬼章。

  由是大獲全勝,震動西北。

  就連西域的回鶻人,也來朝覲(其實是來騙吃騙喝的)。

  如今,這場戰爭卻是提前了。

  而且,就卡在熙河路的棉花收獲時節。

  趙煦難免有些擔心——他害怕,若熙河諸將守備不嚴,讓青宜結鬼章或者黨項人,突破防線,進入蘭州、會州、熙州的棉花種植區,大肆破壞。

  若是這樣,即使能贏,怕也難免會砸碎不少壇壇罐罐。

  這樣一想,他就難免緊張,一緊張就難免有要微操的沖動。

  好在,他及時醒悟,閉上眼睛在心中回憶了一番,在現代看過的那部電影里的微操達人的偉岸身影。

  “你不妨把話說的更明白一些!”奉化口音在耳畔回蕩。

  趙煦于是冷靜了下來。

  他可不想殲敵一億,最后轉進崖山。

  而事實早已經證明,只要趙官家乖乖坐在汴京城里,別亂微操。

  其實前線大部分戰爭,西軍是能打贏的。

  譬如大順城之戰的時候,趙煦的祖父已經中風臥床。

  于是,前線的將帥得以不受汴京城的官家微操,從而贏下了那場至關重要的大戰,從而徹底扭轉宋夏戰爭的節奏,從此,攻守轉換。

  如此想著,趙煦就將手中的邊報收起來,就對馮景吩咐道:“馮景,立刻去告知慶壽宮的奉圣仁壽夫人以及保慈宮的安慈仁康夫人。”

  “將西賊已集兵邊境,吐蕃內亂,阿里骨可能已被其部將果章部首領鬼章囚禁,并襲擊親近我朝之吐蕃王子一事告知。”

  “請兩位夫人,待兩宮醒轉,再行告知。”

  奉圣仁壽夫人,是太皇太后身邊的尚宮王氏。

  這位夫人是從濮王邸跟著太皇太后入宮的。

  而安慈仁康夫人,則是向太后身邊的尚宮張氏,乃是從小就服侍向太后的人。

  她們都是大內女官的首領,地位和宋用臣、石得一等類似。

  只是平素很少出現在人前而已。

  若以實際影響力和權力,甚至可能超過宋用臣、石得一等人。

  屬于是如今宮中類似上官婉兒一樣的存在。

  馮景當即就領命而去。

  趙煦則看向郭忠孝,問道:“郭舍人,今日學士院是那位翰林學士輪值?”

  學士院的翰林學士,是唯一可以在大內值夜的大臣。

  翰林學士的內翰之名,也是因此而來。

  一般而言,翰林學士院,會有兩位以上的翰林學士,以便輪流值守禁中候旨待命。

  “奏知官家,今夜應是范學士輪值。”郭忠孝答道。

  “那就去請范學士到福寧殿來,不要驚動他人!”趙煦吩咐著。

  “諾。”

  學士院雖與西府只隔著一堵墻。

  但就是一堵墻,劃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墻內是大內,墻外是皇城。

  此時,范純仁正在閱讀著相關的制詞。

  這是每一個翰林學士的必修課——他們必須確保,自己所擬的制詞,沒有和前輩翰林學士們的制詞沖突的地方。

  尤其是在用典方面,需要格外慎重。

  一旦用錯了典,就是事故,輕則罷官,重則貶黜。

  更會貽笑天下,在士林中聲名盡喪。

  所以,每一位翰林學士,在其任職期間,都需要不斷閱讀存放在這里的歷代制詞。

  以確保在撰詞時,不會出現錯誤。

  而同時,因為大宋歷代翰林學士,皆乃天下文章一時之選。

  其中書法大家,不計其數。

  所以,這也是極為珍惜且難得的學習機會。

  故而,這對范純仁來說,并不是一個枯燥的事情。

  反而是一件讓他深深為之著迷且樂在其中的美事。

  尤其是在這樣的寂靜秋夜,讓他可以全身心的沉寂在前輩們文章的海洋中。

  篤篤篤……

  一陣腳步聲聲,將他從自己的精神世界喚醒。

  “大人……大人……”門外傳來了一個讓范純粹極為敏感的聲音。

  是他的女婿郭忠孝!

  范純仁起身,看向門外站著的人影,一邊上前開門,一邊說道:“舍人怎深夜來學士院了?”

  “奏知大人熙河路急報,言是吐蕃內亂,果章族首領鬼章,已軟禁武威郡王,并假其號令,正在圍攻吐蕃王子溪巴溫,溪巴溫已向熙河求援,經略使趙卨命河州出兵救之。”郭忠孝見了岳父,當即拜道。

  范純仁楞了一下,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實在是郭忠孝的話,信息量太大了。

  吐蕃內亂果章首領鬼章軟禁了阿里骨,還假其號令圍攻吐蕃王子溪巴溫?

  溪巴溫向熙河求援,熙河的趙卨已經命令河州出兵救援?

  什么鬼?

  鬼章軟禁阿里骨?還假其號令?

  這是叛亂啊!

  但,熙河路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好像就在現場一樣!

  另外溪巴溫向大宋求援,熙河路就真的響應了?!

  還有沒有制度?

  正常的出兵流程,不是應該先上報朝堂,朝堂批準后,由樞密院下令,確定出兵,出兵多少,誰去統帥,誰來負責組織。

  只有這樣,趙卨才能調動河州兵馬嗎?

  趙公才怎么回事?

  他怎么敢公然違背制度,擅自出兵?

  范純仁來不及多想。

  郭忠孝接下來的話,就像重錘一樣,捶在他心中。

  “此外,熙河路還言,細作已發現,西賊在南牟會聚集大軍,似乎有意入寇……”

  范純仁深吸一口氣。

  吐蕃、西賊,這是聯手了?

  要夾攻大宋?!

  “故而官家請大人立刻到福寧殿商議。”

  “可已派人請宰執入宮?”范純仁雖然腦子嗡嗡的,但他還是馬上就抓住了重點。

  郭忠孝搖了搖頭:“官家只命我來通知大人,并未提及要傳召宰執。”

  范純仁吁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因為若是小官家,遇到這樣的事情,沒有穩住,做出了深夜傳宰執入宮,而宰執們果然奉詔入宮。

  那么,必然讓整個汴京都開始恐慌。

  甚至可能引發騷亂——這樣的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好在,小官家臨危不亂,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他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對郭忠孝道:“請舍人速速帶路!”

  范純仁到福寧殿前的時候,福寧殿內的漏刻小人,剛好出來報時。

  恰是丑時正!

  范純仁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下星空的星相。

  此時,今年的中秋節已經過去了七天,一輪彎月,掛在天穹正中,無數繁星閃耀。

  月光落在福寧殿東閤前的臺階上,好似霜雪一般無暇。

  范純粹微微吁出一口氣。

  今夜星相很好,沒有歲星,也沒有客星。

  這樣一來,至少在天象上,并沒有什么不好的預兆。

  這大宋的士大夫們,就是這樣。

  他們雖然都已經懷疑,甚至根本不相信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

  但,千年來的文化影響下,事到臨頭,他們總會有些封建迷信。

  甚至會故意的,尋求一些吉兆來自我安慰。

  典型的例子,就是當年文彥博平貝州王則之亂。

  文彥博出發前,朝廷就已經放出了風聲:文彥博的文,加上貝州的貝,就是敗字,所以文彥博必可敗王則。

  這就是所謂的時代局限性了。

  千年的文化影響,不可能幾十年就能夠消除。

  能夠對天人感應產生懷疑、質疑,對這些士大夫來說,已經是很不錯了。

  在郭忠孝的引領下,范純仁穿過東閤的回廊,進入已經點燃了燈火通明的福寧殿。

  他步入福寧殿,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沙盤,正在內臣們的手中,開始組裝。

  而小官家,則站在旁邊,看著被組裝的沙盤。

  他連忙伏地拜道:“翰林學士臣純仁,奉旨覲見,恭問陛下圣躬無恙。”

  “朕無恙,學士且起來說話。”

  范純仁再拜起身,然后來到了那官家身前三步之地,停了下來。

  此時,那沙盤已經被組裝的差不多了。

  內臣們開始,將一面面棋子,插到一個個位置上。

  于是,一條條道路,一條條河流,一個個城市,一座座寨堡,開始暴露于眼前。

  蘭州、熙州、會州、洮州……

  溪哥城、膚公城、邈川城、青唐城、宗哥城……

  更多的小旗子被插了上去。

  木波、洗納、心牟、隴逋、果章、青歸……皆吐蕃大族。

  甚至還有一面旗子,插到了沙盤之外,代表青海。

  但還沒有結束。

  更多的旗子被取出來。

  右廂朝順、卓羅和南、西壽保泰……熙河路直面的西賊三個監軍司的旗子被插到了不同的位置。

  接著,在這些地方,一面又一面旗子被插上去。

  皆是西賊軍寨。

  甚至還有河流、山川的的標識。

  直到這個時候,范純仁才發現,那些旗子有著不同的顏色,這些顏色對應著不同的標識物。

  比如說黑旗一般對應著山,綠旗對應著河流,紅旗則代表著城市、寨堡。

  等所有的一切完成,整個熙河路,及其對應的西賊吐蕃勢力,已在眼前一覽無余。

  山川河流,道路城池,皆在眼前。

  甚至,大宋軍隊的駐屯地也被標記在其上。

  范純仁只覺得腦子似乎被記憶擊中。

  后漢書中記載的光武帝故事,在他腦門里嗡嗡嗡的響著——虜盡在吾目中矣!

  而眼前一切,與光武帝的傳說,何其相似?

  “學士……”官家的聲音在耳畔出現。

  “臣在!”范純仁回過神來,看向小官家,躬身俯首。

  “朕請學士來此,是想請學士,為朕介紹一下,熙河諸州寨堡……”

  熙河路,自王韶開邊以來,沿著蘭州、會州一線,瘋狂構筑堡壘,與西夏對峙。

  這些堡壘,或建在險要之地,或卡在咽喉之所。

  彼此又互為犄角,遙相呼應。

  這使得整個蘭州、會州,與西賊交界的邊境地區,變成了一個刺猬。

  黨項人對此一籌莫展,只能跟著大宋的節奏,也在邊境瘋狂修建堡壘。

  就像過去在陜西沿邊諸路一樣。

  于是,宋夏邊境,成為中古時代的筑壘區。

  無論大宋還是西賊,想要啃下彼此的防區,都是千難萬難。

  頗有些現代大毛、二毛互啄的既視感。

  只不過,大宋這邊有錢,所以修建的寨堡,堅固高大,易守難攻。

  而黨項人窮一點,只能在關鍵位置修建堅固寨堡,其他寨堡要么太小,要么太脆,只能起到警戒作用。

  但,宋夏雙方瘋狂的筑壘競賽,導致黃河兩岸的生態,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大量森林被砍伐,無數草地被破壞,加上黨項人還在黃河邊,大量的墾荒、開發。

  這使得黃河上游的水土流失,極為嚴重。

  這也是大宋黃河始終難治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北宋君臣,因為恐遼癥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個個可怕的回河決定)。

  范純仁作為翰林學士,熟悉國朝典章以及沿邊軍事常識,這是他的本職——翰林學士是皇帝的私人秘書,他需要替皇帝背下這些知識,以供隨時垂詢。

  若皇帝問起來,卻一問三不知,這顯然是嚴重失職!

  所以,每一任翰林學士,在履任后的頭半年,都會在學士院里,狂背各種文牘。

  除了先前歷任翰林學士的制詞外,重點就是各地進奏院的存檔。

  他們必須知道,某某寨什么時候,由誰建立。

  還得知道,此寨與主要城市的距離。

  所以,這翰林學士其實也不好當。

  范純仁才做了不到一年,就已經有些絕頂的跡象了。

  不過,他的記憶力顯然很好。

  趙煦一問,他就立刻上前,對著熙河路的寨堡,開始介紹起來。

  趙煦聽著,不時點頭。

  其實,他對熙河路的這些寨堡,可能比范純仁還熟悉。

  因為他在現代,曾經跟隨考古隊,在甘肅、青海,發掘過好幾個宋、夏、吐蕃古城、古寨的遺址。

  也參觀過那些早已經發掘出來的古城、古寨遺址以及陳列這些地方挖掘出來的文物的博物館。

  所以,他甚至知道,一些古城的具體地理位置以及海拔高度。

  當然,千年的時光,滄海桑田。

  河流枯竭,造地運動,以及沙漠侵蝕鐵路、公路的修建,戰火的破壞。

  讓現代和大宋的如今情況,完全是兩個概念。

  旁的不說,很多寨堡,在現在就是卡在一些咽喉要道上。

  但在現代,高速公路和國道、鄉道,讓這些如今的天塹,變成了旅游勝地。

  所以,他也還是需要范純仁的介紹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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