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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事司的辦事效率很高。
不過兩天,趙煦就得到了石得一的匯報——已經截獲了愿成僧的書信。
“信,朕就不看了。”趙煦道:“都知只消告訴朕,愿成僧有沒有在信上妄議國政?”
石得一低著頭答道:“奏知大家,那愿成僧的魂魄,已經被惡鬼奪走了!”
“阿彌陀佛!”趙煦雙手合十,悲天憫人的嘆了一聲:“沙門不幸,竟出了這樣的禍事!”
“波旬披著佛陀的袈裟,堂而皇之的坐在佛門清凈之地!”
“善哉!善哉!”
石得一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確認著自己少主的意思:“大家的意思是?”
趙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都知就不要再管此事了。”
探事司是特務機構。
一個特務機構,就不能擁有自己的意志,更加不能獲得行駛暴力的權力。
不然……
這個特務機構,遲早有一天會反過來噬主,甚至開始影響政治!
所以,趙煦很清醒的知道。
絕不能讓探事司,擁有任何除情報搜集和分析外的權力。
尤其不能讓其獲得超越司法的權力。
有人犯罪,自有官府處置。
你一個特務機構,若騎到了官府的腦袋上,擁有合法私刑甚至殺人的權力。
那這個特務機構,未來必然成為一個毒瘤。
石得一聽著,深深俯首:“臣明白了。”
“下去吧!”趙煦揮揮手。
目送著石得一的身影離開,趙煦想了想提筆開始在一張元書紙上寫起命令。
寫完后,他拿起放在案上的‘開封之寶’,在上面用印。
接著,他將馮景喊到自己面前,將這一紙命令交給馮景,囑咐道:“送開封府司錄司,讓楊文元依旨辦理!”
楊文元去年的時候,擔任開封府司錄司提舉檢校庫。
在趙煦初臨開封府視政之前,這個文官日夜吃睡在開封府,天天打著雞血嗷嗷叫著帶著人,負責了‘汴京孤兒民生保障工程’。
于是,趙煦初臨開封府的那個冬天,汴京官府所有受托孤兒,實現了無一人凍綏,無一人餓死,有病還能得到醫治的奇跡!
這讓趙煦狠狠的在汴京人心里刷了一波好感。
畢竟,皇帝對大多數人來說,居住在深宮之中,和大多數的平民沒有任何關系。
但,趙煦視政開封后卻讓數千名受托孤兒得以溫飽,還有人照顧。
后來,又從這些孤兒里,讓開封府選拔了一百多個機靈聰慧的,送到了算學、律學等官立學校里去當書童。
雖然名義上是書童,但實際上,卻讓他們有了半工半讀的機會。
哪怕,算學、律學在大宋并不受重視。
可知識就是財富!
在算學、律學中,只要認真學,學出來的孤兒長大后,都可以獲得一分立身之基。
而楊文元也因此升官——直接被提拔為主官司錄司的主官司錄參軍。
本身寄祿官從京官超拔為朝官——自從八品宣義郎為正八品奉直郎。
看著好似只升了一級。
實則卻是翻天地覆的超遷!
這就好比是現代的副科變成了副局。
還是帝都實權部門的副局!
此外,因為他是趙煦親自除授的官員,所以按照慣例,以后他的升遷任免,將由都堂而非吏部負責。
這就更是飛升了!
故而楊文元是現在開封府中最聽趙煦命令的文官之一,其與執掌街道司的賈種民、店宅務的章縡,在開封府官署內,被人并以‘鷹犬’相稱。
賈種民、章縡什么人?
一個是拿著棍棒上街執法的城管祖師爺,如今更負責著汴京學府這個項目的趙煦頭號忠犬。
另外一個則是涇原路經略使章楶之子、戶部侍郎章衡、廣西經略使章惇的侄子。
同時,他所負責的店宅務,是宮中妃嬪的脂粉錢來源。
此外,章楶還和賈種民,一起在負責著剛剛成立的‘物業局’的諸般事情——現在,物業局的業務范圍,還只局限在店宅務中。
也就是負責為皇室在汴京所擁有的物業,提供安保、衛生、物業維護等方面的服務。
屬于還在新手村練級、發育,利用皇室資源,積累經驗、培養團隊。
這個楊文元,能夠被人與這兩個人并稱。
自然是因為,他在趙煦面前的出場率很高——幾乎每次趙煦到開封府視政,都會召見他問一問情況,或者批示一下他負責的工作。
楊文元呢,也沒有讓趙煦失望。
至少在目前,這個文官還是很想進步的。
開封府司錄司的官署,并不在府衙內。
而是在開封府旁邊的昭成太子舊邸之中——昭成太子,太宗次子,本被太宗寄予厚望,成年后就任開封府府尹長達五年。
然而最終暴斃而死,死因官方的說法是‘誤食寵妾張氏食物而病’。
然而,民間各種傳說,至今議論紛紛。
真廟即位后感懷兄長,追贈昭成太子,但卻將其舊邸,改成了司錄司的官署,這就讓人很迷了——司錄司,開封三獄之一,而且是三獄中級別最高的一個,主要關押三司及諸司監收系罪犯。
另外,司錄司下面掛著的檢校司錄司庫,主要負責替汴京及開封父母雙亡之孤兒,寄托、保管遺產,等這些孤兒成年后歸還。
這就更讓人迷了。
不過,時過境遷,如今還知道這些舊事的人已經很少了。
也沒有人再去追究其中的內情。
只有那些汴京老人,在給孩子們講故事的時候,或許會提及幾句‘太子獄’里的傳說。
不過,這些傳說對楊文元來說,完全無感。
此刻,他在官衙后院的書房,看著手里的天子內降指揮,心中情緒翻滾著。
“朕聞汴京甜水巷內有寺曰:浴室寺,其中頗多藏污納垢,更有妖僧愿成,妖言惑眾,且當以法察之。”
紙上蓋著當今官家出幸開封后,入內內侍省為其制作的‘開封之寶’。
在印璽下,有著一個大大的楷書:丙。
丙就是火!
意思就是燒掉!
這個常識,楊文元自然是有的。
所以他知道,官家的這道旨意隱含著的意思是——你去做,做了以后,要是出了事,朕可不認哦!
楊文元拿起這御筆旨意,將之丟入身旁的火盆,看著它被燒成灰燼。
然后,楊文元就站起身來,思考了一下后,命人叫來了司錄司中有名的汴京恩客,一個喚作‘李庶’的吏員,對其問道:“本官素聞,汴京有甜水巷,天下知名,汝可知其詳情?”
李庶一聽,非常震驚!
府司(司錄參軍的簡稱)可是前途遠大的天子近臣。
怎么能去和甜水巷里的那些老鴇來往?
就算想要尋歡作樂,也該去桑家瓦子這樣的高檔場所啊。
甜水巷里的勾欄都是些什么?
半老徐娘!
難道說……府司愛好的居然是這個?
難怪,府司上任后,就一直在府衙之中辦公,很少回家。
原以為府司不近女色,卻不想他居然喜歡這個調調?
懂了!
于是,李庶歡天喜地的對著楊文元作揖,開始介紹起來:“府司,汴京甜水巷的勾欄,雖不如那桑家瓦子、潘樓、樊樓等處的勾欄銷魂,卻也是汴京勝地!”
“甜水巷共有四條……號為小甜水巷、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第三甜水巷。”
“這小甜水巷,就在大相國寺北,其中南食小店無數勾欄之中的女子,也都以南方州郡人士居多……聽說,曾有揚州名妓居住……”
“這第一甜水巷,則在太廟前,過南觀音禪院……其中……”
“第二甜水巷則在大相國寺前的寺橋以東,其中邸店居多……”
“這第三甜水巷,自州橋東向,在乾名寺北,大相國寺東,其中有浴室寺,寺內有高僧,善佛門法度……聽說好多汴京勛貴,都曾向其請教過法門……據說頗為靈驗!”
楊文元聽著,抓住了關鍵,他看向李庶,問道:“果真?”
“小人怎敢欺瞞府司?”李庶立刻躬身拜道。
“善!”楊文元興奮起來。
他還正愁不知道怎么完成官家內降指揮的任務呢!
現在他知道了!
傳播妖法敗壞綱紀,荼毒人倫。
浴室寺里的那個妖僧,這是已經踐踏了大宋刑統啊!
自貝州王則之亂后,大宋就已經加強了對民間淫祀以及宗教的管理。
不過……
楊文元微笑著看向自己面前的這個汴京恩客,問道:“那位高僧果然很靈驗嗎?”
“這還用說!”李庶以為自己就要攀上高枝了,興奮的都快要手舞足蹈了:“府司有所不知,小人聽說,浴室寺里常有汴京貴人數十,夜聚于其中,聽那位高僧講法,至天明方散!”
“哦!”楊文元瞇起眼睛。
很好!
先帝曾有敕令:諸傳習妖法,夜聚曉散……依法配行。
那浴室寺已經滿足了先帝敕令之中的兩個條件了。
“還有嗎?”楊文元循循善誘著。
“自是有的!”李庶臉都漲紅了,湊到楊文元面前,繪聲繪色的說起來:“傳說,浴室寺中,有時會有無遮大會……”
“諸貴人自帶女子……”
楊文元舔了舔舌頭,看向李庶,意思是真的嗎?
李庶點點頭,就差賭咒發誓了:“府司,此事千真萬確啊!”
“小人雖未目睹,也未參與過,但聽人說起過其中的妙處……”
楊文元聽著,心中冒出了刑統的條款:傳習妖教及經會之人,若遇男女雜處、混居,自合依條斷遣!
合那一條?
當然是‘僧俗不辨,男女混居……托宣傳于法令,潛恣縱于淫風,若不去除,實為弊惡’的這一條。
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名!
尤其是王則之亂后,朝廷對此抓的很緊!
平時,若沒有人管,也就罷了。
可一旦有人要管了。
那被逮到的人,有死無生!
于是,楊文元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了。
“那高僧可是法號愿成?”
李庶點點頭,喜悅無比的說道:“正是愿成大師!”
“這位大師,據說還曾為先帝賜紫衣,與好多貴人有著關系。”
“聽說這位大師的紫衣,乃是當年跟著如今的章相公開梅山時所得!不止如此,便是當年的王相公之子,也曾拜服在其佛法之下呢!”
等等!
楊文元的神色凝固下來。
“章相公?”
“王相公?”他看向對方,眉眼緊皺。
楊文元是在地方上了熬了足足十年,才終于湊齊了五張舉狀,京削圓滿,改為京官,然后又在地方上熬了兩任通判的資序,因為政績優異,才在元豐八年初被提拔入京為官。
他沒什么后臺,也沒什么靠山。
不然,也不會被放到司錄司去當那個所謂的‘提舉檢校司錄司庫’。
這個差遣在過去,幾乎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差遣。
不可能做出什么政績,也很難出頭。
所以,楊文元是真不知道,這些宰執元老們的隱秘私事。
但,楊文元很清楚的。
當今官家,是有些碰都不能碰的逆鱗的。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先帝了——先帝的事情,除非這位陛下自己說‘皇考和朕說過云云’。
不然,一般人誰碰誰死。
然后,開封府的小圈子里有傳說,江寧一個,河東一個,都是碰不得的。
一碰,小官家就要炸毛!
傳說,好像是因為先帝曾經囑托過、交代過要保全、善待。
所以,這兩個大臣,現在都快在朝堂上隱身了。
江寧那個還好,大家不提就是了。
河東那個才叫厲害!
對方似乎也知道有這么一個事情,所以蹬鼻子上臉,搞得都堂宰執們,經常惡心得難受,卻又不得不捏著鼻子配合對方的表演。
而作為經常在官家面前出現、匯報的臣子。
楊文元和賈種民、章縡走的比較近,如今也算是交換了名帖,屬于可以稱兄道弟的交情。
所以,楊文元知道,這兩個遠比他更受寵,甚至已經有了‘直奏君前’權力的官員,都和那位已經南下的執政,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此外,根據他的觀察,每每廣西那邊有奏報入京,有司總會立刻第一時間拿到官家面前。
這里面要是沒有貓膩,才叫見鬼了!
于是,楊文元難免躊躇起來。
那個妖僧,是官家指名道姓要辦的!
可他偏偏卻和官家的‘逆鱗’以及一位非常看重執政有著密切關系。
這個事情不好辦啊!
楊文元沉吟著,但他知道,這個事情必須辦,而且得辦漂亮,辦仔細,辦妥帖了。
想到這里,楊文元就揮手將李庶打發下去。
“先將這妖僧抓起來再說!”
這是肯定的。
官家都已經下了旨意了,他作為臣子,自然要做好。
至于罪名?
楊文元想起了官家內降旨意的文字。
他頓時醒悟了過來。
“我怎么這么笨!”
“官家都已經說得那么明白了——妖言惑眾!”
“我去還傻乎乎的想要羅織罪名!”
這可是大忌!
偏他傻乎乎的,被鬼迷了心竅一樣,竟想違背旨意。
妖言惑眾,依律上限是絞,下限甚至只要罰款。
同時,這個罪名也很適合這個情況。
最重要的是……
楊文元已經知道了,怎么把這個事情做好了。
簡單,依故事。
什么故事?當然是大宋官場的故事了!
犯人只要下獄,只要官員想要讓他死,那他不死也得死!至于死因?
別問,問就是瘐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