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為一個縱橫外海十幾年的大海賊。
他自不是一個人。
手底下有著千來號,跟著他討生活的兄弟。
所以,他還是很猶豫的。
擔心官府朝令夕改,更擔心朝廷哄騙他們上岸后,再給他們一刀。
這樣的事情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所以,他還需要更多的東西來說服自己。
恰在這個時候,碼頭上的魚獲交易開始了。
官府派來的官差們,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并沒有什么其他動作。
這就很反常了。
“官府派人來,為何不征稅?”宋武奇了,于是對他身邊的文士問道。
大宋官府,素來是無利不起早。
而且,各種攤派、加征,無處不在,無所不包。
文士瞇起眼睛,道:“宋頭領還不知道吧?”
“如今淮南路那邊遭災了,聽說從三月開始就沒怎么下雨,運河水位一直在降,漕船入京艱難!”
“這又怎樣?”宋武皺起眉頭。
大宋天災頻發,又不是今年才有的。
自景佑以來,隔三差五就有天災發生。
中間還夾雜著人禍——兩次回河,淹沒了無數州郡。
而朝廷對這些災禍,能做的不多。
充其量,也就是賑災,同時招刺流民。
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躺平了。
文士笑了笑,拱手對汴京方向:“當今官家仁厚,見不得百姓受苦……”
“所以不止遣宋昭宣,將兵南下救災,在淮南等地,疏浚河道,開鑿水井,架設水車……”
“又特旨募京東采金之民南下協助救災,只要愿意南下救災之人,不止自出內帑,與其工錢,還特旨免其等將來三年采金稅……”
“更下了旨意,免了我明州販入淮南路各州的魚干等物的商稅!”
“此外,我明州漁民的魚獲,也一體免稅!”
“這可是當今官家的仁政,不止要活淮南百姓無數,更令我明州士紳百姓,皆受恩澤!”
說到這里的時候,文士忍不住的驕傲起來。
大宋地方上,各路、各州甚至各縣,都筑起了高高的稅卡。
往日里,浙江路的商品,在本路都是舉步維艱。
所謂: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如是而已。
但,當今官家推恩,讓明州的魚干,得以免稅直入淮南。
這對明州人來說,等于打開了一個巨大的市場!
而且淮南控扼運河,輻射四方。
明州魚干,打著賑災的幌子,滲透了進去后。
明州的海鹽也跟著殺了進去——魚干身上裹上一層海鹽,是不是很合理?
就這一兩個月,明州就已經有很多人發家致富了。
沿海的漁民,更是歡喜鼓舞。
現在,出海打的魚獲,再也不擔心賣不到了。
只要到岸,就會被商賈立刻買走。
商賈買回去后,直接腌制、曬干,裹上海鹽,裝上船舶、車馬,直接打著賑災的幌子,賣去淮南——好多人還沒有走到淮南,就已經賣掉了魚干。
浙江路本地的市場,就能消化這些東西。
同時,各地的私鹽販子,現在也參與了進來。
那些消息靈通的大鹽商們,現在都跑來明州,薅起朝廷的羊毛來了。
最初,他們只是單純的來買魚干,用賑災魚干的名義,掛羊頭賣狗肉去賣私鹽。
可到了明州后,他們發現明州的海鹽價格,非常便宜。
于是紛紛大手筆的采買。
所以,如今的明州,不止是魚干行銷各地。
明州海鹽,也趁機滲透到了浙江、淮南各州。
甚至打入了揚州、江寧等地的市場。
明州會館,據說都已經在揚州開起來了。
這是明州商賈的黃金時光。
自古以來,明州商賈還未有像今天這般風光的。
當然,這也難免會引起別的地方的嫉恨。
道路上難免有沖突。
但這些都是小節。
作為明州人,文士對現在的局面,非常滿意,對汴京的官家更是無比孺慕——什么是圣天子?這就是啊!
宋武聽著,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什么時候,趙官家這么大方了?
居然肯為了受災的百姓,而減免稅收?
等等……
魚干賑災?
魚干賑哪門子的災?
賑災不應該運糧嗎?
難道,汴京的官家,在‘何不食肉糜’?
但宋武那里知道,現在在淮南當地救災的主力,不是汴京的那幫禁軍大爺,就是從登萊等地南下的‘英雄好漢’們。
無論是禁軍的大爺,還是‘好漢們’。
都不是那種會委屈了自己的人。
每天吃食,都要吃好喝好。
現在,淮南各地的救災現場,哪天不是炊煙裊裊,各種海魚干蒸肉、煮湯?
這些人加上宋用臣在淮南本地,招募的青壯民夫和征調的當地禁軍、廂軍,加起來十幾萬人。
這些人每天人吃馬嚼的,消耗掉的都是天文數字的魚干、海貨。
于是,盡管宋用臣實實在在的把工錢和賞賜都兌現了。
但,在這些人大手大腳的開銷下,他回頭一算賬,發現朝廷批給他的賑災款,兩個月下來,居然還剩下了三十多萬貫!
因為,在那些禁軍大爺還有英雄好漢們的帶動下。
淮南本地的青壯民夫還有禁軍、廂軍,很快也沾染上了大爺和好漢們的習慣。
每天做完工,非得吃好喝好。
完了,晚上還得去附近的瓦子勾欄里瀟灑一番。
聽聽小曲,看看相撲,小賭一把,甚至找個小娘子,溫柔鄉里走一遭……
這些人很快就發現,他們的工錢不夠用了。
于是,英雄好漢們把自己淘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給填了進去。
禁軍大爺們,則將他們過去在汴京城了給人修院子、鑿井子賺到的錢,也都差不多填在了工地上。
某位神衛軍的指揮,甚至在某州的工地瓦子上,一口氣消費數千貫,硬生生的靠著鈔能力,捧起了一位才女名妓!
在這樣的氣氛下,淮南當地的青壯民夫與禁軍、廂軍很快就學壞了。
除了少數意志堅定的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在卯吃寅糧。
甚至已經出現了欠了一屁股債的人。
新的循環,已經開始了。
所以,魚干、海貨,現在在淮南,還真是賑災的必需品。
因為,救災的主力,需要這些廉價的吃食,來維持體力,來保證士氣。
所以,朝廷派去調查的御史,回頭就報告了都堂——魚干免稅,誠乃善政。
因為魚干一石,抵得上數石稻麥。
而其價格,也只堪堪比數石稻麥稍貴——淮南承平時,斗米百錢,如今遇災,米麥價格飆漲,民間斗米已數百錢。
而從明州、登州運過去的魚干、海貨。
重鹽且營養高,數量多,價格便宜。
一斤標準的上好魚干,在免稅后,也就七十錢而已。
雖然宋用臣過一手,要賺上一筆——提舉都大淮南修河官署出售的魚干要百錢一斤。
可依舊是供不應求。
宋武不知道這些,自是難免疑慮。
不過,很快的,宋武就發現了,那些靠岸的漁船上,抬出來的魚獲有些多。
應該是夸張的多!
而且,幾乎所有漁船的船艙里,都在抬出一框框的魚獲。
而且,他也很快發現了,這些漁民捕獲的,似乎都是同一種魚。
作為一個在海上討生活的海賊。
宋武自是認得那種魚。
那是石首魚!
在明州外海的一種極為常見的魚類。
他的寨子里,也常常會捕獲這種魚。
但問題是……
統一且大量大規模的捕獲這么多石首魚……
怎么做到的?
于是,他忍不住問道:“先生,怎昌國這里捕的都是石首魚?”
文士笑了笑,答道:“不瞞頭領,此乃陳明府奉旨意,授予我明州百姓的一門皇家秘法。”
“頭領應該知道,這石首魚,也叫王魚、黃魚……所以,它們也是受王氣驅使的……”
“而陳明府奉旨意,授我明州漁民秘法,乃在海上密布漁船,結成大陣,將那魚群驅趕到一起……”
“然后,漁民以竹竿放入水中,敲擊竹竿,只消片刻,所有石首魚便盡皆昏厥,落入網中……常常一網就是數千條,甚至近萬條……”
“真乃神乎其技,天家之威也!”文士激動的說道:“明州漁民,皆因此感恩戴德,酬謝天恩呢!”
事實上,現在明州的漁民,在將魚群驅趕到一起后,將竹竿放入海中,會一邊敲擊,一邊面朝汴京方向,口呼萬歲。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海面上一群又一群銀色的大魚,接二連三的漂浮起來。
于是,他們跪在船上,又哭又笑,對著汴京方向,又拜又叫。
捕魚,從未像他們現在這么簡單。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登州近海。
石首魚魚群,每年春夏的洄游,讓漁民們喜極而泣。
這才是現在魚干廉價的原因。
石首魚,在現代叫大黃魚。
在如今這個時代,在山東、江浙近海的數量,以百萬噸計算。
明州和登州,剛剛萌芽的原始近海捕撈,對這種以百萬噸為規模的魚群,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
甚至連防御都沒有破。
但,在宋武眼中,當他看到,漁民們從上百艘漁船里,搬出了數千筐的魚獲。
這些碩大肥美的魚獲,密密麻麻堆磊在碼頭上。
商賈們帶著伙計,用著大稱,一筐筐的收購著。
雖然收購價很低——品相好,個頭大的一斤不過十來錢而已。
而其他魚獲,不過七八錢一斤。
可是一艘漁船,常常能有數百斤甚至上千斤的魚獲。
所以,這些漁民常常能拿到十幾貫甚至數十貫的銅錢。
這讓宋武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舔著舌頭,呼吸著。
招安!
我也要招安!
哪怕招安后,官家不給他官當。
他帶著兄弟們,一起打漁也可以發家致富!
于是,宋武不再遲疑,直接和這文士道:“當今官家圣德至斯!某若再冥頑不靈,那就真的是良知盡喪,愧為人子了!”
“請先生回稟明府……”
“某,宋武,感佩朝廷恩典,愿受招安,從此為大宋臣民,食官家俸祿,至死不悔!”
文士握住宋武的手:“頭領能知大義,率眾歸明,吾必上稟明府,言說頭領忠義之事……”
“旬日之間,官府招安使者必入頭領水寨!”
“屆時,頭領受了招安,直去明州城中,接受官身便可。”
宋武在這天下午,乘上一艘快船,沿著昌國復雜的海岸線,向前航行,穿過岱山島,進入了一座在岱山以東的海島。
這里是他的老巢。
上百艘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停泊在島嶼深處的一個海灣。
而他的水寨,也就設在了這個海灣盡頭。
當宋武回到水寨,當即召集了他手下的大小頭目——海上的海賊頭目,基本都是操船的船長。
這很好理解——船行大海,船長的經驗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關鍵的。
因為大海上,任何一個錯誤,都可能導致船毀人亡。
宋武將這些船長召集到一起,說了他應邀在昌國的見聞,也講了現在官府的政策。
船長們聽完,頓時都按捺不住了。
“宋哥哥,官府真的肯赦免我等?”
“哥哥,朝廷真的肯給俺們差遣?”
“俺們真的可以上岸,不受官府追緝?”
船長們亂糟糟的問著。
宋武見著,在心中嘆了一聲,雖然他已經決心接受招安,但多少還是有些心涼,但這就是外越人。
自古以來,外越人都是‘海外孤忠’——只要朝廷,肯接納他們,肯給他們一條出路,基本都會感恩戴德的欣然上岸。
海上討生活的艱辛,是外人無法想象的。
荒島上,缺衣缺食,無醫無藥。
海上潮濕,各種疾病叢生。
好多人三十來歲,就已一身的病,連刀子都拿不起了。
孩子們更是很難長大。
宋武的妻妾給他生了八個孩子,卻只活下來一個,其他都夭折了。
于是,他微微點頭:“某已經決心,接受招安,等官府招安使者到,就帶兄弟們一起去明州,拜了明府,受了官家的官職,與兄弟們登岸!”
于是,整個水寨一片歡騰,好似過年了一般。
宋武瞧著水寨中的景象,也是嘆了口氣。
然后悄悄的找到了他的弟弟宋文,同時也這寨中的二把交椅。
兄弟兩人徹夜長談。
最終做出了決定——大哥宋武帶上所有愿意上岸的,去明州受招安。
弟弟宋文,則帶著剩下的人,繼續留守這座水寨。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留下一條后路。
若招安后,一切順利,扎下根后,再來接宋文。
而類似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幾個月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在未來,還將不斷發生。
明州治所在如今乃是覲縣。
此時此刻,執掌著明州大權,并兼任著提舉明州市舶司的朝散大夫、直龍圖閣陳睦,正恭恭敬敬的將帶來的貢品,放到一個小小的墳塋前。
小小的墳丘前,有著數不清的祭拜痕跡。
都是過去數十年,歷任的明州知州以及覲縣縣令還有當地士紳們祭掃留下的痕跡。
墳丘上無碑,這說明死者年紀很小。
然而,墳塋前明顯的祭掃痕跡,又說明了死者的身份極為顯赫、特殊。
以至于,最近十幾年中,不止官府不斷祭掃。
地方士紳甚至百姓也都來祭拜過。
顯然死者的父祖,不僅僅位高權重,而且還在覲縣甚至明州有著極高的威望。
而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只有一個人——故宰相、守司空、荊國公王安石。
于是,這座墳塋的主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安石早夭的長女,也是他最喜歡的女兒——王覲。
這個,在他在覲縣為官時出生,同時也不幸早夭于此的小女孩。
恐怕永遠不想到,在其死后將近三十年的今天。
依然有著無數陌生人,紛至沓來,前來祭掃。
而今天是王覲的忌日。
所以,不止陳睦這個待制級別的明州知州親自祭掃。
明州士紳們,更是排著隊來上香。
這可不僅僅是因為,王覲是王安石愛女。
也是因為,明州素來就是新學的根據地和發源地。
明州士人,基本都是新學門生。
不客氣的說,這里就是新學的大本營之一!
陳睦靜靜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小小墳包。
他沒有回頭,只是默默的說道:“小娘子,您的妹妹,如今與吳氏和離了,恩相的愿望終于達成了!”
恩相的女兒,嫁給了吳充的兒子。
這是很多新黨大臣,所無法接受,卻又無可奈何的現實。
因為吳充是死硬的舊黨頑固。
不止在王安石在朝時,與新黨為難,其在王安石罷相后,幾乎毀掉了新法。
所以吳家是新黨大臣眼中的眼中釘!
絕大多數新黨成員,寧愿和司馬光和解,也絕不會給吳家好臉色。
現在吳、王兩家的婚姻,終于以和離結束。
新黨大臣們無不彈冠相慶。
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事情過程中,宮中的官家表現出了耐人尋味的態度。
吳安持——他親手關進太學的。
吳家和王家和離的事情,他看似沒有參與。
但實際上呢?
明眼人都知道,在吳安持被送入太學后,吏部的王子韶還有太學的陸佃,為什么敢明目張膽的針對吳家,背后要沒有宮里面的支持,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的。
而吳家在這個過程里的表現,更是證明了這一點——素來依仗著家世,喜歡告狀的吳家人,這次安靜如雞,連慣用的撒潑打滾都沒有用,不過半個月,就乖乖的將王家人昔年的嫁妝,原封不動的送回了江寧。
吳、王兩家的婚約,在沒有驚動任何人,同時也在無數人的注視下,悄然結束。
這意味著什么?
聰明的新黨大臣們,已經在彈冠相慶了——先帝果然交代過官家啊!
只等官家親政……我等就將再次高舉介甫相公的新法旗幟,再次開始變法。
但舊黨元老和大臣們,也保持著沉默。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畢竟,那些元老,個個都是老狐貍,都成精了。
他們保持沉默,恐怕也得了宮里面的某些承諾,至少是看到了宮中態度。
看著面前的小小墳包,陳睦再次低頭拱手一拜,然后,他轉身看向他身后的官吏與士紳。
明州,作為介甫相公新法的悟道之地,同時也是新學的發源地——介甫相公就是在覲縣縣令任上開始講學的。
自然,上上下下都是新黨成員。
陳睦就任明州后,奉旨意在明州大興船廠,鼓勵捕魚,減免船舶和捕魚的稅收。
最近更是開始大量的進行免稅。
在來自朝廷的政策支持和陳睦主持下,明州的商業氛圍越加濃厚,受益人群不斷增加。
新法的支持率,自是一路走高。
如今的明州,已是真正的新法根據地了。
“有勞諸公今日來此祭掃,在下謹代表恩相王公,拜謝各位明公……”
雖然陳睦從未在王安石門下求學,他也不是王安石提拔的。
但,沒有王安石變法的話,依他的資歷和背景,哪里可能四十來歲就身居高位?
他又去那里,得到當今官家賞識?
所以,陳睦很識趣。
自到任明州,就事事以‘介甫相公門生’自居。
將自己打扮成了鐵桿的荊國公擁躉。
這既是為了方便施政,也是在向汴京表態。
明州上下的官吏、士紳們,紛紛拱手:“謹從明府之命。”
便在陳睦的率領下,浩浩蕩蕩的回到明州的羅城中。
一入城,便是一派繁榮的景象。
明州,本就是一個商業城市——太宗淳化年間,明州便已開港,設置市舶司,廣迎海外商賈。
于是,萬里之外的異域商賈,紛至沓來。
明州商業風氣開始興盛。
如今,明州羅城的商業氣息,更是濃厚無比。
到處都是倉儲。
沿江的碼頭上,更是堆滿了各種商品。
大量船舶,日夜往來不息。
在這里便是異域之人,也不算罕見——常常能看到真臘、占城乃至天竺、大食之人。
如今,又因為陳睦奉旨鼓勵私營造船業。
這羅城內外,一個個大奧,開始涌現。
都是明州士紳、商賈,從明州官府借了低息貸款,又受了官府的技術分享建立起來的。
這些在陸地上,就可以建造船舶的大奧,規模大小不一。
在最大的那三個大奧中,現在已經在建造,結合天竺、大食商賈的船舶特點,又運用大宋船舶技術的新式海船。
這種海船,吸收了天竺、大食人乘坐的船舶所用的船帆——開始使用三角帆來驅動,力求讓未來的大宋海船,也可以和那些大食商船一樣,縱然逆風也可以航行。
為此,陳睦還聘請了好幾位來自大食的善于制造船帆的大匠。
同時,船體則采用了大宋的技術。
大量使用水密艙,采用三副舵設計,并運用了來自吉州、溫州等地的多種成熟設計和技術。
最后建成的船舶,將重兩千料,長三十丈,可運數千石到一萬噸的糧食或者商品。
不止如此,三個大奧中,如今在建造的巨艦,所用技術雖然大體一致。
但其船體和艦船外觀,卻都不相同。
換而言之,那是三種不同風格的艦船。
自然,私營船廠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這只能是明州官府的意志——準確的說,應該是陳睦傳遞的汴京官家的意志。
這也是,那三家士紳,接受官府貸款的條件——為汴京官家,設計建造一款,能夠在近海、遠海之中,安全航行,同時運輸大量貨物、糧食的運輸船。
不考慮海上作戰要求,純粹只追求運輸、安全和航行穩定。
陳睦帶著眾人入城后,在去往州衙的路上,剛好路過那三個正在建設的大奧。
他騎在馬上,看著大奧中,那些正在揮汗如雨的船匠。
嘴角露出笑容來。
只待這些巨艦下水、適航成功。
他就可以向汴京表功了。
元祐元年六月癸巳。
大宗正趙宗晟上書:右武衛大將軍、康州團練使趙叔盎,四次唐突,已累放罪,顯無忌憚,乞治罪!
從之,以叔盎犯律,特展磨勘四年。
都堂奏:乞罷承議郎、都大提舉成都府永興軍等路榷茶、買馬、監牧公事陸師閔,并降授奉議郎、主管東岳廟。
這是被韓絳的孫子,韓宗道牽連的倒霉蛋。
不止被降授,還被一腳踢到了東岳廟,去管東岳廟里的神仙香火去了。
這在現代,基本對等于被流放宗教局、工會。
理論上,他這輩子都沒辦法翻身了。
不過,趙煦對此人顯然有著自己的打算。
所以,在都堂熟狀到了趙煦手里的時候。
他抹掉了陸師閔流放的去處。
這么優秀的理財小能手,怎么能把人生大好歲月,用在東岳廟的神仙們身上?
應該為大宋天下中興,奉獻自己的才智才對!
所以,趙煦大筆一揮,改成了:責授邕州右江安撫副使。
讓這位元豐時代,以朝官身份,在成都府和永興軍,就差沒把當地商賈們的錢包掏空的能吏去廣西和呂嘉問搭班子了。
趙煦的文字到了都堂,都堂宰執,自然沒有異議——本身除授官職,就是天子權柄。
何況,趙煦對陸師閔的發落,明顯更重——邕州右江安撫司,那可是在交州北方,化外蠻荒之地。
比嶺南更南方!
自古就是瘴癘險惡之所。
搞不好連荔枝都沒得吃!
這在大宋朝野士大夫眼里,妥妥的貶嫡,而且是重貶!
陸師閔本已待罪回京,得了旨意,立刻就被官差押送著,踏上了前往邕州的漫漫征途。
他出京數日后,在京西就遇到了,燕辰統帥的御龍直和軍醫隊們的凱旋隊伍。
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本該在交趾瘴癘濕熱之地病死的御龍直和軍醫們,大包小包的滿載著各色布帛、金銀,同時還帶著大量交趾婦女的隊伍。
特別是御龍直的士兵們——他們身邊跟著的,基本都是身高體壯的健婦。
每一個身高都在五尺六寸上下。
看的陸師閔懷疑人生——什么情況?
他們在交趾做了什么?
難不成,這些家伙把整個交趾所有身高及格的婦人都充了自家口袋?
而陸師閔的想法,極為正確。
在戰爭中和戰后,燕辰統帥的御龍直士兵們,對金銀、絹布什么的,幾乎沒有什么爭搶的積極性。
反正,也沒有人敢虧待或者短了這些天子身邊的禁衛——何況他們手里,還有著官家御賜的火器,動若雷霆,擲則糜爛數十步。
所以,他們將精力完全放在了另外一個方面——搜羅符合御龍直審美的婦女。
而眾所周知,大宋的御龍直們的審美,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他們不追求漂亮,也不在乎性格。
他們對自己的妻妾,只有一個要求——身材高大、健壯。
越高大,越健壯的婦人,越符合他們的要求和審美。
百年來,御龍直們娶妻納妾都是如此。
奈何,大宋天下,特別是開封府附近,符合他們要求的婦女太少了,僧多粥少,競爭激勵,好多人二十好幾了,都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妻子,可急壞了!
這次南征,燕辰帶去御龍直將士,就像是掉進了米倉里的老鼠——交州北方州郡所有健壯高大的適齡婦女,都被他們歡天喜地的娶走了。
好多人一下子就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美滋滋!
甚至有幸運兒,一口氣連娶帶納,帶回了三四個身材高大健壯的交趾婦。
喜得是連走路都飄飄然了。
陸師閔在道左,見著這些耀武揚威的招搖過市的御龍直們。
原本灰暗的內心,似乎燃起了希望。
“或許,這邕州右江安撫副使,并不像吾想象的那么可怕……”
“興許,吾還能有回朝的那一天?!”
當然了,這些都是后話。
在六月癸巳日這天,趙煦在改了陸師閔的命運后,就在燕援率領的御龍直護衛下,乘上御攆,出了皇城,到了開封府。
今天,是靖安坊的‘汴京學府’開售的日子。
也是‘汴京學府’的展示區,正式對外公開展覽,接受未來的‘業主’們考察的時候。
趙煦雖不能親臨現場親自看一看。
但,他還是想要坐鎮在開封府,以便第一時間就收到來自靖安坊方面的消息。
趙煦的車駕,進入開封府的府衙,蔡京率領著開封府上下官吏出迎的時候。
在開封府府衙東方,東華門外,馬行街以北的靖安坊外,已是人山人海。
孫賜帶著下人,擠在人群中,緊張的看向那大門緊閉的‘汴京學府’。
他有些緊張,生怕自己搶不到靖安坊的房子——這樣一來,他如何向世人證明,他是當今官家的走狗呢?
你連官家的房子都沒有買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官家的走狗?
笑死人了!
和孫賜同樣緊張的還有黃良。
黃良甚至比孫賜還緊張——因為他做的買賣,完全就是靠著皇權庇護,才能展開的營生。
一旦,他不能證明自己的忠誠,甚至哪怕是忠誠被懷疑——黃良都知道,自己是有死無生的。
有的是人,愿意將他這個忠誠度不夠的商賈踩死,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黃良為了確保自己今天可以第一個沖進去,并在‘搖號’中搶到房子——越多越好。
他不僅僅提前,交了整整十套房子的認籌。
今天他還特地雇傭了數十名汴京城里有名的‘有活力人士’。
個個都是精壯孔武的漢子。
以確保自己在靖安坊開門的瞬間,順利沖進去,并第一個開始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