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煦帶著傅堯俞,到了慶壽宮的時候。
太皇太后被驚動了!
傅堯俞,可是英廟唯一承認的孤臣!
其個人道德修養水平,獨步天下。
哪怕是王安石那樣的奸臣,都對其敬畏有加。
太皇太后對其,自然是充滿了信任。
所以,當她看到傅堯俞跟著自己的孫子,一起走進來的時候,立刻起身:“中司怎來了?”
“來人,快給傅中司賜座、奉茶!”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愛憎分明的很!
尤其是章惇,南征大勝,雖有所瑕疵——比如說放縱大軍,殺掠士人。
直到公主去世后數年,才終于被官家懲治。
“臣愿以項上人頭擔保……”
不喜歡的人,厭棄至極!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這位太皇太后在傅堯俞去世后,可是傷心的流淚說:“傅堯俞金玉人也,惜不能拜為宰相!”
昔年滅蜀,王文斌放縱軍士劫掠,生生的逼反了本已經安定的蜀地,更釀成后來的王小波、李順之亂,打的蜀地幾乎成了白地,費了數十年才恢復。
趙煦則走到帷幕中,坐到兩宮面前,勉強笑了笑,問道:“臣聽說,太母、母后因為御史彈劾御史臺刑訊逼供,恰好傅卿就在福寧殿,和臣匯報御史臺近來查知的相關情況……”
滅南唐的時候,要不是統兵大將是曹彬和潘美這兩位善于約束軍紀,比較注意愛護百姓和民生的大將,說不定也會出現類似的亂子。
比如王安石,比如呂惠卿、呂嘉問、鄧綰、李定(過去還有章惇、曾布、鄧潤甫、李清臣在名單上。)
不過近來,這些人都被兩宮從黑名單里移除了。
早已經脫離了黑名單,變成了——吾家能臣。
趙煦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想法設法的將傅堯俞卷入這個案子來。
沒有!
以這位太皇太后的為人,她既說了這樣的話,肯定就對傅堯俞有著宰相的期望。
這章惇,還真是有手段的。
非但沒有,他的子孫王詵甚至還能尚公主。
作為高家人,太皇太后還是知道一些,大宋兵馬的惡習的。
先帝,讓她最不喜歡的一點就是,疏遠嘉佑、治平的老臣,親近那些奸臣小人。
意思是,他再活幾年,肯定要拜宰相。
“御史臺,絕無刑訊逼供之事!”
原因嘛?
當然是這些人,把她們哄開心了。
可問題是——大宋自祖宗以來,那次征討敵國得勝后不是這個做派?
所以講道理,章惇只是放縱士兵,殺掠士民,搶一搶那些士大夫家里的妻子財帛。
喜歡的,喜歡到底。
傅堯俞躬身謝恩,然后坐了下來。
因為她們都聽出來了,傅堯俞心里面憋著火呢!
這可不像是傅堯俞的為人。
帷幕中的兩宮,聽著傅堯俞的話,互相看了一眼對方,都很驚訝。
“所以就自作主張,將傅卿帶了過來。”
利用的不僅僅是傅堯俞的名聲——他就不可能徇私舞弊!
尚了公主后,還敢凌辱公主,迫害公主!
他本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
沒辦法,章惇太能干了。
也太給她長臉了!
“中司……”向太后隔著帷幕,看著臨襟正坐的傅堯俞,問道:“卿既隨官家而來,想必,卿對左正言等人的彈劾,別有見地?”
也利用傅堯俞在這位太皇太后面前的信任度。
傅堯俞連忙起身,持芴而拜:“奏知太皇太后、皇太后,臣不敢茍同,左正言等人的議論。”
可王文斌有受過什么懲罰嗎?
“還請太母、母后,莫要怪罪。”
官家不發賞,那就揮刀向百姓——這可比五代進步多了,五代那會,官家不發賞,那就換官家!
所以,世人蔑稱禁軍為賊配軍、丘八……不是沒有道理的。
甚至可能已經準備好了拜相的程序,只是時機不成熟。
而沒有讓大軍,在整個交州北方大肆劫掠,把北方各州逼反了。
自然章惇在這位太皇太后心目中的地位,蹭蹭蹭的上漲。
太皇太后輕輕摸了摸趙煦的頭,微笑著道:“官家能親近老臣,老身和太后歡喜都來不及!”
所以……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問道:“此案可是有著內情?”
傅堯俞持芴拜道:“娘娘圣明!”
說著,他就俯首在地,將一份份本是要上稟的卷宗,從袖子里一一取出來。
然后一份一份的拿起來,向兩宮匯報起來。
隨著傅堯俞的回報,帷幕內的兩宮的神色,也慢慢嚴肅起來。
傅堯俞的匯報,足足用了半個時辰之久。
其中,兩宮自是不斷詢問相關細節。
同時,也不斷的派人去取來傅堯俞帶來的卷宗、口供。
兩宮仔細查看,互相商議。
等到傅堯俞將案情匯報完畢,兩宮的神色,也都開始慍怒起來。
太皇太后慍怒,是因為,居然有人敢在她眼皮底子下,搞這樣的小動作!
這完全就是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是在將她當小孩子!
向太后則完全是因為,那些大臣,在將六哥,視作了一個孩子,不然他們為何敢做這樣的事情?
之前的疑點,重新在她們心底浮現。
和現有的口供、證據互相呼應。
那個李雍為什么能告御狀?
他為什么可以在汴京和開封府,打那么久官司?
開封府胡來也就算了。
大理寺為何也這般胡來?
國家法度,朝廷律令,被他們當過家家一樣的戲弄。
原本,兩宮以為他們是蠢。
現在看來,這些人可不蠢啊!
相反,他們聰明的很!
人家想的就是,用一個李雍來換權知開封府!
但這個念頭,在兩宮心里出現,她們的反應就變得很有趣了。
向太后攥緊了拳頭。
她望著帷幕外,伏地的傅堯俞,用著顫抖的聲音確認:“中司……諸般卷宗,確實無誤?”
傅堯俞拜道:“臣已百般確認,無一字有錯!”
“若有,乞斬臣宣德門外!”
向太后深吸了一口氣。
“好賊子!”
六哥親領開封府,這些人就把主意打到了開封府。
竟欲構陷天子身邊的輔佐大臣。
這是什么?
在向太后理解里,這相當于把刀子架在了她兒子的脖子上!
于是,她再不猶豫,直接冷聲對身邊的粱惟簡吩咐:“梁御藥,去都堂傳本宮的旨意,請宰執們來慶壽宮議事!”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賊臣了。
必須要重拳出擊!
但,太皇太后卻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贊同。
而是等了一會后,忽然叫住了要去傳旨的粱惟簡。
“梁御醫,且先不忙去傳宰執。”
她看向向太后:“太后,茲事體大,該鎮之以靜才是!”
趙煦玩味的看向這個太皇太后,臉上卻保持著笑容,就像個好奇寶寶在渴求答案一般。
太皇太后也看向趙煦,她輕輕摸著趙煦的頭,道:“官家啊……”
“就且看太母,為官家演示一番,如何駕馭大臣吧!”
趙煦笑著點頭,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諾!”
“孫臣一定認真學習!”
太皇太后笑起來。
她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機會,一個在這個孫子面前,展示她這個太母智慧、權謀,從而讓孫子仰慕她,也更親近她。
現在,這個機會被她等到了!
她已迫不及待,想要表演。
向太后卻在這個時候皺著眉頭,她有些想不通。
姑后為何阻止她傳召宰執?
要知道,這個案子的性質可不一般!
上綱上線一點,直接可以定性謀逆!
哪怕從輕發落,至少也可以定性為:窺伺圣駕、陰壞叵測。
就該召集宰執,宣布案情,然后徹查到底!
姑后到底在想什么?
向太后不明白,可她也不好忤逆姑后。
畢竟,她只是兒媳,于是只能勉強露出笑容,讓粱惟簡回來。
而這,就是向太后和太皇太后的不同。
一個單純的只是從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護出發。
而另一個,則想著,要利用這個事情來攫取一些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