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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章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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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里隘。

  廣源州和交趾南方聯絡的關鍵要隘。

  地勢險要,控扼交通,同時還是通向富良江的主要道路必經之地。

  自古以來,兵家必爭!

  此地,也是儂家昔年最重要的要塞。

  許克難率領的騎兵,牽著戰馬,在當地土司派出來的向導的引領下,出現在了決里隘側翼。

  他們抄了小道,繞過了決里隘的外圍的哨卡監視。

  于是,當他們出現在決里隘的時候,守軍甚至都還沒有發現他們。

  噠噠噠!

  直到,馬蹄聲在地面響動。

  五百騎,結成一個沖鋒陣型,直撲決里隘。

  守軍這才如夢初醒。

  「敵襲!」隘口上警戒的哨兵驚恐的大叫起來,瘋狂的敲打著銅鑼:「北寇來了!」

  鐺鐺鐺!

  銅鑼聲,在整個決里隘響動。

  噠噠噠!

  疾馳的戰馬,飛速沖向了城門。

  十多個早就得到了指令的土司兵,早已經等候在那里。

  在宋軍騎兵發起沖鋒時,這些本該提供預警,至少也應該成為防御力量的土司兵,直接將宋軍騎兵最后的阻礙推開。

  同時,隘口的大門,也被他們打開。

  等關城上的交趾守軍,慌慌張張的下來的時候,他們就只看到了宋軍的騎兵從關城下轟隆隆的疾馳而入。

  這些人一屁股癱坐在地。

  「完蛋了!」

  他們太缺乏防范騎兵突襲的經驗了。

  隘口前,僅有幾條用于阻攔道路的木柵欄。

  沒有鐵蒺藜,也沒有設置拒馬。

  隘口上也沒有設置馬面這樣的防御設施。

  在有內應策應的情況下,宋軍騎兵不費吹灰之力,就沖了進去。

  直到此時,決里隘內的交趾兵馬,才慌慌張張的在幾個軍官帶領下,從隘口內的軍營沖出來。

  迎來他們的是宋軍騎兵手中揮舞著的鐵锏。

  鐵锏這種兵器,其實是一種鞭類武器。

  其形制類似竹子,是一節一節的,所以又稱鐵鞭。

  基本長度在四尺上下,一般士兵使用的鐵锏重量可能在三斤上下。

  大將所用的鐵锏,重量普遍在七八斤,甚至十斤以上。

  絕大部分鐵锏的斷面,一般都是方形,其上有著凹槽,所以又被人稱作‘凹面锏。

  這種兵器,完全就是為了破甲和砸人而存在的。

  所以,當宋軍騎兵迎面沖上那幾十個,急切間只能拿著兵刃出來,連陣都沒有結好的交趾兵時,這些交趾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在騎兵沖進去的瞬間。

  就有十幾個人的腦殼,當場迸裂。

  哪怕他們穿著鐵盔,也無濟于事!

  你可以想象,一個高速奔馳而來的壯漢,將一柄帶著凹槽的方形的鐵鞭,猛力砸在腦殼上,讓你的頭骨去直接接受來自鈍器的重擊的感覺。

  便是腦殼是水泥做的,這一下猛擊,也足可讓水泥迸裂。

  但這些人是幸運的。

  至少他們的痛苦很短暫。

  而不幸者,是那些被砸在背上、胸部的倒霉蛋。

  宋軍的鐵锏,毫不費力的將他們砸翻在地。

  骨骼在剎那間,就被砸開,立刻就發生了粉碎性骨折。

  這些人幾乎是當場失去了行動能力。

內臟更是遭到了  重擊。

  「啊……啊啊……」

  「痛啊!!」

  哀嚎聲不斷響起,數十人滿地打滾。

  然后,宋軍后續的騎兵,殘忍的從他們身上踐踏過去。

  瞬息之間,迎面之敵,就已經被數百匹戰馬所踐踏。

  而宋軍已經沖入了交趾軍營。

  鐵锏橫砸,強弓攢射。

  交趾兵營內,所有敢于出來反抗之人,都被宋軍所爆殺。

  許克難,更是策馬橫沖,狀如瘋魔。

  手中那對重量是一般騎兵鐵锏三四倍重的鐵锏,就像是一門攻城錘一樣。

  沒有任何人能在他的鐵锏面前,走過一合。

  「降了!降了!」這個時候,決里隘中,早就和宋軍勾結在一起的當地土司雜兵們,立刻鼓噪起來,用著交州土話大喊。

  他們一個個丟下自己的兵器,跪在宋軍前進方向,不斷磕頭:「爺爺天威,小人們降了。」

  其他交趾兵,在看到了宋軍騎兵兇神惡煞的模樣后,也立刻有樣學樣,全部跪下來:「爺爺饒命,俺們降了。」

  大勢已去。

  幾乎所有人都丟下兵器,跪了下來:「爺爺饒命,俺們降了!」

  不能怪他們膽怯。

  實在是他們是在根本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騎兵沖入隘口。

  而北兵的兇悍和勇猛以及瘋狂,也超出了他們的承受范圍。

  尤其是那個沖在最前面的宋軍大將。

  簡直是傳說的羅剎惡鬼一般。

  他手中的鐵鞭,每次揮出,都能將一個人生生的抽死。

  抽中腦殼,腦殼迸裂,紅的白的都流出來。

  抽中身體,立刻當場栽倒,再不能起。

  他身上穿著的鐵甲,叮叮當當的響動。

  擋者披靡!

  許克難,伸手將鐵锏上的血跡抹了一把。

  粘稠的鮮血和鐵锏上的碎肉,讓他獰笑起來。

  「太弱了!」他看著跪滿營地的交趾人。

  戰前,根據情報,決里隘約有一千人左右的交趾兵駐防。

  敵我兵力,接近二比一。

  但,在宋軍的強沖下,這一千人,連一刻鐘都沒有堅持,就已經或潰或降。

  營地內外,大約一百多具尸體,橫七豎八的躺著。

  約有一半是被鐵锏所砸死,剩下的是宋軍弓手射殺的。

  此外,還有著一百多傷員在滿地哀嚎。

  戰斗開始后,可能還有兩百來人,潰散逃亡了。

  但他們跑不了多遠,阿克旺已經帶著他的都追了上去。

  許克難舔了舔舌頭,看著已經停下抵抗的交趾人。

  「停手!」他將手中鐵锏揮動:「停手!」

  「別殺了!」

  他呵斥著那些還想繼續痛下殺手的宋軍騎兵。

  「王二狗,汝這賊廝鳥,聽不清嗎?」許克難,看著一個騎兵,舉著鐵锏,騎在馬上就要對一個已經被嚇得瑟瑟發抖的交趾兵動手,立刻打馬過去,對著對方大罵:「多殺一個,就扣汝的賞賜。」

  那人清醒過來,看著自己面前,已經癱軟在地的交趾兵,啐了一口,罵罵咧咧的收起兵刃。

  若是過去,他才懶得管呢!

  俘虜?

  要什么俘虜?

  俘虜還得派人看管,還得給他們吃食,甚至生病了得給治。

  還不如一锏打死,割了腦袋去換賞賜。

  但現在,俘虜比腦袋貴。

  想著家里的婆娘和孩子,今年冬天的冬衣,還有明年開春要交的束脩。

  王二狗的眼睛恢復清明。

  一個時辰后,決里隘最后的抵抗,也被肅清。

  決里隘內的交趾軍民,全部投降。

  不肯投降的,自然是被殺光了。

  土司兵們,將一個個腦袋割下來,然后按照宋軍的要求,用石灰腌制。

  這些可是得讓軍法官檢核,然后上報換賞賜的。

  最后一統計,斬首兩百余(包括重傷的交趾兵,這些人是沒希望治好的,只能給他們個痛快)。

  俘虜倒是不少,有差不多兩千左右。

  除了將官,還抓到了幾個交趾文官俘虜。

  這些人,在宋軍沖進決里隘后,就干脆利落的降了。

  他們的投降,讓許克難知道了一個情報——宋使李豐,被交趾人囚禁在太原城,據說交趾人用酷刑折磨,企圖逼迫李豐說出大宋情報,但李豐卻堅貞不屈,對審訊他的交趾人破口大罵(這個時代,有正韻,交趾的文官士大夫也是講正韻的,雖然發音可能奇怪,但基本能聽懂,可能類似今天三哥講的英語)

  「想不到,這廣南西路,也有好漢!」許克難聽完俘虜們的招供感慨起來。

  他本以為,這天下只有沿邊的文官士大夫有種呢。

  卻不想,這偏遠的廣西,也有這等好漢!

  于是命人將這些文官送去后方,交到經略司手中去處置。

  元祐元年三月甲戌(十七日)。

  從早上開始,來自各方的邊報,就已經不斷送到了位于西平州的章惇手中。

  思瑯州報告,邕州左江道總管,岑自亭部,已經進入思瑯州,思瑯州刺史劉引,率部出迎,思瑯州上表請求內附。

  蘇子元將兵一千,自永平寨進入門州,交趾門州刺史王靜,獻圖冊乞內附。

  知欽州事李越,率部進入蘇茂州,交趾蘇茂州刺史張訓,親自出迎。

  歸化州知州儂智會、順安州知州儂盛德、南丹州知州莫世忍等諸土司,會合田仕儒部思州兵,已圍困交趾廣源城、七源城等。

  更讓章惇欣喜的,還是狄詠發回來的報告。

  御龍第一將第三指揮許克難,奇襲奪取決里隘。

  大宋通向富良江的道路,就此敞開。

  現在,王師既可以直插富良江,尋機渡江。

  一旦成功,交趾都城升龍府,就將暴露在王師兵鋒下。

  也可以從決里隘轉道,攻打北件,威脅太原。

  進而和交趾在這富良江劃江為界。

  看完狄詠報告,章惇欣喜萬分:「當年,郭、趙二帥,將兵十萬余,尚且要十數日,才能打到決里隘,今日,王師半日下決里隘,捷報入京官家必然欣喜。」

  雖然說,當年是當年。

  而且,當年郭逵南征,是先打了思瑯州和廣源州、門州等地,穩定了后方才開始用兵決里隘。

  現在大宋通過前期的政治攻勢和許諾,幾乎瓦解了除了廣源州和七源州之外的所有交趾邊境勢力。

  甚至讓當地的侗溪土司,帶路、向導,充作內應。

  與當年的戰爭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這一點也不妨礙,章惇向汴京大吹特吹,當今天子的高瞻遠矚,兩宮慈圣的英明神武。

  把一切功勞都歸于天子,歸于兩宮。

  這就是章惇自認為的,他南下的主要任務。

  打仗,有狄詠。

  糧草轉運有苗時中和他征辟的關杞。

  錢銀有潭州、韶州。

  那他這個經略使干嘛的?

  高情商的說法是:運籌帷幄,為三軍穩定后方,保障前線。

  低情商的說法是:幫著寫PPT,向上面表忠,要好處,要政策。

  這事情,還真的只有他能做。

  其他人是不行的,因為其他人不懂政治,特別是不懂汴京城的兩宮、天子還有貴人們喜歡聽什么?

  不夸張的說,沒有章惇的筆,前面的將校打的再好,恐怕到了朝堂上也容易被人挑毛病、貶低甚至將大功變成大罪。

  章惇正要提筆寫奏疏,一直在他身邊,給他做文書工作的王棣就報告道:「經略相公,狄總管那邊,還派人押回了數位在決里隘所俘的交趾文官。」

  章惇抬起頭:「交趾文官?」

  「嗯。」王棣問道:「如何處置彼輩?」

  「殺了!」章惇嚴肅的說道。

  「殺了?」王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惇點頭:「對,殺了!」

  「促儀啊,幫吾草擬一封軍令,布告各軍就說:交趾群丑,趁我中國五代之亂,竊據漢唐舊土,沐猴而冠,僭越天子之制,自詡南朝,遂為天下之惡,助其為虐者,皆禽獸也。」

  「禽獸,人人可殺之!」

  「啊……」年輕的王棣咽了咽口水,問道:「相公,這是為何?」

  在他看來,交趾的文官士大夫,也是士大夫,不說優待,至少也得以禮相待吧?

  不然以后,這交趾靠誰治理?

  而且,一旦傳出去,天下人都會口誅筆伐的。

  章惇看著年輕單純的王棣,就仿佛看到他年輕的時候的影子。

  他輕聲問道:「促儀不理解?」

  王棣點點頭,在王棣旁邊的章援也跟著點頭。

  「那老夫就與爾等解釋一下。」

  章惇坐下來,讓王棣、章援也坐到他面前。

  然后他問道:「促儀、致平,自五代之后,交州脫離中國,割據一方,已有多少年?」

  章援歷史學的比較好,說道:「自靜海軍節度使設衙以來,交州割據一方已有一百八十余年。」

  「若自南漢劉巖部將吳權反叛,裂土叛國以來,則也有百二十年了。」

  章惇點點頭,然后問道:「靜海軍節度開衙姑且不談。」

  至少人家還是忠于大唐,后續也一直忠于中國。

  「且自吳權叛國自立,拒不臣服中國以來,這百二十年中,交趾的讀書人在做什么?」

  「他們可有人勸交趾主入朝?」

  「可有勸交趾主恭順?」

  章惇冷笑著:「恐怕沒有人敢這樣做,反倒是勸說交趾主,據兵為亂,跋扈悖逆,乃至于僭越稱制者居多吧?」

  「既然如此,這些人算什么?」

  「春秋之義,王正月,大一統!」

  「此輩違背圣人教誨,甘愿為虎作倀,助紂為虐,豈非禽獸?」

  「可是……」王棣弱弱的問道:「終究是衣冠讀書人啊……」

  「衣冠讀書人?」章惇冷笑起來:「張元、吳昊也是讀書人!」

  「如今北虜朝中的讀書人更多!」

  王棣咽了咽口水,雖然自知章惇說得對,但還是不大服氣:「殺光交州讀書人,那日后誰來治理交州?」

  章惇哈哈笑起來,對于這些年輕人的單純,他是很欣賞的。

  「第一……」章惇伸出指頭:「未來二三十年,甚至更久,朝廷只會羈縻交州,甚至不會一次滅亡交趾小丑。」

  「既然朝廷不會在此設置流官,要讀書人何用?」

  「第二,彼輩已脫離中國,不服王化久矣。」

  「尤以其所謂讀書人為最!」

  交州自吳權自立以來,已經歷經了三朝。

  其內部已經有了‘非中國的概念。

  誰會有這個概念?

  肯定不是交州的農民,甚至不是交州的貴族。

  而是所謂的讀書人。

  那交趾太尉李常杰,當年的那首反詩,就將這些人的狼子野心暴露無遺。

  南國山河南帝居是吧?

  章惇對此的反感,是無以復加的。

  春秋之義,在于大一統。

  如今,北虜盤踞幽燕,占據遼東,西賊據有靈夏,控扼河西,吐蕃盤踞青唐河湟。

  就連交州,也割據一方,甚至關起門來,自稱南帝、南朝。

  這不僅僅是金甌有缺。

  在章惇心中,完全就是又一個類似春秋戰國、南北朝一樣的亂世。

  收拾山河,再整天下,重現漢唐大一統的盛世。

  這是無數像章惇這樣的士大夫心中的夢想。

  縱觀漢唐之大一統,那一次不是用刀子殺的人頭滾滾,將一切非我族類者,盡數斬殺的屠場?

  章惇是認真讀過歷史的。

  所以他很清楚,交州變成交趾,責任不僅僅在南漢,還在交州的讀書人。

  所以,章惇幾乎是獰笑著道:「當年,漢伏波將軍馬援,平定交州,盡毀其兵,鑄天南銅柱。」

  「從此交州數百年不亂,歷經南北朝,也依舊臣于中國。」

  「今日,吾奉詔南征,自當效先賢故事,再鑄天南銅柱!」

  「只是,此銅柱非伏波之銅柱,而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交州文化之銅柱。」

  「必得盡毀交州之文字、史書,將其一切圖書,盡數銷毀,將其所有士大夫文官盡數屠戮。」

  「方能鑄造那根已經斷了百二十年的天南銅柱!」

  「至于天下毀譽?」章惇看著他面前的這兩個年輕人,他輕笑起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他是要當宰相的人。

  怎么可以畏懼一點點士林物議?

  他章惇章子厚,就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不敢殺人的人。

  熙寧五年,他出任兩湖察訪使的時候,收峽州、富洲,在南江地區殺的人頭滾滾。

  張仲舉(張頡)被他嚇得魂飛魄散,上書指責他殺戮過甚。

  但現在呢?

  南江之人,規規矩矩,再也沒有叛亂,再也沒有仇殺,再也沒有土客矛盾。

  因為那些敢搞事的都死了。

  熙寧八年,他主持開梅山,雖以招撫為主,但對于刺頭,也從來不吝雷霆懲戒。

  關杞怎么說的?

  自相公經略梅山以來,梅山諸侗,編戶齊民者數十萬眾……

  對章惇來說,只要他找到他的敵人,他就會辣手無情,他便會不擇手段。

  他就是這樣的人。

  年輕的時候,就已是如此。

  所以,蘇軾才會被他嚇得瑟瑟發抖,從此再不敢和他同道。

  章惇站起身來,看著已經被他的話,嚇得瑟瑟發抖,同時卻又陷入深思的兩個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

  「促儀、致平,記住!」他看著兩人:「吾輩士大夫,不必懼凡夫俗子之物議!」

「若那等凡夫俗子,婦人之仁的議論,也能亂我等心神,我等何談致君堯舜上,何談開一代之  太平?」

  蘇軾的看法是正確的。

  跟著章惇做朋友是很危險的。

  因為這個人,一旦發起狠來,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會一往無前。

  王棣動了動嘴皮子,小聲的問道:「相公,若是朝廷追究起來,御史彈劾,三人成虎……」

  章惇咧嘴一笑:「圣天子明見萬里,豈能因那二三讒言而疑我?」

  「況吾若成功,則至少可收富良江之北為朝廷所有。」

  「若不多殺些人,若不得罪天下……」

  「誰會放心?」

  所以結論是——還是得殺!

  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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