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個事情放到一旁,趙煦看向經筵官們,道:“諸位愛卿,先且商討一下汴京城的侵街問題吧!”
“諾。”群臣稽首。
于是,馮景立刻帶著人,將汴京城的沙盤,在這集英殿的殿堂中拼裝起來。
花了差不多一刻鐘,才將這個趙煦命沙盤放大、重制的特殊沙盤拼裝起來。
它有些類似趙煦在現代的售樓部看到過的樓盤模型。
所以,這沙盤非常大。
大到可以將整個汴京城內城和新城的廂房位置、主干道全部詳細標識出來。
群臣簇擁著趙煦,走到沙盤前。
趙煦低頭俯瞰著自己面前的沙盤模型,一面面小旗子正在被馮景帶著的內臣們對照著汴京城的廂房名字一一插上去。
于是,汴京城內外一百二十九坊,盡入眼簾。
四條御道從這個城市中橫貫而去,數不清的街巷,將之切割成一塊塊大小不一,雜亂無章的城區。
兩條環城道,如同兩個圓圈,將這座城市環繞起來。
汴河、金水河、五丈河、蔡河,從不同方向流入汴京,也將這座城市變成了受到河流影響與侵蝕的城市。
除了金水河外,另外三條河流,都有著水門,以供船舶出入。
這四條河流在汴京城中流經的地區,構造出沿河的商業、街巷。
無數堆垛場,分布河道兩岸。
一座座虹橋,橫跨在河道之上,連通南北,溝通東西。
沙盤上呈現出來的汴京細節,在過去哪怕是老汴京人,也未必清清楚楚。
如今卻被清晰而準確的標識在這用泥沙塑型的沙盤上。
用著竹木搭建出屋舍,用小石子鋪成道路,虹橋飛躍南北。
趙煦凝視著沙盤,就對著左右經筵官們道:“朕在卿等輔佐下,如今已將汴京城中御道及諸主干道上侵街之事,漸漸清理。”
“奈何,這汴京坊市、街巷之中的侵街亂象,卻是根深蒂固。”
趙煦掃視著那一個個廂區。
內城左軍第一廂、第二廂,內城右軍第一廂、第二廂;新城東廂、西廂、南廂、北廂以及如今還在不斷擴張的京東第一、第二、第三廂、京西第一、第二廂、京北第一、第二廂。
其中,京東、京西、京北等廂,甚至是在新城外的新城區。
這些廂房,是汴京城在真廟之后持續擴張和侵吞周圍農村的發展結果。
也是汴京城人口不斷暴漲的證據。
無數進入汴京討生活的農民,他們進入汴京城的第一站,通常就是在這些廂坊中。
所以,趙煦在現代的老師,經過估算后,認為北宋汴京城早在仁廟時代,人口就已經突破一百萬。
熙寧之后,人口很可能已經在一百三十萬到一百五十萬之間徘徊。
如此龐大的人口規模,自然考驗著北宋當局的管理水平。
同時也醞釀著無數混亂。
混亂是上升的階梯。
歷代以來,不知道有多少汴京豪俠,就是從那一個個坊市之中殺出來的。
群臣注視著眼前的沙盤,紛紛汗顏。
為什么?
因為天子設置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公事這個機構以來。
他們這些經筵官們,除了督促開封府、店宅務以及在京諸司官署盡快拆除侵街建筑,并監督著中樞有司官署的侵街行為外。
他們在這個事情上,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不僅僅未能,向天子貢獻他們的智慧,甚至未能獻出任何有用的謀略。
而監督、督促有司這樣的事情,范純仁等人深深的認為,即使天子從開封府隨便找個官吏,也照樣能做好。
畢竟,此事天子以萬乘之尊,親自下場了。
駙馬都尉郭獻卿都因此去了太學接受圣人經義的再教育。
據說,魏國大長公主還因此親自入宮謝罪,就連仁廟的周賢妃,都為此在兩宮慈圣面前謝罪。
連駙馬都尉,都因此受罰。
其他人哪里還敢對抗?
一個個乖的不行!
哪怕店宅務,也只能想辦法拖延、踢皮球,發現拖不下去,天天有人去看后,也開始了推進拆違的工作。
這就讓像范純仁、程頤這樣有著道德潔癖的人,在聽了趙煦的稱贊后羞愧不已。
范純仁連臉都紅了,程頤更是低著頭,感覺耳朵火辣辣的。
哪怕呂大防、蘇轍這樣在官場上千錘百煉的士大夫,也感覺慚愧。
就像是做了錯事,被丈夫發現了的小媳婦一樣。
也就是呂希哲,還能沒心沒肺的拿著眼睛到處瞄。
于是,在短暫沉默后,所有人都集體躬身:“臣等慚愧,未能輔佐陛下,梳理汴京亂象。”
“愿請陛下治罪!”
他們是真的覺得自己在這個事情上失職了,他們也都通過了這個事情,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
趙煦看著這些大臣,微笑著說道:“卿等何罪之有?”
“臣等奉詔以來,迄今一月有余,卻不能佐陛下,將汴京內外之亂象梳理清楚,甚至不能獻一策……”范純仁低著頭,認真的說著,就要下拜。
趙煦抬手命馮景強行將他扶住,然后微笑著打斷了范純仁的施法前搖:“范卿不必如此。”
“卿等也不必這個樣子。”
“天下事,本就艱難,況汴京市井繁榮,百萬之眾,猬集于一城,人地問題歷代以來,便幾無解法。”
趙煦的神色,無比認真,語氣更是無比真誠,一副:這把輸了,不怪卿等,非戰之罪的樣子。
可他越是如此,經筵官們就越加羞愧,也越發的有了負罪心理。
卻根本不知道,在一開始,在趙煦在開封府設立‘提舉汴京內外廂、公事’的那一刻開始。
他就已經在為現在鋪墊了。
因為他一開始就知道,汴京城的問題在舊有的技術、經濟和人口環境下是無解的。
想想看,整個汴京城才多大?
元豐五年擴建之后,宋用臣上奏的實測面積是:周長五十里又一百六十五步。
這么點的地盤,硬生生塞了一百幾十萬人進來。
好吧,城外的那九廂十四坊,不在城中,先扣掉,但城市內也起碼有一百萬以上的常住人口。
如今的汴京城的人口密度,大抵就相當于現代的帝都通天苑(不同技術條件下)。
“陛下……”范純仁眼中都乏起淚花來了。
在他的視角,趙煦簡直就是如同唐太宗再世一樣。
大臣做事做好了,從來不吝贊賞、獎勵。
若是做差了,天子自己承擔責任。
甚至會幫著大臣找借口,找理由。
更難得的是,他幾乎可以接受一切勸諫之語。
現在朝野公認的一個事實是:一般,只要不當著他的面,去議論先帝的過失,那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
甚至愿意和大臣一起商量,還有沒有改進的地方和空間?
這樣的天子,在過去幾乎只在他夢中出現過。
畢竟,現實的大宋,仁廟都能算是歷代天子中最優秀的君王了。
“范卿!”趙煦伸手在弓著身子的范純仁身上拍了拍,勉勵道:“朕所言乃是肺腑之言。”
“汴京之事,雜亂無章,偏偏牽一發而動全身,百三十年來,層層堆磊。一時之間,想要找到辦法,解開這一團亂麻,朕以為便是神仙下凡也做不到。”
“既然連神仙都做不到,朕又怎么會因此怪罪卿等?”
范純仁眼眶都紅了。
雖然,在他面前的天子,年紀依然小,身高更是只到他的胸部,滿臉稚嫩。
但在范純仁眼中,此刻的趙煦,高大的像是那些史書上的明君。
他低著頭,哽咽著道:“臣能遇陛下,實是三生有幸。”
其他人立刻紛紛拜道:“臣等得遇陛下,實是三生有幸。”
就連那些一直在看熱鬧的伴讀們,也立刻恭身跟著附和起來。
趙煦伸出手,也像是被感染了一樣,真誠的說道:“書云:予有亂臣十人!朕能有卿等賢能輔佐,也是大幸!”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今天的一切,都是他刻意引導的結果。
欺負的就是這些他選出來的經筵官們都是君子。
那些不夠君子的。
比如說侍讀孫覺、鄧潤甫,侍講蘇頌、傅堯俞等,早就被趙煦想方設法的‘委以重任’了。
像孫覺,成為了左諫議大夫,忙著監督宰執,勸諫兩宮。
鄧潤甫則被推到了翰林學士承旨的位置上,還和孫固一起負責了《元祐字典》的編修工作,如今都有可能拜為執政了。
蘇頌天天忙著開封府府界的事情,順便還要管水運局的事情,忙的根本脫不開身。
傅堯俞則被拜為刑部侍郎,天天去和刑統打交道了。
當然,這也不是說,這些人不是君子。
而是他們不夠‘純粹’。
都是老油條了,很難被他的忽悠打動。
比如說蘇頌,雖然是個忠厚的忠臣,可他會被趙煦的輕易忽悠嗎?
很難的!
于是,在趙煦的刻意篩選下,剩下來的有時間和他一起去開封府處理開封府事務的經筵官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年齡在五十歲以下,理想的火焰還沒有被現實澆滅,能喝得下他烹調的雞湯,也可以被他忽悠,同時能力都是經受了歷史考驗的。
一個個不是他上上輩子的宰相,就是大儒,或者以簡單、耿直、清正聞名的士大夫。
當他身邊都是這樣的人的時候,他還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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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