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兩者的大門所開的方向,完全相反。
御史臺北向,面向御街,而開封府府衙南向,直對著舊宋門。
當趙煦乘坐的御駕,抵達開封府府衙時。
府衙之外的御街兩側,已經擠滿了圍觀的人群。
開封府左右都巡檢的鋪兵們,在府衙大門兩側,排成了人墻。
來自皇城司的親事官們,則排成第二道人墻。
“臣,權知開封府京……”
“率開封府上下,恭迎陛下御駕駕幸……”
蔡京穿上了一年也未必會穿一次的朝服,領著開封府上下,近百名官吏,集體出迎。
府衙大門,也在這一刻被打開。
衙內,奏響禮樂之聲。
趙煦端坐在御車上,隔著垂簾,看向車外。
然后他就很自然的說道:“卿等免禮!”
便在兩位帶御器械的武臣的恭請下,從御車中走下來。
所有在街道上圍觀的百姓,很自然的就都跪了下來,頓首而拜 人人口呼:“官家圣躬萬福!”
趙煦聽著,微微一笑,對著人群就揮了揮手。
趙煦這一脈,和汴京城的百姓,有著很強的羈絆。
這羈絆之力,強到哪怕是完顏構的小朝廷都已經臣服于金國,自稱是:臣構了。
但南宋的使者,重回汴京時,依然有著無數父老,圍堵車馬,爭先恐后的問著那個根本不可能,也永遠得不到回答的問題。
“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問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
在嘈雜的喧囂中,趙煦低聲呢喃著,他在現代的辦公室中,刻在辦公桌上的這首南宋的詩。
這首詩在現代,是激勵著他不斷向上爬,不斷掌握資源和人脈的動力。
在如今,則是激勵著他,勵精圖治,也鼓舞著他去接受那些不能忍之事的警鐘。
“朕和朕的子孫,不會離開汴京……”
“絕不會的!”
于是,他昂首在燕援率領的御龍直的護衛、簇擁下,走向那已經完全敞開大門的開封府府衙。
這太宗、真廟曾經視政之地。
蔡京等開封府官吏,緊隨其后,躬身持芴相隨。
開封府府衙,是汴京城中,規模僅次于皇城的建筑群。
僅僅是官廨、機構,就被分為二十余個。
所以,不要看開封府府衙和御史臺是背靠背的鄰居。
其實,若是要從開封府府衙大門,步行走到御史臺所在的宣化坊,至少也要一刻多鐘。
從府衙大門而入,又是一重門戶。
這是正廳門,正廳門的兩側,無數胥吏、佐吏,都已經匍匐在大門兩側。
“恭迎官家!”
“官家萬福!”
人們此起彼伏的說著。
趙煦稍微抬手:“諸位免禮!”
然后他越過這重門戶,步入開封府的府衙大院。
然后他停下來,轉身對著一直緊緊跟在御龍直后面的蔡京招了招手。
蔡京立刻持芴而前,躬身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潛龍宮何在?”
“朕既來開封府,自當至潛龍宮瞻仰祖宗圣所!”
蔡京立刻反應過來,當即奏道:“奏知陛下,潛龍宮在開封府府衙之東……”
“自真廟即位后,歷代以來,皆奉為圣所,臣等每逢初一、十五,皆集于潛龍宮外,叩問太宗、真宗皇帝神靈!”
“善!”趙煦點點頭。
他這一系,無論是法理還是倫理上來說,屬于真廟仁廟英廟先帝。
這是事實!
英廟不承認也沒有用!
趙煦的父皇即位后,就已經徹底承認了,自己乃是仁廟子孫。
濮議之爭時,所宣布的濮王乃是‘皇考’的結果也已經被推翻。
只留下了一個吉祥物一樣的嗣濮王,默默訴說著當年濮議的驚風駭浪。
于是,趙煦對蔡京道:“卿且先帶朕去朝覲祖宗圣所!”
蔡京當今拜道:“臣謹遵旨意!”
便恭恭敬敬的在前頭開路,帶著趙煦,從正廳門向東,來到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前。
正要推開,趙煦卻叫住了他。
“朕當親啟之!”
于是上前,輕輕用力,推開了門。
門后是一個僻靜的花園,花園中的花草,有著潺潺流水之聲,在其中回響。
趙煦站在門前,恭敬的拜了一拜,道:“不孝子孫臣煦,今日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旨意,恭拜祖宗昔年視政之地……”
“愿祖宗神靈庇佑,使我社稷,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臣當恭從祖宗當年之德,以仁愛為本,用賢能之臣,聽逆耳之諫,取中正之策……”
這是趙煦在現代學到的東西。
無論心里面怎么想,實際上又是怎么做?
天父殺天兄,江山打不通!
在趙煦身后,蔡京等大臣,自然是趕緊全體匍匐,對著潛龍宮叩首再拜,說道:“臣等誠惶誠恐,聆聽皇帝陛下祖宗圣所前所教誨,必當竭心盡力,輔佐陛下,鞠躬盡瘁,肝腦涂地!”
跟著趙煦來的起居郎,已經提筆開始記錄了。
趙煦眼睛瞥了一眼,就在燕援率領的御龍直護衛下,恭身走入那扇門戶之中。
潛龍宮,是真廟視政之地。
至于太宗?
他雖然是開封牧,但辦公卻是在晉王邸,從未在開封府中設衙。
穿過小花園,趙煦便看到了一個立著諸多箭靶的靶場。
“此乃昔年祖宗習射之地?”趙煦扭頭問著跟上來的蔡京。
蔡京恭身答道:“陛下圣明!”
“昔,太宗皇帝命真廟居開封府視政、習射,并命開封府建此箭堂……”
“善!”趙煦頷首:“祖宗文武并重,朕知之矣!”
這也是來此的目的之一。
尋找一件圣遺物,帶回宮去。
這樣,他就有借口在今年或者明年,選個好機會,親臨禁軍軍營,檢閱諸軍。
狄詠南征得勝,或許是個不錯的契機!
于是,趙煦問道:“祖宗當年習射之弓何在?”
蔡京自然記得仔細,答道:“歷代以來,供奉于潛龍宮圣所官廨之中!”
趙煦頷首,便帶著人繼續向前,進入那些已經被打掃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官廨。
看得出來,這些官廨在歷代以來,都得到了精心的維護和照看。
無論是門檻還是居室,都保持著當年的風貌。
趙煦帶著人,步入正廳,便看到了一柄用紅布包裹起來,放在一個架子上的弓箭。
架子上,還放著鑲嵌黃金、寶石的寶刀以及一柄長戟。
在架子前,則供奉著一副被打理的宛如新的一樣的甲胄。
趙煦上前,就跪下來,再拜稽首,道:“不孝子孫臣煦,恭問祖宗神靈,今臣奉兩宮慈旨,再臨開封府,愿學祖宗當年圣德,治民以寬,待民以仁……”
其他大臣、武臣,也都跪下去,對著那副寶甲頓首:“臣等恭拜皇宋真宗膺符稽古神功讓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御甲!”
趙煦認認真真的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在蔡京的陪同下,轉向了當年真廟在開封府居住時的寢所、書房以及批閱文書、召見大臣的官廨。
他一一細細查看,并詢問一些舊年的故事。
蔡京自然是知不無言,言無不盡,做著他應該做的事情。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那位大宋的真宗皇帝,趙煦名義上的曾祖父,實際上的曾堂祖父,假若沒有因為檀淵之盟,發現自己的軟弱,從而破大防,繼而搞出了天書的鬧劇。
那么他其實是一個合格的君王。
最起碼,在文治方面是合格的。
而他在開封府府尹上的作為,甚至可以算得上優秀!
優秀到,讓太宗都生出嫉妒乃至猜忌。
當年真宗為開封尹不到兩年,就廣受汴京百姓擁戴。
以至于他在去太廟的路上,被無數人歡呼、恭維,甚至集體喊出了‘真社稷之主也’(也有‘少年天子’之說)這樣的話。
而他即位后,將權術手腕,發揮到了極致。
如今趙宋官家們人人必修的大小相制、異論相攪這一神通,就是起源于他。
于是,趙煦在步出潛龍宮時,掉下眼淚,深情的說道:“祖宗盛德,令朕高山仰止,朕當謙恭而效之!”
渾然不在乎,就在兩天前,他命經筵官們整理仁廟、英廟、先帝三朝寶訓的時候,一個字也沒有提過這位現在在他嘴里,仿佛是漢文帝、唐太宗一樣的先祖。
這同樣是趙煦在現代學到的。
有用的時候,就是祖宗盛德,朕當恭學,沒有用的時候,就假裝不存在。
同時,這也可以當煙霧彈。
萬一有傻子相信了他的表演呢?
于是,便在群臣簇擁下,來到了開封府府衙大堂上。
開封府的府衙大堂,自是無比壯麗的——堂皇有煒,廳事斯嚴,廊回合以四周,庭清虛而中敞。
畢竟,這是當年天子坐堂之地,儲君斷案之所。
趙煦在蔡京的恭請下,走上府衙大堂,然后坐到了一張為他專門特制的坐褥上。
蔡京等立刻就開始分做文武兩班,在堂下恭身持芴而拜:“臣等恭以皇帝陛下,視政開封府,誠惶誠恐,唯陛下可作威作福!”
要不是現在還在喪期,他們還會舞蹈稱賀。
趙煦頷首,輕聲道:“卿等免禮……”
于是,開始了他在開封府第一天的辦公。
自然,這是禮儀性的。
也只是認識一下人,熟悉一下開封府有司的主官。
所呈公文,也都是精心準備的。
趙煦只是隨便翻翻,也沒有多看。
他又不急,更不需要立威。
該急的是開封府上下的官吏才對!
他們想出頭,就得表現,想表現就得做事。
只要做事了,無論好壞,都是趙煦改造開封府的契機。
至于你要問:爺們躺平怎樣?
很好!
你會被其他想上進的人,當成墊腳石,踩著上位的。
那些人踩了你不要緊,還會將踩伱的事情到處說。
讓你名聲敗壞,臭不可聞,仕途斷絕,再無翻身的可能!
所以,趙煦根本不忙。
他很清楚,他出現在開封府本身,就已經宣布了,開封府從此成為大宋官場上最卷的地方!
人人007,或許不可能。
可個個996,幾乎是注定了的。
誰不996,就會被愿意996的卷出去。
更何況,趙煦也不是沒有班底!
他的經筵官們,還有那些被招入宮中伴讀的同學們。
就是趙煦手上現在最好用的人。(明智屋中文沒有,更新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