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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王安石少主是否有一個大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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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收回目光,然后立刻看向灶臺:“啊呀,差點忘了灶臺……火候要是差了,這菜就不好吃了!”

  便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起來。

  章惇見著,啞然一笑。

  當夜,章惇父子,便在王安石府上,吃了一頓飯。

  都是王安石親手做的,非常豐盛。

  有魚有肉,還有好幾道蔬菜。

  滋味更是很豐富,各種口味都有。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過去的王安石家宴,章惇自然是吃過的。

  那時王安石還是集賢相。

  但在他家做客,滿桌都是那固定的菜肴,簡單樸素,幾乎從不變化。

  而王安石本人只會吃離他最近的那一道菜,對其他菜看都不看。

  如今,王安石卻在餐桌上笑意盈盈,每一道菜都要嘗一下,遇到好吃的,還會給他的夫人吳氏多夾幾筷子。

  章惇自然清楚,王安石的性格,如此大變,肯定不僅僅是因為他愛上了下廚這么簡單。

  也絕不會是因為他受到了蘇軾的影響。

  蘇子瞻沒有這么大魅力!

  而且,王安石若是能這么簡單的就被人影響了。

  那他也就不會是拗相公了。

  所以,發生了什么?

  章惇對此很好奇。

  于是,就趁著飯后,王安石暫時離席的空擋,悄悄的湊到王安禮面前,低聲問道:“和甫,介甫相公似乎與過去不同了?”

  王安禮低聲答道:“家兄前年曾患病,一度臥疾不起……”

  “病愈之后,便專心于佛老……還請先帝將半山園上的寺廟御賜為保寧禪院,自那以后便專心參禪,只讀佛經……”

  “此乃萬念俱灰……”王安禮嘆息著。

  章惇聽著點點頭,聽出了王安禮言外之意。

  王安石是元豐七年得病,病愈之后,上書請求將自己在半山園上的家族屋舍,御賜為佛寺禪院。

  而在他那樣做之前,先帝就已經公開宣布了少主的師保人選。

  司馬光、呂公著!

  兩位舊黨元老!

  尤其是司馬光,號為舊黨赤幟!

  這個名單的宣布,其實就意味著,先帝允許并授權了司馬光、呂公著執政后,廢棄新法。

  哀大莫過于心死!

  章惇感覺,他若和王安石換位相處,大約也會萬念俱灰,產生遁入空門的想法。

  王安禮微笑著看向章惇:“之后的事情,子厚應該都知道了……”

  “少主即位以來,上尊祖宗之德,下承先帝之政,推恩天下,福佑萬民……于是萬象更新!”

  王安禮是旁觀者,他自然看的清楚。

  他的兄長,在接到從汴京寄來的第一封信開始,就已經開始復活。

  從整日坐在保寧禪院里,參禪念經的老僧,變得活躍起來。

  就像老樹抽了新芽。

  當呂希哲的書信寄來時,新芽抽出了新枝。

  韓絳主持朝政后的舉措,更是讓他興奮。

  雖罷廢了保馬法、市易法,修改了青苗法、募役法,在南方廢黜了保甲法等。

  可是,新法的骨架得以保存。

  在某些方面,更是得到了優化。

  最重要的是,新法的根基,被保護了下來——太學之中,依舊用三經新義、字說教授。

  去年的科舉,也依然采用三經新義作為正義。

  舊黨士大夫們,一個個都開始改變態度。

  即使是遠在江寧府,王安禮也能看到,從他兄長身上逐漸發生的那些變化。

  這是——春風又綠江南岸!

  王安禮說著,就看向章惇:“子厚在京城,應該比吾等在江寧,更能感受到這些氣氛吧?”

  章惇點點頭。

  他記得很清楚的,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先帝陷入重病。

  宮中無數流言蜚語都在傳播。

  朝野上下,動蕩不安。

  蔡持正的母親和夫人,不斷入宮。

  很快宮中傳出了‘皇后使人以延安郡王之名,為父皇帝祈禱’的傳說。

  接著,二大王欲留宿禁中,大內有內臣,欲效王繼恩的事情也傳出來了。

  章惇當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蔡確甚至還找他私下密議過,萬一有變,聯絡殿帥燕達,發動兵諫的事情。

  但,一切都在那位少主橫空出世后,戛然而止。

  很快的,宮里面傳出消息。

  皇六子延安郡王,乃皇后嫡子,太后嫡孫!

  接著,幾乎沒有什么波折。

  宮里面曾經躍躍欲試的聲音,消失的干干凈凈。

  再然后,就是定策立儲,靈前即位。

  盡管很多事情,迄今依然被宮中的迷霧所阻隔。

  但,朝臣們都知道,就是在那些天里,少主先后搞定了皇后、太后,讓皇后、太后都認可他。

  于是,以嫡長子的身份,被送到了先帝病榻前,然后在百官擁戴下,成為儲君。

  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度讓人以為是皇后的手筆,搞得好多人都以為,大宋又要出一個章獻明肅了!

  在很久以后,人們才發現。

  其實,在那之前,殿帥燕達的三個兒子,就已經在守衛著這位陛下了。

  換而言之,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已經掌握了殿前司,并得到了燕達的效忠。

  之后的種種事情,更是讓朝野都驚掉了下巴。

  宮中號稱十歲的少主臨朝,就已經具備了處理國政的能力!

  甚至已經掌握了用人的權力!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宮中自吹自擂。

  但很快事實就告訴了所有人——這是真的。

  無論是文彥博、呂公著這樣老奸巨猾的大臣,還是張方平、孫固這樣以學問名動天下的學士,哪怕是頑固如司馬光。

  他都能很好的一一安撫,可謂是‘臨朝肅然,法度皆備,儼然圣主’。

  章惇回憶著過去的一年時光,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因為他想起了,離京前,被天子戲耍過一次的事情。

  于是,章惇輕嘆著:“介甫相公是有福之人!”

  王安禮微笑著點頭:“某也這樣認為!”

  盡管在朝堂上,無論是他還是王安國,都會刻意的和王安石保持距離,甚至針鋒相對,持不同政見。

  可私底下,他們兄弟豈能不知,實際整個王家的興衰榮辱,都系于王安石一人的榮辱之上。

  所以,哪怕當年王安國在世的時候,其實也是假裝不同意王安石的政見而已。

  如今,少主的種種行為,無不在說明著,他在有意無意的保護著新法的核心與根基,保留著新法的元氣。

  “對了……”王安禮低聲道:“子厚啊,此番南下,可否帶一人隨行?”

  “恩?”

  王安禮對著餐桌另外一端努了努嘴:“促儀今年也已十八了……”

  章惇順著王安禮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正和他的兒子章援坐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

  那是王安石的長孫,王雱的繼子王棣。

  看著王棣那張年輕的臉龐,章惇就想起了王安石的人生。

  長子王雱,天資聰慧,為人率真,是他精心培育的繼承人。

  奈何英年早逝,甚至沒有留下子嗣,只能從堂兄處過繼一子,承繼家族香火。

  次子王旁,則患有心疾,雖然活著,卻是行尸走肉一般。

  兩個愛女,一個嫁給了吳充之子吳安持,婚姻不幸,據說日日以淚洗臉。

  也就是小女兒嫁的還算好——嫁給了蔡京之弟蔡卞。

  夫妻感情和睦,多少能算是個慰籍。

  可那終究是別人家的婦人,而且遠隔千山萬水,十年也未必能回江寧探望一次父母。

  于是,王安石夫婦,就剩下了過繼來的王棣,以及那個時不時就會發癲的小兒子王旁。

  “這……”章惇自然猶豫起來:“此去廣西,山高路遠,而且廣西瘴癘……”

  “無妨的!”王安禮道:“況且,元澤(王雱表字)就是因為自幼文弱多病,才不幸早亡……”

  “這也是家嫂的意思!”

  “士大夫該當游學,增長見識,知天地之大,曉四方之事……”

  章惇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讓促儀隨某南下吧,某會盡力照顧好的!”

  他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那可是恩相家的最后血脈啊!

  王安禮連忙道了一聲謝。

  這個時候,王安石重新回到了宴席上。

  他看向正在和王安禮說話的章惇,問道:“子厚,在與和甫說什么呢?”

  章惇連忙答道:“回介甫相公,某與和甫正在談促儀、致平的事情呢……”

  “看到他們的模樣,某才知自己已經老朽了!”

  王安石呵呵的笑了笑,也看了看王棣、章援,說道:“是啊,你我皆已老朽了!”

  王棣、章援,自然是立刻起身,連稱不敢。

  王安石見了,就擺手道:“爾等少年郎,自去少年郎之地,就不要在此,與我等老朽同處了!”

  王棣、章援,自然是拱手拜辭。

  看著那兩個十七八歲得孩子,肩并肩的走出廂房。

  王安石也是笑了起來。

  然后他就對章惇道:“子厚啊,你我已有將近十載未見了吧?”

  章惇點點頭。

  王安石笑著道:“今夜,你我當秉燭夜談!”

  他看向王安禮:“和甫也留下來,吾等一起效古人秉燭而談之雅事!”

  王安禮拱手應命。

  于是,這一夜,三個從熙寧時代走過來的重臣,在這江寧府的半山園下,秉燭而談,最后同榻而睡。

  他們談了很多事情。

  熙寧的往事,汴京如今的風貌。

  當然,還有宮中、朝中的那些事情。

  夜半時分,王安石從塌上坐起來。

  然后,他舉著一根蠟燭,點燃燭光,看向在塌上和衣而睡的章惇、王安禮。

  接著他推開房門,披上裘衣,走在早春時節的回廊上。

  他的妻子吳氏的身影,從另一側出現。

  “就知道獾郎肯定睡不著……”吳氏走到他身邊,替他將衣服穿好,體貼的說道。

  “促儀會跟著章子厚一起南下……”吳氏說道。

  “恩!”王安石點頭。

  “淑娘昨日寫了家信回來……”吳氏又道:“說是會帶著小娘和丈夫一起來江寧,看看伱我!”

  王安石終于露出笑容來:“淑娘前年才生了小娘吧?”

  吳氏點點頭。

  “那老夫就可以抱抱曾外孫女了!”

  “她肯定很漂亮,也定然和她母親一樣乖巧!”

  只是……

  “呂安中,不是應該在京城,服侍乃父嗎?”王安石問道。

  “聽說,呂望之這次因為市易法等被彈劾了……已經被罷官……”

  “可能會貶南方州郡……”

  王安石哦了一聲。

  對呂嘉問被貶,他其實早有預料。

  在市易法被罷的那一天,呂嘉問就該被貶了。

  呂嘉問能撐到現在才被罷官……

  王安石心里面明白,恐怕是哪位少主刻意保護的原因。

  于是,他問道:“知道呂望之會被貶何地?”

  “好像是廣西……”

  “淑娘在信中說,似乎是什么提舉都大右江安撫使……”

  王安石的瞳孔猛然放大。

  然后,他就笑了起來。

  像個孩子一樣!

  章惇今天和他說的那些事情……

  呂希哲、陸佃、蔡卞等人給他寫的信上提及的事情……

  特別是呂希哲轉達的呂公著的囑托。

  呂嘉問在這個時候被貶廣西,還是一個新發明的差遣。

  章惇、狄詠、高遵惠、呂嘉問……

  執政、武臣、外戚、酷吏,幾乎湊齊了一套完美的班子。

  無論做事、施恩、率兵作戰都有人。

  就連唱紅臉、唱白臉的人都找齊了。

  只要這些人不內訌,不和熙寧南征那樣,將帥不合。

  王安石知道的,明年這個時候,富良江以北,就不該為交趾所有了。

  原因?

  不僅僅是因為大宋國力、戰力,遠在交趾人之上。

  更因為,交趾北方,特別是右江地區的溪侗各部,本來就更傾向于跟著大宋走。

  只是過去,大宋覺得那些地方太偏僻,也太荒蕪,得之無益。

  而且,又因為儂智高的教訓,朝野都感覺,與其花費力氣在那些漫漫群山之中。

  不如交給交趾人去處置。

  畢竟,大宋就算得到,也不過是羈縻之,并不能在當地實行郡縣。

  所以,過去右江的那些溪侗人家,雖然屢次上表請求內附,但大宋都予以拒絕。

  這既是現實的客觀條件,讓大宋不具備統治當地的能力。

  也是因為那些地方,既貧瘠又荒蕪,產出只能勉強養活當地的土人。

  這些事情,王安石作為當年南征時的宰相,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王安石好奇了起來。

  “少主,是否有他的想法?”

  “他是否有辦法,讓大宋可以在當地,至少維持收支平衡?”

  收支不能平衡,就會持續失血。

  就像現在的熙河路。

  而熙河,戰略位置重要,所以可以承受失血。

  即使如此,一直以來,朝中都有棄熙河的聲音——太貴了!

  連熙河這樣的地方,都有大臣每年都在提議干脆放棄。

  類似交趾北方的那些地方,一旦,無法做到收支平衡,即使現在占有了,最終哪怕天子堅持,也只能和熙寧時一樣放棄。

  王安石知道的,即使羈縻,也需要成本!

  那些臣服的溪侗首領,得授官,得冊封。

  一旦授官、冊封之后,就得允許他們朝貢、通商。

  而朝貢需要回賜,通商則可能讓他們賺走利潤——這也是交趾境內的土司們,更親近大宋的原因。

  升龍府的交趾國王,可不會給回賜!

  只會拼命壓榨這些人!

  此外,即使最終能做到收支平衡。

  其實,對大宋來說,也是負擔。

  因為需要保護當地,需要拒止交趾人。

  這需要分散精力,也需要在當地維持駐軍。

  至少得修筑一個大型城市,作為政治文化與軍事的中心。

  這就又需要考慮另一個問題了。

  后勤供給以及轉運。

  廣南西路是承受不起這樣長時間的輸血的。

  所以,當地不僅僅需要收支平衡,還得有足夠的產出來供給一個駐軍至少數千,有數萬甚至十余萬人口的大型城市。

  這些都是問題。

  也都需要解決,只有解決了這些問題,大宋才能真正的在當地扎根,并建立穩固統治。

  “少主能想到嗎?”王安石抬頭望月。

  然后,他就知道了,有一個人可以幫助他得到這個答案。

  他的孫女的岳父,呂嘉問!

  等呂嘉問到江寧,他肯定會知道這個答案的!

  注:根據《王安石年譜》,王安石應該有三個兒子。

  長子王雱、次子王旁,幼子早夭。

  其中王雱無子,過繼了王安國之子王敷的兒子王棣。

  但王雱有個女兒,嫁給了呂嘉問之子呂安中,呂安中死的早,大約三十歲左右就死了,后來這個女兒撫養著呂安中的女兒終老,從這里看夫妻感情應該特別好——北宋寡婦再嫁很正常!

  而王安石的次子王旁,根據記載有精神疾病,沒有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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