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正月壬辰(初三)。
福寧殿中,趙煦正吃著今天的早膳。
石得一則在他旁邊,低聲匯報著。
“御史臺,今日一早,再次彈劾熊本、苗時中……”
“同時,大理寺卿王孝先等言:成卓敗壞法度,非法割地,罪在不赦,乞收押論罪!”
趙煦將最后一個雞蛋吃下肚子,然后喝了一口甜甜的豆腐腦。
然后他看向石得一,道:“成卓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報告了!”
他才懶得關心一個蠢貨的死活!
“至于苗時中、熊本……”趙煦說道:“御史們先彈劾幾天吧!”
無論是熊本還是苗時中,都是那種默默做事的老黃牛。
這樣的大臣,哪怕犯了些錯誤,也要保護。
了不起,趙煦到時候罰他們三十斤銅好了。
石得一低下頭去,他自然聽出了趙煦的回護之意,于是問道:“要不要讓汴京新報那邊……”
“不必!”趙煦搖搖頭:“汴京新報先消停幾天吧!”
可不能讓人看出汴京新報和他的關系。
最好就是維持現在這個樣子,若有若無,若即若離。
既讓他們猜到,也要讓他們猜不到。
童貫扮演的胡飛盤,就很好的完成了這個任務。
今天支持,明天反對。
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就是統治的藝術!
大臣們可以猜,皇帝也可以演。
在這個游戲中,最關鍵的就是不能讓人拿到石錘鐵證。
那這個游戲就沒意思了。
因為會有很多人無腦的跟風。
像現在這樣,哪怕宰執大臣也只能猜測,只能在心里嘀咕最好。
汴京新報,就可以承擔放風試探的作用,還不用負任何責任!
別問,問就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問就是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
這天下午,趙煦出現在崇政殿,接見了入宮的沈括。
同時,也拿到了沈括制造的黑火藥。
現在,顆粒火藥,還是沒有成功制備出來。
但,通過研磨、提純硝石、硫磺和木炭,還是得到了威力比較不錯的黑火藥。
趙煦把玩著那一把小小的黑火藥,點了點頭,問道:“如今火藥司,生產了多少火藥?”
沈括答道:“啟奏陛下,臣自十月以來,已在火藥司中制備火藥萬余斤……”
“其中一千余斤,用于實驗,約有一千斤因受潮等損耗……余有約八千斤!”
八千斤,就是差不多四千六百公斤。
毋庸置疑,這是一筆巨大的戰略儲備。
須知,現在開封府,可是每個月都會定期向民間收購硝土。
大量的硝土,源源不斷的被送到了火藥司,然后通過熬煮等流程,變成硝石,然后再研磨、提純成硝粉。
根據蔡京的報告,現在開封府每個月都在購買硝土上的開銷,就已經達到了一千貫!
趙煦把玩著手里的黑火藥,問道:“卿可想到了妥善保管并防止火藥回潮的法子?”
幾個月就有上千斤火藥因為回潮而損耗。
這個損耗率太大了!
哪怕趙煦也有些吃不消!
“回稟陛下,臣和火藥司中的工匠,已經找到些辦法……”
“可以將火藥,以布包裹,然后放入干燥的密封木桶之中……木桶縫隙以蜂蠟填充……如此就可以長期保存……”
趙煦聽著點點頭,他也不知道這樣可行不可行。
但起碼,沈括肯定是做過實驗的。
于是,他再次問道:“現在火藥司庫存中,有多少可以充作爆破的火藥?”
火藥司在不斷試錯中,找到了多種黑火藥的配比方法。
其中,就有著主要以爆破,用于開礦的火藥:只要將其中的硫磺含量提高到六成以上甚至七成。
那么,火藥的爆炸威力將達到最大!
相反,減少硫磺,增加木炭、硝石,就可以讓火藥緩燃。
這也是后來的煙花的配方。
這就是化學的奧妙和美妙所在!
沈括答道:“大約有一千五百斤左右!”
“善!”趙煦撫掌,道:“從火藥司之中,調用八百斤,以木桶密封保存,然后再選火藥司匠人,朕會委派一隊御龍直保護,與狄詠一起南下!”
“以其為攻堅之利器!”
萬一不小心打到了升龍府,或者遇到了交趾的其他什么重要要塞。
這些火藥就可以成為破城的利器——只要挖個地道,然后塞進去幾百斤爆破藥,然后再將地道填滿、點燃……
以如今這個時代的城市城防來看。
就算是汴京城的城門,搞不好也會被震塌!
沈括渴望的看了一眼趙煦——他其實挺想說:“陛下,請命臣出鎮廣西吧!”
他的族兄沈起,曾是力主攻滅交趾的廣西經略使。
可惜,大事未成,卻因為劉彝貪功而導致交趾警覺,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招致兵禍。
沈起因此獲罪!
若有可能沈括當然希望,由他率軍去給族兄找回場子。
可惜,話都嘴邊,卻又不敢說了。
倒不是怕被拒絕,實在是怕妻子失望。
張氏自到了京城,性子也好了,人也舒服了。
若知道他要又帶著一家漂泊……
于是,沈括只能將自己心中的渴望牢牢的封存!
趙煦卻在這個時候,對沈括道:“卿自履任以來,為朕和天下屢立功勛!”
“朕意加卿館職,并封卿妻為郡夫人……”
沈括聽著,當即拜謝,感激涕零:“陛下隆恩,臣銘感五內,感激涕零!”
趙煦看著,呵呵的笑了笑,道:“卿當戒驕戒躁為我大宋再立功勛!朕自會不吝賞賜!”
對付沈括這樣的官迷和妻管嚴是很簡單的。
一邊給他升官,一邊給他妻子加封。
現在是郡夫人,明年加封郡國夫人,后面國夫人,然后一個國比一個國大。
實在不行還可以封兩國夫人。
總之在大宋這樣的體制下,根本不怕大臣封無可封。
因為勛、爵、食邑、寄祿官、館職,一層層套娃。
更可以封妻蔭子,追贈父祖,乃至于加節度出為使相……
韓琦相三帝扶二帝,尚且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何況是其他人?
不夸張的說,哪怕是某位大臣,一個人包打了黨項、契丹,平定了交趾,吞并了高麗、日本。
在趙官家這里,還能掏出加封的官爵出來!
大不了,卿三代都追封國公、郡王、國王……卿之子哪怕在襁褓里,也有官職,卿之妻加封大國甚至兩國夫人。
再給卿加司空、少師、太師……
實在不行,發明一個類似平章軍國重事的職位來安置愛卿!
這就是大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好處。
這個天下,不僅僅姓趙。
也和士大夫密切相關啊!
而且,百年以來,趙官家和士大夫們已經取得互信——不殺待制大臣,宰執最多出知!
武將也是,只要立功,升到遙郡,就很少有性命之憂,若升到正任,就可以享受和待制、宰執一樣的政治待遇,還有子孫富貴的保證——皇帝會和他們家族聯姻,下嫁公主,或者納其家族之女為妃乃至于為皇后!
這就是趙煦,為何會選擇和太皇太后以及舊黨和解的原因。
甚至連王珪都忍住了沒有去立刻踩死、批倒、批爛。
百年形成的政治互信,一旦被摧毀,想要重建就幾乎不可能!
當然,弊端就是皇權要受到一定限制,皇帝本人得尊重士大夫——至少表面上要做出尊重的姿態,時不時還得虛心納諫,聽取意見,改正錯誤。
有時候甚至得忍著那些士大夫的臭毛病!
恰好,趙煦在現代,學到最多的就是習慣和那些讓他每一個神經都在反感、厭惡的人為友。
趙煦在現代的時候,連那些衙內們的涂鴉都敢吹成驚世之作。
如今,區區的北宋士大夫們的臭毛病,自然也可以適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