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回到福寧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福寧殿的長明燈,也已經全部點燃。
通紅的炭火和橘紅的燭光,互相映照,讓福寧殿變得暖和且明亮。
趙煦走入寢殿,讓馮景屏退左右女官。
然后,他就和馮景吩咐:“去通見司,讓狄詠來見我!”
“是……”
馮景恭身退下去。
趙煦則看向了從保慈宮到福寧殿,一路簇擁著他回來的石得一:“石得一,讓探事司從今天開始,全面搜集汴京城內外,百姓和士林兩個方面的輿論!”
“重點關注瓦子、勾欄還有太學學生們……”
“每天晚上,都給我編一份當日輿情簡報。”
“臣遵旨!”石得一恭身領命。
“嗯!”趙煦點點頭,他是很清楚的,汴京城的輿論引爆點,就是那三個地方。
只要控制和引導好這三個地方的輿論,那么,基本上也就可以左右汴京城的輿論。
再加上有著汴京新報,引導、鼓吹并制造輿論聲量。
基本上,就可以主宰汴京輿論場了。
在大宋這樣的士大夫文官為基礎的社會,輿論就是裹脅士大夫們最好的武器。
因為,士大夫們要臉!
石得一慢慢抬頭,請示著:“大家,這樣一來探事司的人手,恐怕就不太夠了……”
“經費,恐怕也有些捉襟見肘!”
自趙煦即位以來,探事司的工作壓力大增。
又要監視、搜集汴京輿論,又要每天統計汴京城主要商品的物價,還派了許多人出京,去沿邊、熙河、廣南西路等地。
而探事司的邏卒們,和大宋禁軍一樣。
想要讓他們辦事?可以!
但得加錢!
不加錢,他們就會敷衍,就會磨磨蹭蹭。
所以,邏卒們在正常的俸祿外,還因為負責的事情不同,有了各種各樣的貼職錢。
于是,花錢如流水。
探事司過去的小金庫,迅速枯竭。
現在已經是難以為繼了!
畢竟,皇城司的撥款,還是那么多。
趙煦聽著,笑了起來:“此事好辦!“
“我寫個手詔給童貫,讓童貫把汴京新報的收益,每月輸一半給探事司!”
石得一頓時欣喜不已。
在大宋,不管做什么,有錢就好辦事。
而汴京新報,現在可是賺的盆滿缽滿。
探事司的邏卒們,都看的眼紅了。
趙煦卻道:“既然有了錢,那就要好好做事!”
“另外……”趙煦看著石得一:“朕過些時日,會命劉惟簡,帶人入駐探事司……”
石得一連忙恭身:“臣謹遵旨意!”
趙煦笑著說:“放心,劉惟簡去探事司,不是為了分你的權,他和他的人,也不得干涉探事司的正常運轉以及人事……”
“那……”
“劉惟簡是去管賬的!”趙煦說道:“就像專勾司那樣……只審查俸祿、支出,并負責駁回不合理的開支……”
一個印把子,一個錢袋子。
就是控制官僚系統的最好利器。
情報機構,也是官僚系統的組成部分,自然也會同樣受到控制。
而專勾司,則是趙煦的父皇的杰作。
元豐二年,首先建立諸軍專勾司,專門審查在京禁軍的俸祿、賞賜發放情況,檢核人數,檢點條例,如有不當,既行駁回。
自那以后,在京禁軍的賞賜、俸錢就需要先通過專勾司檢核,然后行文太府寺,再由太府寺指定時間,從指定的官倉撥付相關錢糧、俸祿、絹布,然后領取俸祿的人,還需要持券歷領取。
元豐三年,在諸軍專勾司基礎上,建立了諸司專勾司。
上至宰執下至開封府的胥吏,以及皇城諸司、內臣、女官的俸祿、賞賜,從此都需要經過諸司專勾司的審核。
趙煦知道,這個制度一直延續到南宋滅亡。
因為要避完顏構的構字,所以諸司專勾司后來更名諸司審計司。
石得一深深低頭。
趙煦看著他的樣子,笑了一聲:“放心!我是信得過都知的!”
“只是信不過下面的人,而且這也是為了子孫計議!”
“防止將來探事司勢大難制,遺禍子孫!”
特務機關一旦獨走,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趙煦在現代,聽說過無數特務機構獨走,引發的種種故事。
所以,趁著探事司還沒有起勢,先加以制衡、控制,是必要的預防。
石得一趕緊表態:“大家圣意,謀及子孫,臣欽佩不已,唯恭從之……”
趙煦笑了笑,然后就問起了石得一的個人情況。
“我今年圣節,特旨命都知,選養子于膝下教導,如今可選好了?”
石得一聽到趙煦關心起這個事情,連忙說道:“臣蒙大家恩典,特旨推恩,許臣從內侍省選一幼童為養子……臣恭奉旨意,今已選得一幼童,暫養內侍省中,習宮廷禮儀以及諸般技藝……”
說著,石得一就笑起來:“老臣老矣,不知還能服侍大家幾年……待老臣朽后,希望這個孩子,可以代替老臣繼續侍奉大家……”
趙煦點頭說道:“卿之子,必是忠良!”
這就是承諾了。
將來,他的養子,將得到恩蔭。
既然養子都能有恩蔭了,那么他本人,自然是該有的都會有。
謚號、追贈、神道碑……
這也是內臣們的最高追求!
他們的身體雖然不完整,可他們努力的想向世人證明,他們的精神和靈魂是完整的。
石得一自然是連連謝恩。
這個時候,帷幕外,傳來了狄詠的聲音:“臣詠奉詔來見!恭問陛下圣躬安康!”
“朕躬安!”趙煦揮手示意石得一起來。
然后領著這個感動不已的內臣,走出帷幕,來到殿上。
召見狄詠,就不需要避人了。
免得傳出去,有人胡思亂想,也免得讓兩宮多想。
“給狄卿賜座!”趙煦對馮景吩咐一聲,就坐到了坐褥上。
馮景則將一張椅子,搬到了狄青身后。
君臣兩人,此刻其實是面對而坐。
皇帝不再高高在上,端坐在殿上御座,讓大臣們連臉都看不到。
而這其實才是大宋立國以后,君臣相處、議事的常態。
像現在的紫宸殿、垂拱殿聽政,帝、后高坐,群臣在殿上,排著隊奏事、公開議論朝政,反而是特殊情況下的產物。
這是因為趙煦年紀小,只能讓兩宮聽政。
偏偏他雖然小,但太聰明,也能處理政務。
所以,無論是兩宮,還是宰執,都不敢授人以柄,私下商議國事。
所以才會出現,現在的情況。
不然,按照傳統,一般正殿聽政和所謂的百官大起居、朔、望朝參一樣,都是禮儀性質的。
像趙煦上上輩子親政后,正殿聽政,其實就是坐一坐,然后就宣布退朝。
然后換上便服,在正殿后的小殿,或者干脆在福寧殿里,拉幾個宰執,帶上幾個信得過的近臣君臣圈一個小圈子,就把事情定了。
狄詠坐下來,看著和他面對面而坐的官家,多少有些拘謹。
趙煦見了,就道:“卿不必拘謹!”
“祖宗以來,君臣議事都是這樣的!”
狄詠這才坐好,然后恭恭敬敬的問道:“未知陛下夜招臣入殿,可有圣命?”
說著他的眼中,放出光來,有些躍躍欲試。
“朕今日在保慈宮,與兩宮商議過了……”趙煦說道:“自上月月末以來,汴京無雪,而永興軍、河南府京畿各地,都上報說,入冬以來就鮮有雨雪……”
“上蒼示警,不可不重!”
狄詠聽著,連忙低下頭去。
“朕也內心多有不安,恐此乃兵禍之兆也!”
“于是,告兩宮慈圣,得慈圣之允,意從在京禁軍之中抽調十個曾在沿邊各路輪戍的指揮,組成御龍第一將,以備非常之事!”
狄詠抬起頭來看向趙煦,眼中有著期待。
他大概能猜到些什么了。
趙煦則繼續平靜的道:“太皇太后、皇太后,還有朕都覺得,卿乃是御龍第一將指揮使的不二人選!”
狄詠的心臟頓時劇烈跳動起來。
他連忙起身,拜道:“臣惶恐……”
“臣如今不過是西上閤門使……資序遠遠不足……”
“還望陛下另選賢能!”
趙煦笑了:“這又何憂?”
“卿在元豐四年,便已得皇考特旨,自西上閤門副使遷左藏庫使,圣旨更令卿元豐五年改西上閤門使!”
“朕假若沒有記錯的話,那一次,卿乃是以利州路兵馬鈐轄,奮勇殺敵,平定威、蠻之亂,而有此賞!”
不要看狄詠長的白白凈凈,劍眉星目,看著像個士大夫。
但他卻是個猛將!
親自在戰場上,帶頭沖鋒,奮勇殺敵,一刀一刀,踩著無數腦袋,用敵人的血和尸體,奠定了他今日地位的猛將。
狄詠聽著,當今再拜:“臣微末之功,豈敢勞陛下掛記?”
趙煦笑了起來:“為國流血犧牲者,朕全部都記得!”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忠勇者不負朕,則朕必不負忠勇之士!”
狄詠頓時淚流而拜:“臣世受皇恩,必為陛下效死盡忠!”
“善!”趙煦點點頭,道:“朕打算擢卿皇城使,依舊以閤門通事舍人充御龍第一將指揮使!”
“臣恭領旨意!”
趙煦笑道:“卿且勿急著謝恩……且等著都堂那邊通過吧!”
這種人事任命,雖然皇帝一言可決。
但趙煦還是打算尊重都堂。
因為他還未親政,在這個時候,都堂的權威越高越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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