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趙煦往來奔波于各宮之間,直到傍晚時分,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福寧殿。
在內殿稍作休息,喝了一盞馮景在御廚做好的豆腐腦后。
他就開始批閱那些賀表。
首先是御龍諸直、骨朵直、皇城司親從官指揮、親事官指揮們的賀表。
這些他賀表,趙煦批閱的很仔細。
還讓馮景、石得一,將相關人員的父祖事跡、追贈官職,都準備好在旁邊。
譬如,趙煦對狄詠的批復就是:卿狄武襄公之后,社稷棟梁之才,國家虎賁爪牙也!且當立志:外則提將之符,折沖萬里!內則握兵之要,環列千廬!
對燕辰的批復則是:卿父,朕之虎臣,先帝之大將也!卿則朕之近衛,路寢之將哉!朕欲禮樂法商周之隆,車服兼漢唐之盛,故寄卿以要沖之職,托付以宮闈之警,愿卿謹慎如初,為朕羽翼!
一封封批下來,雖然累,卻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在大宋這樣明牌‘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王朝之中,武臣普遍敏感且自尊心強烈。
要收服軍心,讓將帥聽令,不止要給足恩賞,還得時刻安撫軍心。
至少要讓將官們知道——皇帝是支持我們的。
這也是在大宋統治的真諦。
是趙煦上上輩子的經驗之談!
將將官們的賀表批閱完,剩下的皇室直屬諸司的賀表就可以敷衍一些了。
也就是沈括、李憲的賀表要鄭重對待,多寫幾句慰勉的話。
花了一個時辰,趙煦才將所有賀表批閱完成。
然后就對石得一吩咐:“立刻派人送去……”
“唯!”石得一欽佩的拜了一拜。
他自然曉得,趙煦這樣辛苦,必然有回報。
特別是皇城的親從官、親事官們,今日之后,就會徹底歸心,成為這位大家的臣子。
送走石得一,趙煦看向各國使者遞上的賀表和國書。
遼人的賀表,用詞親近,國書更是充滿了問候、友誼。
高麗人則一如既往的謙恭。
當然了,他們對遼國更加謙恭。
當看到黨項人的賀表和國書的時候,趙煦微微的笑了起來。
“這黨項人,和朕一樣的茶啊!”
看看人家的說辭吧:先王及王太后臨終戒臣言:世受朝廷封爵,恩禮備至!今蒙天子恩典,弭兵休戰,遣還親貴,宜恭奉先王、王太后遺物,敬獻天子,以示不忘恭順之義,倘得陛下寬宥雖死無憾!臣乾順,謹遣使進遺馬,百哽謁闕!
這是成了精的碧螺春啊!
可惜,這樣的文字,也就騙騙兩宮。
在趙煦這里就完全不夠看了。
他在現代,什么茶言茶語沒聽過?
所以,趙煦直接翻開黨項人的國書。
還是在‘乞陛下恩典,準我國進金銀,以為交子’。
趙煦當然不會批準。
兩宮也不會!
都堂宰執更不會!
因為,就在數日前,熙河路的高公紀、向宗回以及管勾熙河蘭會路公事,也就是經略使暫闕的情況下全面負責熙河路軍事的文官趙濟聯名奏報:牒報探得西賊九監軍司之人馬,或有犯蘭州之意!
同時,還上報了來自青唐吐蕃的阿里骨使者的密信:探得緬藥家(吐蕃人對黨項嵬名家的稱呼)點集人馬,告漢家邊上做大準備,早奏知東京漢家阿舅。
這是黨項人的老套路了。
一邊嚶嚶嚶,麻痹大宋,一邊卻暗中集結、準備人馬。
只要稍不注意,人家就沖進來,燒殺搶掠了。
特別是今年秋天,西夏大旱,據說很多地方的冬小麥連苗都不出。
所以,西夏入寇,不是小概率,而是大概率。
不過,吐蕃人也沒安什么好心。
搞不好,他們可能一邊和黨項人在聯盟,一邊在賣黨項人。
這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而阿里骨這個二五仔,在趙煦的印象里,是肯定會做這個事情的。
看著黨項人的賀表和國書。
趙煦思考著怎么給黨項人一個驚喜。
他舔了舔舌頭,摩挲著,盤算著。
趙煦想著這些事情,馮景就悄然走到他身邊:“大家,夜深了,還是歇息吧!”
趙煦哦了一聲,看了看漏刻的時辰,已經快到亥時了!
是該睡覺了!
于是,站起身來,在馮景服侍下去洗腳入睡。
同時將腦子里的東西全部排空,不再去想。
這是他在現代學到的技能。
在野外快速入睡的秘技!
冰雪落在天都山的山脊上。
梁乙逋,在天都山下的行宮中,看著深夜來到他面前的阿里骨的使者。
“你們家的贊普怎么說?”梁乙逋問道。
“我家贊普言:愿從國相,共擊南蠻,收復故土!”使者恭恭敬敬的回答著。
“那么,贊普愿意出兵多少?”梁乙逋饒有興致的問道:“又愿意襄助多少糧草?”
“這……”使者有些猶豫:“不瞞國相,我國今年也遇到了大旱……”
“國中饑荒,實在無糧……”
“至于兵馬,我家贊普說,若大白高國愿意給我家五萬石糧草,可以出兵兩萬襄助大白高國!”
梁乙逋笑了。
行宮里的燭火照耀著他那張陰郁的臉。
打秋風都打他這里來了!
梁乙逋敢保證,他只要給了糧草,那么吐蕃人肯定是拿了糧草就跑。
反正,大白高國又咬不了他們——在蘭州還在南蠻手里的現在,大白高國不可能不顧背后的危險,深入青唐。
那等于將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南蠻的兵鋒之下。
太蠢,也太危險!
“知道了!”梁乙逋陰沉著臉,揮手道:“先下去吧!”
打發走吐蕃使者梁乙逋就看向來到他面前的那些黨項貴族。道:“吐蕃人的心,被烏鴉啄爛了!”
“阿里骨更是不值得信任!”
“大白高國,只能靠自己!”
他問著在他面前的那一個個大將,來自九個監軍司的監軍將們:“各位大首領,想不想要讓南蠻給大家每年兩百萬貫的浮財?”
所有人都露出了兇光。
兩百萬貫!?
誰不想?
“南蠻的小皇帝,肯給北朝三百萬貫!卻連我大白高國一年一百萬貫都不肯給!”
“欺人太甚了!”
梁乙逋沉聲道:“只有用弓箭和馬蹄,讓他們知道,我大白高國,也是當世的大國,不是他們可以侮辱的!”
“也只有這樣,南蠻才會答應大白高國的條件!”
對梁乙逋來說,自從秉常和太后死后的這兩個月,簡直是折磨!
南蠻不肯答應他的懇求。
一年一百萬貫都不肯給!
讓他威信大損,好在靠著瓜分仁多家,勉強安撫了國中的那些豪族、貴族。
可是,這只能安撫一時。
等到明年,那些人肯定會跳起來質疑他的——不是說好了,南蠻會給錢嗎?錢呢!?
國中的情況,也容不得他猶豫。
他必須用戰功,來震懾國中,也必須用勝利來說服國中各方。
南下!
得勝!
然后逼迫南蠻,答應他的條件。
而且不是一百萬貫,是兩百萬貫!
只有贏得這樣的勝利和條件后,國中各方才會對他服氣。
他也才有機會和資格,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梁乙逋的語言刺激下,同時也在他剛剛消滅了仁多家的勢力的震懾下。
那幾個監軍司的監軍們,紛紛表態:“愿從國相,擊破南蠻!”
梁乙逋這才點頭:“很好!這才是我大白高國的勇士!”
于是,他開始進行布置:“從現在開始,調集各部糧食、牲畜……”
“同時,給各部和各地的保甲戶,都發告示,讓各地都做好準備!”
“等到冰雪消融,等到南蠻人開始春耕……”
“九監軍共同南下,會獵蘭州之外!”
蘭州城他是不想再去啃了,啃不動的。
還是打打蘭州外圍的堡壘吧。
打破一個,多少可以搶幾千石糧食,十個就是幾萬石了。
算上人口、財帛和其他東西,就不會虧了!
注:根據考古發現,黨項人在王安石變法后,吸收、學習了很多變法政策和法令。
其中之一就有保甲法。
根據發現,黨項人把保甲法完全貫徹了下去!
現在,大家知道,黨項人的軍隊為什么那么多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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