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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章 不可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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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宮在考慮片刻后,就同意了章楶的任命。

  但在任命前,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于是,太皇太后問道:“章楶如今身居何職?”

  韓絳答道:“奏知慈圣,章楶如今權知秦鳳路經略安撫使……”

  這個事情,是他親自辦的。

  如此想著,韓絳忍不住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位端坐在御座上的少年官家。

  “當初官家派人暗示老夫,恐怕就已有要大用章楶的想法了……”

  “只是,章楶怎入的官家青眼?”

  這可真是個問題!

  章楶此人,每次入京,都是匆匆而來,然后匆匆而去。

  而且,這個人年紀很大了。

  他在治平二年考中進士的時候,都已經快四十歲了,今年六十有一。

  一輩子都在湖北、京東、成都等地為官,雖然官聲很好,可終究只是在州郡有名。

  “難道真是呂大防在官家面前舉薦、稱贊之功?”

  韓絳感覺只有這個可能了。

  畢竟,呂大防在成都時和章楶搭的班子。

  呂大防入京后,也一直在稱贊章楶,逢人就夸——章質夫社稷之臣,天下經濟之才也!

  這不就和當年,他還有韓維、韓縝天天在先帝面前夸贊王安石一樣嗎?

  太皇太后卻在和向太后商量片刻后,做出了決定:“若諸位髃臣,沒有意見,便如官家所命吧!”

  “唯!”宰執們自然沒有意見。

  皇帝提議的帥臣人選,只要這個人不是名聲爛到一定程度,或者能力差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宰執們都只能服從。

  于是,奏事繼續。

  呂公著上奏,請以登聞鼓院、檢院闕官注授之權歸于中書。

  這其實是兩宮暗示他做的事情。

  原因是,瑣事太多,兩宮忙不過來,索性將一部分不太重要的人事任免之權,下放中書。

  門下侍郎張璪則報告了,遼國賀登寶位使,林牙、崇議軍節度使耶律白,副使朝議大夫、守崇祿少卿充史館修撰牛溫儒等,攜遼國國主賀禮來賀的事情。

  此外,遼國皇太孫,遣翰林學士耶律固為謝南朝皇兄贈書使,以樞密直學士趙孝嚴副之。

  并送來了大遼皇太孫讀書筆記兩卷,以為通家之好。

  兩宮聞之,都是開心不已。

  宋遼友好,就意味著河北無事,河北無事當然天下太平。

  趙煦更是問道:“朕那遼國皇弟之書何在?”

  張璪拜道:“北使陛見之時,自當恭獻御前!”

  “善!”趙煦很滿意的點頭。

  對于那位親愛的皇弟,趙煦有著無垠的愛。

  還能找到比耶律延禧更好的‘兄弟’嗎?

  北天祚,南徽欽,可是并稱大金之友的存在!

  于是,趙煦笑著道:“朕也正打算,再贈送一些讀書筆記給皇弟……”

  他更想告訴那位皇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汴京城問朕!

  群臣連連稱賀,都覺得,照現在這樣發展下去,宋遼繼續和平百年不是夢。

  東府宰執,奏事既畢,正要告退。

  太皇太后卻在這個時候說道:“諸位髃臣留步!”

  群臣楞了一下。

  “卻是有個事情,需要與諸位髃臣商議……”太皇太后不動聲色的道:“前些時日,殿中侍御史劉摯彈劾開封府的事情,諸位髃臣應該聽說過了吧?”

  韓絳持芴道:“老臣略有耳聞!”

  其他宰執的神色,在這個時候都變得玩味起來。

  祠部、大理寺和開封府爭權奪利,本來只是一件小事情。

  但御史臺的忽然介入,卻攪動了朝野的風云。

  隨后兩宮下詔,命都堂選派大臣復核,則使得此事引起了不少人側目。

  調查結果出來后,兩宮命下御史臺討論對惠信僧的處置。

  則讓人以為,此事到此為止。

  畢竟,僧錄司已經發落了。

  就連開封府,好像昨天也被官家叫到宮中訓斥過了。

  就剩下一個惠信僧的處置問題了。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但,兩宮緣何在這個時候忽然再次提及此事?

  難道說,事情有了大家不知道的變化?

  眾人正想著,就聽太皇太后道:“此事,卻是需與諸位髃臣商議……”

  說著,這位太皇太后拍了拍手。

  一直侍奉在帷幕中的粱惟簡,便帶著已經謄錄好的御史彈章,走出帷幕,分發給了在場的東府宰執。

  四位宰執,拿著彈章,重新坐下來,開始翻閱。

  太皇太后則繼續說著:“諸位髃臣御史風聞奏事,乃是祖宗之制,老身本不該多言于此……”

  “奈何這位侍御史的膽子,實在太大!”

  “竟敢以文字,窺探老身和太后……”

  所有人的耳膜,都開始震顫。

  窺探太皇太后和太后?

  誰啊!

  這么犯忌諱的事情都敢做?

  “老身本也不欲追究,畢竟,或許只是這個御史用詞不當,不知忌諱,也或者只是出于忠心……”

  “奈何他卻得寸進尺!”

  “老身和太后,都明確下詔,叫其御史臺議處惠信僧的處置……可他卻……糾纏著開封府!”

  “明目張膽的違背了老身和太后的旨意……”

  “老身不大明白了……”太皇太后嘆息一聲:“老身和太后,看上去就這么好欺瞞、誤導的嗎?”

  聲音雖然輕,也宛如雷霆一樣,震動著整個殿堂。

  一時間,殿上群臣人人屏息凝神。

  他們都看著自己手上的彈章副本。

  老實說,劉摯的第一本彈章,光看文字只是有些瑕疵,或者說過于自信了。

  至少在這些宰執眼中如此。

  因為大宋御史們,在彈劾大臣的時候,就是這么的跳脫。

  只是彈劾大臣而已,又不是勸諫天子或者彈劾宗室外戚。

  文字上本就不會有太多計較。

  多數時候,為了趕工和搶時間,甚至都沒有好好潤色過。

  可是,劉摯的第二本彈章,就真的是問題了。

  兩宮叫他議論對惠信僧的處置,他卻揪著開封府的事情不放,甚至上綱上線的給開封府扣帽子。

  又是欺君,又是舞弊的。

  問題很大!非常大!

  這個時候,再回頭看劉摯的第一本彈章,哪怕是呂公著也不得不承認,劉摯的問題大的很。

  為什么?

  因為他的第二本彈章,證明他的第一本彈章,居心不良。

  還真的可能和太皇太后所言一般,是在妄圖以文字窺探兩宮的心思,甚至可能還有些輕慢的嫌疑。

  可是,劉摯卻是司馬光一再推薦的大臣,也是他呂公著舉薦的大臣。

  呂公著沒辦法見死不救。

  他持著朝笏,醞釀了一下語言,正打算給劉摯解釋解釋。

  至少,不要讓他真的被宰執、兩宮一致認定是——在欺瞞、誤導兩宮慈圣。

  這樣的話,劉摯恐怕就得去嶺南了。

  然而,他還沒有想好,給劉摯解釋的說辭。

  那邊向太后就也氣沖沖的說道:“諸位髃臣,還有一個事情,要與諸位通報……”

  “在劉摯之后,又有一位御史,名曰王巖叟者,上書言及先帝德政,言語之間,頗有不敬之意,就連六哥看了,也說——此大臣,僭越御史本職非議先帝德政……且有與劉摯首尾呼應,結黨以裹脅國政之嫌疑!!”

  呂公著的腦子,頓時嗡嗡嗡的響了起來。

  結黨!

  劉摯和王巖叟結黨?

  他有些激動,來不及多想,就要起身解釋。

  可韓絳卻已經搶在他之前,持芴拜道:“老臣惶恐,乞兩宮慈圣,降下王巖叟之文字!”

  向太后點點頭,就叫石得一,將早已經謄抄好的彈章,一一下發。

  呂公著接過了彈章副本。

  然后看著內容,他的眼前就一黑,幾乎當場昏厥。

  呂公著知道,王巖叟肯定沒救了!

  為什么?

  誰不知道,當今官家乃是天下第一孝子?

  可王巖叟竟敢上書言及先帝在位時,常常引以為傲的‘流犯就地配軍’一政。

  文字雖然看似有道理。

  可每一句都在說——先帝的這個政策大錯特錯。

  不僅僅如此,還遺禍鄉里,讓盜賊橫行。

  隱約指出,現在天下治安敗壞,先帝的這個政策,要負責而且可能是全責!

  官家能饒得了他?

  “王彥霖怎如此不智?”

  呂公著在心中哀嘆。

  在一個孝子面前,對他的父親生平引以為傲的事情,大加指責、貶低。

  還用文字渲染,當今天下治安敗壞的情形。

  營造出這一切都是先帝的鍋的氣氛。

  這要在漢唐,王巖叟此刻已經被推到了菜市場,一刀兩斷了。

  呂公著還在哀嘆,韓絳已經站起身來,拜道:“啟奏兩宮慈圣、陛下……老臣觀監察御史王巖叟文字,竊見其用詞誹謗先帝,暗諷國家大政,非議朝廷大略……非人臣所可以為之!”

  “以老臣愚見,當下大理寺!”

  這就是要將一個御史下獄了。

  有宋以來,這樣的事情,還沒有過先例!

  呂公著聽著,立刻出列,再拜道:“奏知兩宮慈圣、皇帝陛下……臣以為,右相所言繆矣!”

  “御史者,天子之口舌也!”

  “今以口舌下獄,臣恐將來,御史諫官不敢言事!”

  這是事實!

  在大宋,皇帝一直是鼓勵御史、諫官大膽說話的。

  說錯了也沒關系!

  仁廟、英廟的時候,御史諫官們,甚至可以在君前滔滔不絕的說話。

  御史、諫官的口水,都噴到了天子臉上,也不是一次兩次。

  先帝雖然乾坤獨斷,可對御史、諫官也很尊重。

  為什么?

  因為御史、諫官就是做得罪人的事情的人。

  必須給他們壯膽,也必須給他們發揮的空間。

  讓他們有足夠的膽量去咬人、攻擊人。

  向太后自然聽懂了呂公著的意思。

  但太皇太后卻哼了一聲:“難道,御史們結黨,也要坐視不理?”

  她現在對外朝的士大夫文臣,已經有了些意見了。

  哦……

  老身的侄子,僅僅是去熙河路當個管錢糧的官,你們就上跳下躥,搞得天都要榻了,仿佛大宋就要因為高公紀而亡國了。

  結果,現在,你們的人犯了錯,而且還是結黨、窺探兩宮,誹謗先帝這樣的大罪。

  你們又跳出來,連下獄治罪都不行?

  合著,老身的侄子無論做什么都有錯。

  而伱們這些文臣不管做了什么,都有理了是吧?

  呂公著嚇了一大跳,連忙持芴謝罪:“臣不敢……臣只是憂心將來,御史諫官不敢言事……”

  說著,他就橫了一眼韓絳。

  韓絳卻裝作沒看見。

  哪怕韓絳知道,呂公著說的有道理。

  可,泥菩薩也有火氣!

  劉摯、王巖叟的彈章,他已經看過了。

  要是他還看不出來,劉摯、王巖叟這是企圖將他這個宰相拖下水,那他韓絳著幾十年官場豈不是白混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幫這兩個人?

  像現在這樣落井下石,狠狠踩上一腳,才是他韓絳會做的事情。

  官場上或許有好人。

  但絕對沒有以德報怨的傻白甜。

  呂公著無奈的嘆息一聲,只能持芴再拜:“娘娘,祖宗制度如此……”

  “御史、諫官,可外任,可貶黜,但絕不可以治罪!”

  “罪劉摯、王巖叟事小,壞祖宗之政事大!”

  “乞慈圣明察!”

  說完,他就長身一拜,伏地不起。

  趙煦見著,感覺火候也差不多了。

  于是,出言道:“太母,朕以為,呂執政所言不錯……”

  “祖宗制度,乃社稷之根本……仁廟嘉佑之政,更是我朝至善至美之政也!”

  向太后也幫著勸道:“娘娘,呂執政所言,確實老成謀國,望娘娘三思!”

  太皇太后這才稍稍消了些怒氣。

  趙煦見著,在心里笑了一聲。

  在他的上上輩子,王巖叟的那篇奏疏,可是被這位太母明發三省六部,大加贊賞。

  而且很快就因此廢除了流放就配法,重新恢復了流放。

  現代電視上,那種戴著幾十斤的枷鎖,被差役押送幾百里、幾千里的事情重現。

  然后,又廢掉了王安石的慎刑政策。

  元豐八年,天下大辟不過兩三千。

  元祐二年,天下大辟一萬兩千!

  五六倍瘋漲的死刑犯!

  放在封建社會,這是什么樣的沖擊?

  盜賊泛濫,強盜遍地,就是始于此。

  因為,當法律不再寬容對首犯、從犯一視同仁,全體處死后。

  當國家重新將一般罪犯,流放去外地,路上死者泰半的事情不斷發生后。

  社會上有活力的人士,一旦犯罪,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

  趙官家不給他們活路,他們就會自己去找活路!

  最典型的就是秦末的陳勝吳廣起義——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于是,請大秦赴死!

  錯非元祐的混亂,只持續了數年,到了范純仁、呂大防主政后就慢慢調整恢復了過來,趙煦親政后更是撥亂反正。

  否則,恐怕沒等到金兵南下,大宋就已經在此起彼伏的農民暴動和軍士作亂中滅亡了。

  這就是為何,歷代趙官家們,會耐心的招安那些,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農民起義領袖,給他們官做的原因。

  別把人逼緊了!

  要給人活路!

  如此想著,趙煦就繼續道:“此外,太母、母后,朕還覺得,無論如何,都得給這兩位大臣,一個當殿自辯的機會!”

  趙煦當然是很愿意做這種惠而不費的事情。

  尤其是在大局已定,結局無法更改的時候,出來做好人。

  向太后立刻就道:“六哥說得對!”

  她不僅僅是要支持趙煦,也是因為她是士大夫家的女兒,天然親近士大夫。

  太皇太后哼哼兩聲,也知道趙煦和向太后其實說的有道理。

  哪里能不給別人一個當殿自辯的機會就將別人貶官?

  傳出去,對她的名聲是很不好的。

  她是誰?

  大宋的女中堯舜,未來的太似啊!

  當然得表現出寬宏大度的一面。

  今天去醫院復查了,所以回來的晚了些。

  明天四更!

  注:劉摯這個人,就是個會喊口號的清流。

  但王巖叟不一樣,王巖叟其實很有才干!

  可他和主角天然對立。

  而且在歷史上,深罪過主角。

  所以,主角肯定會對他下手!

  這一點,請讀者甄別。

  不要被主角的視角帶偏了。

  也是舊黨激進派里為數不多的反對割地的大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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