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遼皇帝耶律洪基天安節。
耶律洪基率著群臣,親自出上京臨潢府,在城外設帳。
然后按照契丹人的傳統,在帝帳前宰殺了一只白狗,將其埋在距離帝帳七步之外的土里,將其狗頭暴露在地上。
這是捏揭耐,契丹人迎接中秋節的慶典禮儀之一。
是的!
契丹人過全套的漢人節慶。
中秋節、重陽節、中元節、春節、寒食節、乞巧節……
他們全都過!而且從皇室到下面的部族,都會隆重慶祝這些節日。
當然了他們也加了一點契丹民俗在里面,捏揭耐就是中秋節的契丹民俗。
等八天以后,中秋節那一天耶律洪基的帝帳就會轉移到今天祭殺的白狗之地。
除了這個民俗外,契丹人過中秋節和漢人一模一樣。
都會賞月,士大夫貴族也都會唱和、游樂。
甚至,自從蘇軾寫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之后,遼國君臣每逢中秋,都會吟誦這首詞。
相應的,蘇軾的名頭在遼國也很響亮。
親手將白狗埋在土里,耶律洪基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陛下……”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績持芴來到耶律洪基身前,恭身拜道:“南朝賀陛下圣節生辰使楊汲等人,已在營外!”
“楊汲?”耶律洪基皺了皺眉頭:“沒聽過……”
“陛下,使團之中的南朝皇帝賀陛下生辰使呂嘉問,陛下應該聽說過……”
“呂嘉問?”耶律洪基這才露出笑容:“那個被南朝丞相大罵家賊的人?”
“他如今在南朝身居何職?”
“光祿卿……”王績回答。
“讓他們等著……”耶律洪基興趣寥寥的說道。
“遵旨!”王績趨步而退。
耶律洪基回頭,看向了一直跟著他的孫子耶律延禧。
他又嘆息了一聲。
這幾天他親自教這個孫子讀書,整整七天,還是沒有把堯典給背好!
這讓耶律洪基的脾氣,變得不再那么的溫柔。
實在是這個孩子太笨了!
一句話教了好幾遍,還是記不住!
耶律延禧看到祖父看向他,立刻下意識的低下頭去。
耶律洪基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走到他面前,道:“延禧啊,今天祖父圣節,南朝使者面前可能背《堯典》?”
耶律延禧搖搖頭。
耶律洪基又嘆了口氣:“那論語總該可以背吧?”
耶律延禧唯唯諾諾的點點頭。
耶律洪基無奈,只能說道:“也好……”
帶著耶律延禧,回到王帳之中,知樞密院事蕭噠不也,已經在帳中等候了。
“何事?”耶律洪基問道。
蕭噠不也拜道:“陛下,西虜遣使至大同府乞陛下下嫁公主與其太子乾順……”
耶律洪基抬起頭,滿臉不屑的吩咐:“叫他們滾!”
“大遼天子之女不嫁西虜小人!”
這既是因為,遼宋在談歲幣交子化,涉及整整三百萬貫的潑天財富。
這個時候他若答應了西虜求親,南朝怎么看?
也是因為,耶律洪基本來就看不起甚至敵視西虜!
幾乎是在同一天。
汴京城同時得到了兩封來自青唐、西夏的奏疏。
來自青唐的奏疏,乃是自稱‘嗣邈川大首領、武威郡王’的阿里骨。
阿里骨上奏報告了其養父去世的消息。
同時請求朝廷冊封他繼承董氈的邈川大首領、武威郡王的封號。
而,西夏使者嵬名謨鐸則上奏了以西夏國王秉常為名義的上書。
在上書中,秉常回顧了過去的種種,說是要‘痛改前非’,然后說了一堆恭順的好話。
看的太皇太后滿意不已。
只是,在上書的最后部分,秉常話鋒一轉,報告了董氈已死,阿里骨隱瞞死訊,還悄悄聯絡西夏一起進攻大宋的事情。
兩宮看完這封上書,也拿不了主意,只能下都堂,請宰執們都來商議。
群臣,當然是各持己見。
有喊打喊殺的,也有要息事寧人的,最后韓絳的意見勝出!
韓絳覺得,西賊和青唐吐蕃,誰都不能相信,哪怕他們說的是真的!
他舉了真廟時,唃廝啰多次請求大宋冊封,還自告奮勇愿意為了大宋攻打西夏的故事——唃廝啰是忠臣嗎?不是,他只是要利用大宋罷了!
所以,西賊和青唐吐蕃其實都一樣。
對大宋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互相消耗。
所以,韓絳請求兩宮,假裝不知道這些事情。
依舊冊封阿里骨,也答允夏國王的請求。
同時,將秉常報告的事情,告訴阿里骨。
讓吐蕃人去和西賊狗咬狗。
當趙煦下了今天經筵,到保慈宮問安的時候,兩宮就將這個事情和他說了。
也將青唐吐蕃、西夏人以及朝臣們的奏疏,都拿給趙煦看。
趙煦花了些時間看了一遍奏疏,就點頭道:“韓相公之議甚好……”
“青唐、靈夏之地,就且讓他們自己去斗吧……”
“大宋如今的關鍵,還是在秋汛上!”
兩宮聽到趙煦提起秋汛,都是嘆息了一聲。
昨天,新知北京大名府、保寧軍節度使韓維上奏了大名府河段的情況——不容樂觀。
他雖然在奏疏中沒有明說。
但言語之中,還是透露出了對王拱辰這個死人的不滿!
韓維報告說,大名府的河防、堤岸,都存在嚴重的問題。
偏偏黃河,又是從大名府這里改道,變成了二股河。
所以,大名府的河堤重要性,在如今的大宋僅次于滑州河堤。
大名府要是決堤,不止大名府自己要打出GG,整個京東西路怕也保不住。
涉及上百萬人!
而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呢?
王拱辰的鍋!
他自任北京大名府留守后,成天游山玩水,不務正業,也不理政,只把事情丟給下面的人去做。
要是這樣,他其實勉強還算合格。
畢竟,在大宋元老們都這樣。
除了范仲淹、韓琦、王安石等少數元老出知地方,還會做事外,剩下的人是根本不愿意搭理庶政。
天天醉生夢死,和朋友唱和交游。
事情統統丟給下面的人。
他們最多只負責監督和驗收!
可王拱辰這個人,卻是最惡心的。
因為他對下面的人態度,是分立場的,是舊黨的就支持,新黨的就設置各種障礙,不讓其正常履職。
他用這種辦法,脅迫都堂,只給大名府派舊黨官員。
都堂能慣著他?
不能啊!
所以蔡確當政的時候,就拼命給大名府塞新黨大臣。
特別是河道官,想方設法的塞過去。
就是要惡心王拱辰,和王拱辰玩膽小鬼游戲,王拱辰也不慣著蔡確。
直接將蔡確派去的人,晾在一邊。
好多人上任大半年了,別說見王拱辰了,就是連自己的經費該去哪里領都還不知道!
等他們好不容易見到王拱辰,拿到了鑰匙和權力,還沒在衙門坐幾天就被調走了……
而新來的人,則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情況。
這就是黨爭的危害。
雙方都為了惡心對方,而不顧大局——反正,就算發大水,也淹不到他們!
結果,自然就是大名府的河堤和河道,在幾年中都沒有好好修葺。
王拱辰也是運氣好,大名府這幾年都沒有洪水。
然而……今年秋汛,將極其猛烈!
于是,韓維一上任就傻眼了。
全是爛攤子,千頭萬緒,根本理不清楚!
只能說,王拱辰運氣好。
上上輩子,是韓絳給他擦屁股,如今是韓絳的弟弟韓維給他擦屁股。
而這兩個老臣,都擅長水利,也都有些責任心。
像韓維一上任就去視察河道,然后一堆官吏百姓,拉著他沿著河堤,指著那些在黃河面前瑟瑟發抖的河岸,告訴他——相公啊,快點修河道吧,再不修就完蛋了。
韓維也是嚇了一大跳,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一上任就遇到這種天坑。
他只能立刻上奏!
兩宮想起韓維上書的內容,就嘆息起來:“韓維說至少要十萬民夫……”
“一個民夫一天,起碼一百五十錢的工錢……”
“這一天就要一千五百萬錢……”
兩宮都有些舍不得。
“錢算不得什么……”趙煦道:“當務之急,還是防汛啊……”
“必須保住大名府的河堤!”
趙煦說著,就在心中發誓,等他親政一定想個辦法或者借口,抄了王拱辰的家,來補虧空。
“另外,韓相公年紀大了,兒恐精力不濟……”
“不如從都堂選個宰執去協助?”
“再把宋用臣派去幫忙?”
“再抽調大名府、京東西路的廂軍、駐泊禁軍也去幫忙……”
兩宮對視了一眼,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于是,向太后問道:“六哥有人選嗎?”
趙煦答道:“兒以為章惇不錯……”
“以章侍郎為提舉都大大名府河防大使……宋用臣副之……授給全權……”
“然后……步軍副都指揮使苗授,儒帥有才干,能將諸軍……”
“遣苗授為將,節制京東西路、河北路、大名府禁軍、廂軍……”
兩宮想了想,覺得趙煦的提議不錯,于是,向太后看向太皇太后:“娘娘的意思呢?”
“就依官家的意思吧!”
但趙煦知道,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在他的上上輩子,大名府能保住,完全是因為韓絳爆種了,親自激勵軍民,又因為大名府百姓知道身后就是他們的家園,所以舍生忘死的護住了大名府河堤。
然而……
黃河卻在大名府下游的小張口決堤。
大名府沒有被淹,小張口以北的河北路十幾萬戶人家就只能打出:RNM!
現在,想要避免小張口決堤,就只能使出一招絕世神功:氪金!
只有氪金神功,才有機會挽救河北。
所以,趙煦看向兩宮,道:“太母、母后……兒想動用封樁庫的錢……”
“至少拿出一百萬匹絹和一百萬貫錢……作為給諸軍的賞賜……”
想要大宋軍人賣命。
就得給錢,賞格必須給足!
不然,一個月三五貫,誰他媽給你趙官家賣命?
兩宮聽著,都陷入了沉默。
一百萬匹絹,價值至少三百萬貫。
再加上一百萬貫銅錢,這至少是搬空一個封樁庫啊!
就為了去堵河堤嗎?
兩宮都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這里就必須指出——哪怕黃河在大名府決堤,汴京城也不會受到影響。
而且,對大宋來說,哪怕淹了河北,只要不淹河東就沒有太大問題。
因為河北已經被淹習慣了。
從仁廟開始,只要下暴雨,河北就必然發大水!
趙煦當然知道這個。
但他堅決的說道:“太母、母后,人命關天!”
“現在不是在乎錢的時候了!”
“大名府一旦出了問題,我朝邊防就要出大問題了……”
“河北將無險可守!”
當聽到這里,兩宮才終于點頭。
“便依官家的……”
查資料去了,神宗、哲宗朝的黃河主打一個東扭扭,西動動,真的好難查。
注:在北宋,元老大臣出知在外,與其說是當官,不如說是度假。
他們基本不管事,信奉無為而治。
舊黨大臣里,文彥博、王拱辰等人,都干過故意不讓新黨大臣上任,拖著他們不給他們履職時間的事情。
文彥博在大名府的時候,河北轉運副使還告過他不給自己庫房鑰匙,故意不讓他上任。
然后……神宗批示:文太師是國家元老,天下名臣,朕也要敬重……你一個小小的轉運副使怎么敢隨便議論的?
將這個人調走了……
但文彥博比王拱辰好,他只是惡心人,不會真的將河道的事情也丟在一邊,不讓人做事,畢竟他還是比較重視民生的。
王拱辰就純純一政治機器。
元豐八年的秋汛,要不是韓絳爆種,大名府一旦被淹,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