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聽完宋用臣帶來的天子口諭。
他當然知道,天子指的是什么?
自是不敢怠慢,連忙上書一封,與趙煦解釋了,他已經專門用專一制造軍器局在汴京城外的一個廢棄禁軍軍營里的一個作坊,將之改成專用的火藥驗證所。
也在專一制造軍器局中挑選擅長火器制作和火藥制作的工匠。
但還需要時間!
至于織機一事,他請求趙煦給他授權,讓他可以在織造院、綾錦院挑選合適的人才。
趙煦自然下詔,全部準許。
此事無須和兩宮溝通、商議,也不需要將旨意降到中書省,讓都堂執行。
因為無論是專一制造軍器局,還是織造院、綾錦院,都是趙煦的個人產業。
只不過一個直屬天子,另外兩個則屬于皇室機構,由少府統管,少府雖然看著是個文官士大夫官衙,但其下屬的所有監造機構,都是武臣勛貴或者內臣充任。
趙煦根本不需要通過都堂,直接就可以給這些機構下詔。
刑恕走出都亭驛。
他回頭又看了看都亭驛,想著那四個遼使和他交往的過程。
“陛下,您的任務,臣幸不辱命!”
刑恕看人很準的!
所以,他這些日子想方設法的接觸了四個遼使,然后又通過一些手段,知曉了這些遼使過去的一些事情。
所以,他如今大抵已經圓滿完成了他的使命。
回到家中,刑恕便提筆揮墨,開始寫起奏疏來。
將奏疏寫完,刑恕并未將之拿去送通見司,而是到了高遵裕的府邸。
進了高府,刑恕就被人請到了高遵裕的病榻前。
高遵裕看到是刑恕來了,就揮退左右下人,還命人將門窗關緊。
“和叔來了啊……”高遵裕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
因為他半邊身子動彈不得,而中風帶來的影響,卻還在持續侵蝕他的神經。
此時的醫生們,也大都沒有護理一個中風癱瘓病人的經驗。
所以,他的情況有些差。
“公綽我兄感覺如何了?”刑恕問道。
高遵裕慘然笑了一聲:“老夫如今,離死不遠也!”
一個癱瘓在床的外戚、老將。
就是一個廢物!
他臥病以來除了高家人和向家的向宗回來探望過幾次外。
就是刑恕常常登門了。
其他人?那些過去圍繞在他身邊的人?
早就已經忘了他,將他當成了死人!
在他高遵裕中風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在政治上和官場上死亡了。
“公綽當好生調養,或許能有康復的那一日……”刑恕只能安慰。
高遵裕笑了一聲,他的身體他自然知曉。
根本不可能康復的!
不過,刑恕的安慰還是讓他很感動的。
這些日子以來,就這么一個認識不過幾個月的朋友,常常來看望他。
過去在他身邊,得了他無數好處的人,連影子都沒有見到過。
世態炎涼,人心之恐怖,讓高遵裕算是結結實實的體驗了一把。
所以,他盡管知道,刑恕別有所求。
但依然心甘情愿的充當刑恕的工具人,不僅僅給刑恕引薦了高公繪、向宗良,還給刑恕安排了很多資源。
而刑恕也沒有辜負他的好意。
一直在給高家、向家出主意,他出的那些主意,效果都很好。
特別是前些時日高公繪請封德妃為皇太妃的主意,讓高家得了宮中贊譽。
皇太妃甚至讓一個任家人親自登門,感謝了高公繪。
所以,看著刑恕的樣子,高遵裕知道今天刑恕又有事情要讓他幫忙。
于是,問道:“和叔今日來尋老夫可是有事?”
刑恕點點頭,道:“不瞞公綽吾兄,某受天子口諭,暗查遼使為人、跟腳……今幸不辱命,已有所得……”
“只是此事甚密,我恐經通見司傳達,怕是會引起朝野矚目!”
“只能厚顏求公綽相助了……”
高遵裕聽著,忽然激動起來:“和叔,確定是天子口諭命你暗查遼使為人、跟腳?”
刑恕點點頭道:“此乃皇太后身邊的大貂鐺石得一親口對某傳達的……”
高遵裕忽然笑起來。
然后就又嘆息起來:“老夫如今只恨當初未能將高士充那個不孝子杖斃……”
若是他早知,這位少主有著這樣的心思和膽略。
高士充那個不孝子在帶著王珪的兒子到他面前的時候。
他會當機立斷將兩個人都擒獲,然后命人杖斃高士充,將王仲修送到宮中請罪。
可惜啊!
如今后悔也沒用了。
有一個這么大的隱患在。
一旦將來被人查出來點什么,他和他的子孫,死無葬身之地或許過分了。
但受到禁錮、打壓,肯定是免不了。
哪怕少主仁孝,看在太皇太后慈圣的面子上高抬貴手。
可也絕不會再用如同他這樣不忠不孝之人的子孫。
高遵裕嘆息幾聲,就對刑恕道:“和叔啊,我死之后,那幾個不孝子,就都得請和叔多多照顧……”
“實在不行,和叔就讓老夫其他幾個不孝子,向官家檢舉高士充……”
死一個高士充,換全家老小都能全身而退。
這已經是最劃算的買賣了。
就是可惜了,他這一房恐怕將來都要仰高遵惠、高公紀、高公繪的鼻息而活。
第一代,可能還有些香火情。
第二代就……
到了第三代,就泯然路人。
刑恕嘆道:“公綽,還不止于此……”
“但愿吧!”高遵裕嘆息著。
然后他就看向刑恕,道:“和叔將奏疏與老夫吧!”
“老夫會以自己的名義,命人送入宮中……”
“多謝吾兄!”刑恕大禮拜謝。
高遵裕道:“老夫也是在自救……”
刑恕當然明白,不然他也不會找高遵裕了。
這是在給高遵裕一個表忠心的機會!而高遵裕絕對會配合他。
宮門落鎖之前,高遵裕的兒子高士京,在內東門下遞了帖子求見。
趙煦得到消息,詫異了一下。
然后就命馮景將人帶到福寧殿來。
沒多久,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貴族,就被帶到了趙煦面前。
見了趙煦,他立刻俯首而拜:“右班殿直臣士京,恭祝官家圣躬萬福!”
趙煦立刻笑起來,對他道:“國親不必多禮,快快起來……”
又和馮景吩咐:“給國親賜座、賜茶……”
高士京受寵若驚,連連謝恩。
趙煦于是問道:“國舅身體如何了?”
“奏知官家,臣父臥疾以來,得兩宮慈圣、官家屢次賜藥、賜醫,實在是感激涕零……”
趙煦聽著懂了,身體很差。
便嘆道:“國舅,朕皇考之大將重臣,亦為太皇太后之親叔……”
“朕本欲重用之,奈何……奈何……”
高士京連忙再拜:“官家厚愛,臣代臣父拜謝……”
趙煦點點頭,問道:“國親今日入宮求見,可是有事?”
高士京立刻再拜,從懷中取出一封奏疏,呈遞在手中:“臣父有章,愿乞官家御覽……”
趙煦給馮景使了個眼色,后者上前接過高士京手里的奏疏,然后拿到了趙煦。
趙煦打開一看內容,嘴角就笑了起來。
還真是你啊!
刑恕!
不愧是元祐時代的通天人物!
什么樣的關系,你都能找到,厲害,厲害!
只能說,有些人他就是社牛。
再看其中內容,趙煦就微笑起來。
這個刑恕真的厲害!
他居然靠著和幾個遼使的短暫接觸以及私下打探,告訴趙煦,這四個遼使,其實分屬不同派系。
彼此之間,甚至可能是劍拔弩張的關系。
祭奠正使耶律琚、副使王師儒,很可能在遼國屬于敵對關系。
這個猜測,正是讓趙煦微笑的原因。
因為刑恕猜對了!
王師儒是遼國太孫梁王耶律延禧一系,在耶律延禧即位前后,已官至遼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后來又超拜為尚書左仆射判太常、上柱國,相當于大宋的元老重臣,地位大約和張方平相當。
而耶律琚?
耶律是契丹國姓,也是大姓。
有五院部、六院部等,這個耶律琚就出身于遼國六院部。
那個已經死掉的大遼魏王、皇太叔耶律乙辛麾下大將耶律合魯,就是這個耶律琚的叔祖。
那伱就要問了,為什么遼國老皇帝沒有趕盡殺絕?
答案是,他沒辦法趕盡殺絕。
耶律乙辛之亂,涉及了遼國上上下下,牽扯了無數部族、權貴。
老皇帝知道輕重,根本不敢動他們。
只能裝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朕只誅首惡,不問脅從,一切如故。
但后來,天祚帝就太年輕了。
一上臺就發動大清洗,又是鞭尸,又是挖墳的。
搞得整個遼國上下動蕩不安,各部紛紛仇視天祚帝,恨不得天祚帝去死。
所以女真起事的時候,天祚帝經常后方失火。
姓耶律的和姓蕭的不斷發動叛亂。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遼國其實亡于內外夾擊,完顏阿骨打的軍功章上,遼國貴族起碼貢獻了一半的戰績。
而在如今,因為老皇帝的態度,所以讓遼國上下都暫且維持著和平、穩定。
但是,耶律乙辛等人當年的族人、部將和故舊們,看著那個太孫一天天長大。
他們心里面會怎么想?
特別是一群漢人士大夫,圍著這個太孫天天轉。
他們會想什么呢?
趙煦對此蠻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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