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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傾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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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公著滿懷著心事回到了榆林巷。

  呂希哲立刻迎出來,焦急的問道:“大人,今日見了少主……如何?”

  呂公著沒好氣的道:“汝日后自己到君前去看!”

  呂希哲不明所以,完全搞不懂自己父親到底在說什么?

  他只是個布衣,身上連個蔭補的官職都沒有。

  憑什么去御前?

  就聽著呂公著罵道:“也不知道汝這逆子走了什么運道……”

  “今日殿上,官家親口和兩宮求了恩典,讓汝至御前講書……”

  呂希哲狂喜不已。

  御前講書?

  位卑而清貴,而且是有機會直接被賜進士出身的。

  “逆子!”呂公著看著這個不孝子的模樣,大罵道:“若到了君前,汝敢言王介甫邪說一字,老夫便打折了汝的雙腿!”

  呂希哲連忙躬身拜道:“不敢……不敢……”

  但心中卻已經笑了起來。

  他不說王安石的經義可以。

  但誰能阻止他講孔子、孟子、荀子?

  大宋文壇,微妙就微妙在這里了。

  自慶歷興學和古文復興運動以來,漢唐舊儒的經義注疏就已經被士大夫們批成篩子,然后一腳踹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無論新黨還是舊黨,都開始主張,直接回到春秋時代,去追尋圣人真正的微言大義,而不是被那些漢唐的腐儒們念歪了的經。

  可什么才是真正的圣人本意?

  還不是靠大家自己理解?

  難道還能去問孔子、孟子、荀子?

  兩宮帶著趙煦,回到了保慈宮。

  “呂學士風采,似乎比司馬公更勝幾籌!”趙煦喝了兩口紫蘇飲后就感慨著說道。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笑起來。

  向太后更是摸著趙煦的頭,道:“這是自然,呂學士家從太宗時代開始,就是我朝重臣了!”

  趙煦在心中笑了一聲。

  可不是嘛!

  壽州呂氏,從太宗開始,就代代宰執,歷仕四朝,到趙煦這一代就是五朝了。

  只在趙煦的上上輩子翻了車。

  可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一個在御座上沉默寡言,對一切事物都不關心的小皇帝,早就將他見過的每一個大臣的言行,都記在了心里?

  趙煦抬起頭來看向在他對面的太皇太后,問道:“太母,今日孫兒表現的怎樣?”

  太皇太后微笑著說道:“官家今日在殿上,大方得體,特別是叮囑呂學士,要舉賢不避親,相信朝野知道后都會稱贊的!”

  向太后也道:“娘娘說的是!”

  太皇太后說著,就皺起了眉頭,忍不住道:“這些士大夫重臣們的子侄,蔭補起授就是從九品的京官……直接就跳出了選海,相當于進士及第……”

  “他們還能參加科舉,若能中一個進士,二三十歲就是朝官了!”

  向太后連忙拉住太皇太后的袖子,不叫她繼續說下去。

  太皇太后也意識到了,這種話不適合在六哥面前說。

  他還小,這些大人的齟齬,就不必暴露在他面前。

  趙煦在旁邊假裝沒有認真聽,只是喝著自己的紫蘇飲。

  呂惠卿鐵青著臉,看著一封被送到他面前的公文。

  “張之諫!”他憤怒的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聲。

  “賊子敢爾!”

  公文來自鄜延路兵馬都監張之諫,張之諫告訴呂惠卿——未得旨意,不敢興兵。

  所以,呂惠卿軍令要調動的鄜延路兩個將,至今還在營地之中沒有出發。

  原本預計的五個將的兵力,現在只剩下了河東路的三個將。

  最要命的是——張之諫到了現在,到了大戰前才告訴他——我不來了!

  呂惠卿很清楚,張之諫是在報復他。

  張之諫本來是他的部下,原本任太原兵馬鈐轄、管勾麟府兵馬公事。

  但在上個月,因為反對他出兵打草谷,而被呂惠卿彈劾,降授為鄜延路兵馬鈐轄。

  本以為,張之諫去了鄜延路該老實點,清醒點了。

  不意他竟變本加厲!

  “怎么辦?”呂惠卿的幕僚,同時也是他的同鄉王進問道。

  “還能怎么辦?”呂惠卿煩躁的解開衣襟:“沒了他張屠夫,我們就不殺豬了?”

  “發將令,調集其他九個將的所有選鋒!”

  “這……”王進咽了咽口水:“會不會動靜太大……”

  “萬一北虜異動……”

  選鋒是大宋將兵法下的出現的王牌精銳,乃是各將都監從本將之中揀選出來的精銳敢戰之士組成。

  他們裝備最好,待遇最高,而且全是騎兵!

  可以這么說,在大宋,選鋒軍就是進攻的矛頭和作戰的主力——在一些地方甚至可以這么說——除了選鋒軍,剩下的都是烏合之眾,搖旗吶喊的貨色。

  河東路一共十二個將,漢蕃騎步兵加起來差不多十四萬。

  可選鋒軍加起來才不到七千!

  這還是呂惠卿上任后苦心經營的結果。

  不然能有三千多選鋒就阿彌陀佛了。

  而河東的宋軍,其實主要任務從來都不是對西北用兵。

  而是防御居高臨下,隨時可能南下閃擊的北虜騎兵,并給河北的宋軍提供側翼保護。

  故而,呂惠卿這次巡邊,只敢調動三個將,多了就可能讓防御出現漏洞!

  因為河東主力,必須防御北虜!

  “管不了這么多了!”呂惠卿紅著眼睛說道。

  他看向在自己面前的地圖。

  斥候們已經確定了,在西賊的左廂神勇軍監司的腹地。

  明堂川一帶,已經出現了一大股西賊輕騎。

  人數起碼在一萬以上!

  加上左廂神勇司,本身擁有的騎兵和可以征調的黨項、羌人部族,兩三萬的作戰兵力是抽調的出。

  可他手里才三個將,怎么都不夠!絕對不夠!

  在失去了鄜延路的配合后,呂惠卿只有調動整個河東的選鋒精銳,才有底氣去打這一仗!

  因為,呂惠卿已經知道,西賊的目標是什么了?

  看地圖就可以知道。

  西賊的左廂神勇司治所,在過去數十年一直位于葭蘆河上游的明堂川。

  此地位于寧西峰以南約百里,屬于葭蘆河沖擊而成的平原。

  水草豐美,土地肥沃,而且居高臨下,控扼著葭蘆河、禿尾河這兩條橫山東麓的生命線。

  葭蘆河、禿尾河,蜿蜒著流過整個橫山東麓后匯入黃河。

  而在葭蘆河匯入黃河之地,波濤洶涌的黃河北岸。

  葭蘆寨屹立于黃河之畔,控扼著整個黃河北岸,就像個釘子一樣,嵌入西賊的左廂神勇司的轄區。

  自葭蘆寨到明堂川,最多兩百里!

  對騎兵來說,一天一夜就夠了。

  呂惠卿深深吸了口氣,對王進道:“快去傳令!”

  王進低下頭去,就要領命。

  門外折克行,已經拿著一份緊急報告的闖了進來:“經略相公……”

  “斥候剛剛回報發現西賊大股騎兵,正沿著葭蘆河南下……”

  “僅僅是先鋒,恐怕就有三四千……”

  “而且還發現潑喜軍的身影!”

  呂惠卿立刻煩躁的站起身來,他已經不需要看地圖了。

  西賊騎兵正在沿葭蘆河而下,他們的目標就必然是葭蘆寨!

  “張之諫!”呂惠卿咆哮起來:“汝不得好死!”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潑喜軍,是西賊的一種特殊部隊,全員騎乘或者應該說叫牽引駱駝作戰。

  他們在駱駝上安置了一種小型的可以快速擊發石子的投石裝置。

  這種裝置發射的速度非常快,如同射箭一樣。

  除此之外,潑喜軍的成員,都非常擅長制造攻城器械。

  所以無論是野戰,還是攻城,潑喜軍都是西賊的主力!

  現在,西賊既然帶上了潑喜軍,那么他就一定是沖著打破堅城來的。

  怎么辦?

  呂惠卿知道他必須做出抉擇了。

  沒有任何猶豫,呂惠卿就看向折克行,道:“請將軍立刻派出輕騎,通知訾虎、刑佐臣,不必隱藏,立刻向葭蘆寨星夜出發!”

  “本官和將軍,率河東弓箭手、府州州兵以及將軍的第一將隨后而至!”

  說完這些,呂惠卿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潑天的大功,正在離他而去。

  他知道的,將令一下,大宋主力出現在葭蘆寨附近的消息只要被西賊知道,他們立刻就會做鳥獸散!

  這是西賊的傳統了。

  他們不會冒著頓兵堅城之下的風險,強攻一個隨時可能得到增援的大宋堅固邊城!

  “另外……”

  “傳令下去,調動河東其他各將選鋒……限期三日趕到葭蘆寨……”

  “糧草、補給、器械,都可以不用帶,到了葭蘆寨,自有補充!”

  也只能這樣了。

  集結大軍,和西賊對峙。

  靠著人多,靠著堅城,先把他們嚇退再說!

  “張之諫!”

  “老夫不殺汝,誓不為人!”

  呂惠卿在心里發下毒誓,然后就和王進道:“準備筆墨紙硯……”

  “本官要上書彈劾張之諫,不聽將令,不從指揮,心懷叵測,交通西賊!”

  呂惠卿很清楚,張之諫為什么忽然跳反?

  因為他看到了汴京城的變化!

  大行皇帝駕崩,少主臨朝,兩宮聽政,而兩宮恰好對曾對新法不滿。

  所以,從三月開始那個混賬就一直在河東掣肘他。

  現在都被趕去了鄜延路,還在想辦法給他下絆子。

  他這是希望,將自己打造成‘呂惠卿敵人’,從而得到兩宮的看重!

  但是……

  “汝一個武臣,也配做本經略的敵人?”

  以文馭武,乃是大宋祖制!

  一個武將,昏了頭了,居然敢卷入文臣士大夫的爭斗里。

  簡直是不知死活!

  注:史實,呂惠卿六月被彈劾,出首告發的人就是這個被呂惠卿四月彈劾趕去了鄜延路的張之諫。

  此人在元祐時代混得不錯,一度當過知州,但在紹圣時代……沒了記錄。

  (本章完)(明智屋中文沒有,更新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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