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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八年,四月丙子(十三)。
禮部請:治平故事,大行皇帝山陵掩皇堂畢,以宗正卿行虞祭之禮,今因改制,官制太廟舊儀,皆屬太常寺,乞將來虞主回京改太常卿行虞祭之禮。
答曰:恭依之。
這就意味著,大行皇帝葬禮,進入了新的階段。
帝陵選址已經確定,將要開始破土施工。
這一日也剛好是大行皇帝國喪,七七四十九日的第四十二日。
兩宮擁著趙煦,再次來到景靈宮,向大行皇帝神主致祭。
禮畢,照例群臣勸慰。
趙煦一一賜茶、賜酒。
在這個過程中,趙煦感覺,文彥博那個糟老頭子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古怪。
但他沒有放在心上。
諸禮已畢,就隨著兩宮返回大內。
再有七日,國喪將盡,除了皇城大內,再沒有人會為他的父皇的去世而流淚(哪怕大部分都是假的)。
隔日,四月丁丑(十四日)。
都堂在經過漫長的爭論和辯論后,終于拿出了接替吳居厚出任京東路都轉運使的人選。
和趙煦所預想的出入不大。
蔡京、呂大防、范純粹三人順利入選,但多了一個趙煦沒有想到的人。
這個人是韓絳推薦的。
龍圖閣待制、吏部侍郎兼吏部右選司朝議大夫熊本!
趙煦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楞了一下。
在他的上上輩子,這個熊本被新黨、舊黨一致嫌棄,新黨講他立場不夠堅定,居然反對王介甫相公的英明決定!
舊黨則覺得這個人有毛病。
總喜歡往山溝溝里鉆,而且殺人如麻,不是士大夫該有的做派。
所以在元豐時代,他不被重視,在元祐時代則被排擠。
元祐六年,不過六十多歲就去世了。
但在現代,趙煦在跟隨他老師做學問的時候。
熊本卻是宋代西南開發繞不開的人物。
無論是開發瀘州,還是開發廣西,都繞不開這個人。
但他的資料很少,想要研究就必須鉆故紙堆,往地方縣志、州志里找。
不意,如今熊本卻搭上了韓絳的線。
想想也是,韓絳新除右相,朝堂上沒有什么人。
他當然要扶持自己的勢力。
可朝堂里的大臣不是新黨就是舊黨。
像熊本這樣,同時被新、舊兩黨嫌棄,但能力、資歷和官職都足夠高的人,就像是夜空里的螢火蟲,想不被韓絳重用都難!
而當韓絳開始下場,以右相的權威,主導京東路都轉運使人選的時候。
趙煦就知道,這個事情已經落錘了。
右相履任第一個推薦的大臣,倘若都得不到通過的話。
那韓絳只有辭相一條路可以走!
果然,第二天戊寅日(十五),延和殿后殿聽政時。
趙煦就見到了韓絳引薦的熊本。
一個他上上輩子沒有見過,但在現代卻一度困擾他讓他掉了無數頭發,翻了無數故紙堆的大臣。
“臣,龍圖閣待制、吏部侍郎兼吏部右選本,敬祝皇帝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圣躬萬福!”
趙煦端坐在御座上,看著那個持芴而拜的紫袍大臣。
熊本如今,大概五十歲上下,身材健碩,皮膚略黑,根本不像士大夫,反倒是像個鄉里的老農。
趙煦看著他,雙手微微摩挲了一下。
趙煦在現代為了水論文,研究過這個大臣的。
對他的生平故事,了熟于心。
所以,趙煦知道,這個大臣本來有遠大的前途——熙寧八年,就已經官拜知制誥,加天章閣待制,就差一個翰林學士的加銜,就有機會成為三省兩府的候選。
但熙寧十年,王安石的得力干將都水丞范子淵發明了一個治河神器——疏浚耙,上奏朝堂說使用此物疏浚黃河,功效顯著。
文彥博聞訊,立刻彈劾。
趙煦的父皇于是派了熊本去調查,熊本調查回來,如實上報——沒用!
好了,這下子捅馬蜂窩了。
蔡確、黃履等一大批新黨大臣紛紛站出來,聲援范子淵——王介甫相公剛剛辭相,你熊伯通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我看你的用意根本不在疏浚耙上,而是在攻擊王介甫相公!
于是,熊本的遠大前途就此折戟。
整個元豐時代,他不是在洛陽賦閑,就是在廣西和蚊子、螞蟥、山路、檳榔還有交趾人打交道。
去年剛剛從廣西經略使任上回京,出任吏部侍郎,兼任吏部左選,然后改右選。
看的出來,趙煦的父皇對他有安排。
可惜,一場中風,讓一切戛然而止。
如今,隨著韓絳回朝,峰回路轉。
京東路都轉運使,做好了,升任三省兩府也不是不可能!
趙煦心中想著,殿中的熊本,已經持芴兩拜。
帷幕后的太皇太后說道:“熊卿歷任地方十余年,深得大行皇帝信重,今將擔負京東重任,當以安民、撫民為第一要務!”
向太后也道:“卿將履任京東,勿當切記愛民!”
熊本持芴敬拜:“太皇太后、皇太后教訓,臣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本以為,這禮儀性的朝拜就要結束,他也該乖乖回到屬于他的班列。
這個時候,御座上一直沉默的少主,卻忽然開口了。
“熊卿……”
熊本抬起頭。
“朕看卿的告身,去年方從廣南西路轉運使、廣西經略安撫使、知桂州任上回京?”
“是……”熊本老老實實的回答。
“廣南距離汴京多少里?”少主問道。
“啟奏陛下,此去桂州兩三千里,然而山路崎嶇,水道難行,叢林密布,瘴氣處處……”熊本低著頭奏道。
“這樣啊……”小官家說道:“那么,廣南西路百姓生活如何?”
“蒙陛下隆恩,太皇太后、皇太后垂憐,廣南百姓雖清貧,卻也因天下太平,悠然自得……”
少主聽著,卻是嘆了口氣:“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就是生活困乏,對嗎?”
熊本不敢直接回答,只能說:“陛下圣明!”
“卿在廣南多年,必熟知當地民情,朕可否請愛卿,將廣南西路各地百姓民生困苦憂煩之事,具于文字,以呈都堂,令有司議論,可有能減百姓苦乏者?”
熊本聞言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然后恭敬的持芴而拜:“臣謹遵旨意!”
回京這么久,所有人都只問過他,廣南的地理,廣南的環境,好奇廣南人靠什么生活?
即使大行皇帝,也只關心交趾人。
但少主卻是第一個關心廣南百姓民生,還要讓他寫成文字,上呈都堂商定減免的。
熊本那里知道,趙煦這是在當伸手黨——現代他為了查熊本在廣西的資料,泡在圖書館整整喝了半個月的咖啡,人都快抑郁了。
同時,這也是趙煦在逐步的一點一滴的,悄無聲息的,默默的彰顯權力。
雖然趙煦很克制,也很謹慎。
基本上,朝堂上聽政,他不會具體的對處罰、責貶的事情發言。
也不會參與人事。
他只會慢慢的做類似的事情。
譬如說京東路的減負,也譬如說廣南西路的減負。
都是推恩,都是給好處,都是當散財童子。
這樣,他就不會得罪任何人,收獲的只會是美名。
誰不喜歡一個只減稅不加稅的皇帝?
但權力卻會就這樣慢慢的,來到趙煦手中。
潤物細無聲!
等過幾年,所有人都會驚愕的發現,趙煦不需要兩宮撤簾,他就已經實際上握有大權了。
但趙煦不知道的是,在這個朝堂上,章惇一直在觀察他。
章惇現在越來越確定。
那個平素基本上在御座上不發一言的少主,很可能,確實如他所想的那樣,胸中自有溝壑。
為什么?
章惇答不出來。
這是他的直覺!
冥冥中,他總感覺是這個樣子。
嗯,應該又是12000的一天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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