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四月壬申(初九)。
堤岸司第一批堆垛場的撲買之日。
兩宮在這一天,應三省有司所請,照治平故事下詔,以新君登基,普降恩典為故,命有司豁免天下百姓在元豐六年以前所積欠之兩稅稅租和緣納錢。
這是故事慣例,也是應剛剛上任的韓絳所請,也算是聊勝于無吧。
畢竟,交得起的早交了,交不起的打死也交不起。
不如免了,少造些孽。
同日,大行皇帝乳母,安仁保佑夫人張氏,進封秦國、晉國安仁保佑夫人。
后宮妃嬪,循例加恩。
仁廟德妃苗氏,進位貴妃,德妃周氏,進位淑妃,仁廟第十二女魏國大長公主進封楚國大長公主,仁廟第十女韓國大長公主進封周國大長公主。
趙煦唯一在世的姑姑,英廟第三女衛國大長公主進封冀國大長公主。
趙煦的幾個姐妹,也依次加恩進封。
在這一天,趙煦還捏著鼻子,忍著惡心,在一道詔書上用了印。
靜海軍節度使、特進、檢校太尉、安南都護、交趾君王李德干,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個人是趙煦的恥辱。
也是大宋的奇恥大辱!
且不談,交趾自漢以來,千年皆為中國州郡,五代失陷,這本就是自詡正統,以天下之主的大宋天子必須收復的地方!
交趾不復,燕幽不收,河西不有。
就不配讓西域諸國叫一聲:漢家阿舅!天可汗什么的更是想也別想!
單單就是熙寧時,交趾入寇,屠殺邕城的大宋軍民讓大宋的邕州知州殉國犧牲,這一點就讓趙煦很難對其有什么好感。
何況后來的郭逵掛帥南征,燕達跟隨的交趾戰爭,因富良江天險加上交趾的雨季,讓大宋南征功虧一簣,未能收復交趾,這就更添上了一筆仇恨!
父皇的未竟之業!
父辱子仇,趙煦上上輩子,曾經發誓要報復!
而在現代留學十年,既讓趙煦明白,交趾的麻煩之處,也讓他增加了對交趾的厭惡。
“南國山河南帝居是吧?”趙煦在詔書上加蓋玉璽。
“朕遲早將會踏破升龍府!”
蓋完這道詔書,下一道加恩詔,讓趙煦愣住了。
河西節度使、邈川大首領、檢校太傅、武威郡王董氈,進檢校太尉。
他拿著玉璽,輕輕蓋上,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知道,董氈這個時候,其實早就死了,只是其養子阿里骨秘不發喪而已。
去年,李憲的使團,之所以不能見到董氈就是這個原因——人都死了,去那里見?西天嗎?
而阿里骨這個反骨仔,只要李憲從熙河調離,就會立刻跳反!
想著董氈,趙煦也是深感同情。
堂堂吐蕃贊普的直系血脈,不僅僅幫別人養了兒子。
更被鳩占鵲巢,王位、大宋旌節,現在都應該已經被阿里骨拿到手里了。
可憐吶!
不過,大宋手中,還有著一張牌。
只是,趙煦明白,無論是向太后還是太皇太后都不會打。
這張牌就是趙思忠、趙醇忠兄弟。
他們流著角廝羅的嫡脈之血!
是吐蕃贊普毋庸置疑的血脈,也是青唐西蕃最合法的繼承人——董氈已死,血脈被阿里骨斬殺殆盡。
唯一活著的角廝羅子孫,就剩下當年王韶開邊時,招降的這些角廝羅子孫了。
“還是得等阿里骨跳反,才有機會出這張牌……”
“可那個時候,趙思忠已經死了,剩下一個趙醇忠恐怕孤立無援啊……”
趙煦轉動著眼球。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辦法。
就是,向太后可能不會同意。
但他還是打算試一試!
他是天子,為國捐軀,理所應當!
假如啊假如說,他娶幾個趙思忠、趙醇忠兄弟的孫女為妃嬪。
那她們生下的孩子,就天然具備了吐蕃贊普和漢家阿舅的血脈和統治西蕃各族的合法性。
在畏服貴種的西蕃部族眼中,這是釋迦摩尼下凡了。
隔日,癸酉(初十)。
駕部員外郎賈種民上奏:臣奉旨督辦堤岸司撲買,依旨意,已將汴京城城外,汴河西諸堆垛場、場務、庫房撲買已畢,得錢三十二萬七千八百貫,乞送左藏。
隨上奏而來的,是一份份已經簽好的契書和相關公文。
于是,命下有司核定,然后才許押送左藏。
趙煦得知此事時,剛剛吃了早膳。
“三十二萬貫,這賈種民還算得力!”他輕聲評論著。
至少,比他上上輩子要好。
上上輩子,汴河堤岸司是直接罷廢不管,任由民間自行處置。
于是,全部落到了那些勛貴手中。
大宋不僅僅一毛錢好處沒撈到,還沾了一身腥。
當然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后來趙煦親政,才能那么輕松的將堤岸司所屬的一切財產完全收回。
現在,既然撲買了,那就得尊重契約,至少撲買租期內,不能隨便回收。
同日,中書省奏請,以市易法既罷,請兩宮恩典,派員清點市易務以來,天下城郭戶所積欠之市易務貸款、利息。
請以形勢戶免息七分,戶等財產三千貫以上,免息五分,三千貫以下免息三分為條例,并乞寬限至本年十二月,請令有司張榜公示,曉瑜人戶以聞。
這同樣是一個帶著韓絳個人風格的奏請。
做了幾十年的官,在歷任地方十余年,韓絳太清楚,地方上特別是城市里的城郭戶的情況了。
三千貫,就是一條劃分城郭戶財產的分水線(當然是大城市)。
三千貫以上,屬于小有積蓄,在城市中也有自己產業的手工業主、作坊主或者坐商。
三千貫以下,則還屬于積累階段,暫時還在打拼的階級。
可能地方情況不同,經濟不同,有所差異。
但不會差的過于離譜。
奏上,兩宮答曰:可。
乃命中書侍郎李清臣,會同監察御史劉拯、兵部員外郎杜常、太府少卿宋彭年督辦。
向太后把這個奏疏拿給趙煦看,趙煦看完也在心中贊道:“韓子華,真是能吏!”
就市易法的處置上來看,比趙煦上上輩子那位太母在司馬光建議下的處置辦法好得多——請以大姓利息七分,小姓全免,限期一月完成。
濃濃的司馬牛風格。
直接把城郭戶和鄉村戶對等起來。
將人數多寡而不是財產多寡作為劃分標準!
尤其是那個限期一月,讓很多人破防。
包括同屬于舊黨的不少大臣。
可人家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而韓絳上任,靠著這兩次德音下降,加上堤岸司撲買帶來的紅利。
趙煦感覺,起碼半年內,他的施政權威,應該是穩定的。
至于為什么是半年?
因為半年以后,司馬光、呂公著肯定在都堂上會師了。
不過,當著向太后趙煦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裝著認真學習、仔細識讀的樣子,不時的和向太后請教著其中的一些問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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