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向宗回和高公紀。
向太后就不免有些責怪起來。
“六哥,你對國親們太好了!”向太后說道:“他們已經富貴至極,六哥以后不需要再這般的照顧和偏袒他們!”
“不然外廷士大夫大臣會說太母和母后,馭家不嚴,有傷國體……”
“哦……”趙煦點點頭,認真的道:“知道了,母后,只此一次吧!”
向太后點點頭,也沒有將這個事情放在心上。
畢竟,六哥年紀小,天性又是這樣的純厚仁圣,看不得百姓受寒苦所困,便求著自己發了慈旨,命石得一去尋木棉種子。
但那木棉是嶺南才有大量種植的,汴京城里很少,大都是作為觀賞植物。
石得一尋了好些天,才終于在內庫和開封府的庫藏里,找到了幾十斤種子。
向太后一看才幾十斤,也就由著這孩子的心意了。
畢竟,幾十斤種子,能種多少畝?
且不說能不能種活,就算向宗回他們種活了,又能有多少產出?
能織一百匹吉貝布嗎?
幾百貫錢的小事,向太后又那里會計較。
就當給六哥造了個他喜歡的玩物!
想到這里,向太后就不免又愛憐起這個孩子來。
旁的孩子在六哥這個年紀,只想著玩耍。
難得六哥,不僅懂事聰俊孝順,對那些玩物更是看都不看。
懂事的連保慈宮的姑后也常常感嘆:“祖宗保佑,菩薩庇佑,我社稷幸得明君!”
可向太后,又那里知道,現代國家為了培育產業,而大手筆補貼的事情?
何況,趙煦不可能吃虧。
一匹吉貝布市價起碼在二三十貫以上!
貴的時候五十貫也打不住。
三貫收原料,織造成吉貝布,轉手就是十倍利潤!
至于織機什么的?
沈括不是很快就能入京了嗎?
能者多勞,這個活就歸他了。
向太后更不會想到的是,他的好弟弟向宗回和高公紀,前腳出了皇城,后腳這兩個家伙急吼吼的直奔一個個勛貴之家。
拿著大內帶出來的木棉種子挨家挨戶去問。
這玩意誰見過?哪里有?我們要!
你們別問我們要它做什么?
只問一句,有沒有,給不給。
于是這兩個家伙很快就各自找到了大量木棉種子。
很快,他們擁有的不是幾十斤木棉種子了。
而是幾百斤!(雖然其中大半,都在外地,需要時間調,但這有什么關系?)
就這,還是因為他們擔心熙河路種不活,只是淺嘗即止,沒有發動人去南方找,只是在汴京附近搜刮的結果。
要是能種活……明年就派人去嶺南!
大行皇帝的封裝庫里,起碼有幾千萬貫的銅錢、黃金和白銀。
他們不貪,要個幾十萬貫花花不為過吧?
不提向宗回、高公紀兩人在汴京城里的作為。
這個下午,趙煦午睡醒來后,照例在福寧殿的后院里散步,也順便曬曬太陽,補充一下維生素什么的。
馮景就悄悄來到他面前,低聲說道:“大家,晏幾道今日入京了!”
“哦……”趙煦只是點頭。
那只是一步閑棋,本也是惡趣味居多。
畢竟,一個人的成功,不僅僅要靠時代的大勢,也需要他本身個人的努力。
晏幾道在外面沉浮這么多年,飽嘗人情冷暖,他若是能振作起來,靠著他的努力,走到趙煦面前。
那么趙煦很樂意給他一個親自復仇的機會。
讓他洛陽,去收拾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羞辱他的人。
可他若回了汴京,依舊是那個浪蕩子的樣子,想做當代的柳三變,那也隨他。
畢竟,國家圣朝,也需要風流文人點綴。
晏幾道回京,哪怕是趙煦推恩,以追慕故宰相的名義,特旨拔擢,他也只能是個選人,無非是吏部給他授選人七階的那一階的區別而已。
大宋冗官已經很多了,多一個晏幾道不多,少一個晏幾道也不少。
馮景見趙煦沒有反應,立刻轉換話題:“大家,臣在御廚那邊聽人說,好像王詵死了……”
“哦……”趙煦抬起頭:“現在才死啊?”
馮景馬上就把腦袋低下去。
大家什么意思?
上次嫌王詵沒死,這次又嫌死晚了?
這王家人可真是倒霉!
馮景只能繼續轉換話題:“另外,臣還聽說了,似乎明日堤岸司的第一批堆垛場,就要在舊都市易務官署中進行撲買……”
“現在太平坊的市易務官署外,據說已經排滿了長隊……好多汴京大戶,都已經派了下人在那里守護開撲……”
趙煦這才有了些興致,問道:“都堂派誰去主持撲買?”
“聽說是駕部員外郎賈種民……”
“哦!”趙煦點點頭。
這倒是個能吏!也是個能辦事的。
紹圣初年,提舉重建的堤岸司和清汴司的人就是他了。
在他主持下,堤岸司和清汴司迅速重建,很快就恢復了過去的樣貌。
九百年后,汴京城已經深埋地下。
但賈種民監造的一個東西,卻被后人從地下挖了出來。
就是州橋東岸遺址的海馬石壁!
趙煦在現代還專門去看過出土的現場,嘖嘖稱奇,驚嘆不已。
不過此人的背景頗為復雜。
賈種民是仁廟時的宰相賈昌朝之后,真定賈氏家族的成員。
這個賈家很有意思。
一半投身舊黨,成為舊黨的過河卒,另外一半又投身新黨,化身新黨過河卒。
最后的結果是,上面的大佬談笑風生之間,隨出的一招,就讓下面的人,死傷慘重。
賈家很不幸,因為處在交戰的第一線,被掃射了一大片。
賈種民算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了,屬于運氣和實力都在線的選手。
不過賈種民的運氣,在趙煦死后似乎用盡了,他因為和章惇走的太近,而遭到了瘋狂打壓和攻擊,晚景凄涼。
如今,撲買事務有著賈種民主持,趙煦感覺,應該不會被那些大戶占太多便宜。
晏幾道牽著自己的馬,漫步在曾經熟悉,如今已經無比陌生的汴京街道上。
他眺望著汴河兩岸,依舊人流涌動,密密麻麻。
可惜,已經無人知曉他,更無人認識他。
當年的衙內,如今已經落魄到在這偌大汴京城里,都沒有一個落腳之地。
只能是去住邸店了嗎?
望著汴河兩岸,那些一字排開的邸店。
久住張員外家、常住李大嘴邸店、王二閑居邸店……
無數邸店的攬客牌子,都立在門口。
住邸店也不是好住的啊!
晏幾道摸了摸口袋里串起來的幾串錢。
只能硬著頭皮,牽著馬,向著記憶里的官舍方向走去。
邸店一天,少則數十文,多則三五百。
他根本住不起,只能去住仁廟時代,專門給入京官員開辟的官舍。
雖然條件差些,雖然住的也不舒服。
但便宜啊!
一個月也就四五百文!
晏幾道沿著御街而走,還沒有走到官舍所在的通利坊,身后卻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可是叔原?”
晏幾道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穿著公服的男人,從馬背上跳下來:“是我啊!叔原!不認得了?”
“真定賈氏的賈種民啊!”
見晏幾道還在糊涂,賈種民只能再次拱手:“家伯祖乃是故司空兼侍中賈公諱昌朝……”
“原來是世兄!”晏幾道終于反應過來,連忙拱手行禮。
賈昌朝和乃父晏殊,曾同殿為臣,有些香火情在。
只是,晏幾道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認識過賈家一個叫賈種民的人?
可賈種民卻已經熱情的上前,拉著晏幾道的手,好似多年未見的知己好友一樣:“我自聞天子加隆恩召回叔原入朝,就一直在等著叔原了,今日既遇到了,就是緣分!”
“不知叔原可愿賞臉,陪我小酌幾杯?”
晏幾道點點頭。
雖然他依舊不懂,這個沒有印象的世兄,為何對他如此客氣。
但他剛剛回京,對這汴京實在不了解,如今遇到了一個‘熱情的熟人’,正好借機和他打聽打聽汴京的事情。
章惇輕輕掀開汴河旁的十三間樓的窗口,看著在樓下的街道旁,正在熟絡的和晏幾道說話的賈種民。
“晏叔原還真回京了!”
“好在今天被我遇到!”
章惇搓搓手,想起了那位馬上要回京的當年故人。
以章惇對蘇軾的了解,他很清楚,蘇軾只要聽到晏幾道在汴京城,肯定會去尋對方。
這樣一來,他就有借口,和蘇子瞻再次重逢。
然后再問蘇子瞻一次:子瞻如今重回京師,可愿再渡仙游潭!?
如此一來,就可以看到蘇子瞻那張氣急敗壞的臉了。
不過,這也只是章惇的個人惡趣味而已。
章惇真正關注的還是晏幾道回京后,少主對他的安排?
這很關鍵!
在章惇看來,這是一個觀察少主是否胸中早有丘壑,自有成法的寶貴途徑!
一旦晏幾道,如他預料的那般,被授河南府或者洛陽的差遣。
那就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章惇回想起前天在朝堂上看到的文彥博的那張倚老賣老的老臉。
他就沉吟起來。
若少主果然是神惠早成,胸有謀略溝壑。
那么章惇敢保證,文彥博現在有多得意,他的子孫將來就有多凄慘!
孩視天子,本來就是大罪!
何況還是一位謀定而后動的少年天子?
若果然是得罪了這樣的一個少主,文家只能自求多福。
注:清明上河圖上,可以看到,北宋汴京城的邸店都會在外面立牌子,寫著諸如:久住XX家的字樣。
所以所謂邸店,其實就是現在的酒店!
宋代邸店很有意思,官營、民營的都有,甚至有民間商人承包官府邸店的。
注2:市易務在太平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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