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中召見了宋用臣,然后,趙煦就直接帶著宋用臣,去了福寧殿后的坤寧殿,去見向太后。
到了坤寧殿的時候,向太后還在休息。
今天是乙酉日(十三),新君即位,已有八天,按照大行皇帝遺詔,國喪以日易月,這就是第八個月。
所以,今天,兩宮都早早起來,她們需要分別召見大臣,并委任這些大臣,代替趙煦去南郊和北郊,分別祭告天地神明,將大宋新君即位的事情,通報上去。
同時,還得和有司商量著,變些新君登位后,大內皇宮出現的祥瑞、民間發現的嘉禾。
嗯……
從英廟即位開始,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祥瑞、嘉禾什么的,過去是下面的大臣,編造出來,哄皇帝開心的表演。
自仁廟以后,伴隨古文復興運動。
漢唐舊儒的經義注疏,被人批成了篩子。
自然也就沒有人再傻傻的相信什么天人感應——真要相信的,自己先自殺吧!
仁廟以來,黃河泛濫、肆虐、改道之事,時有發生。
三易回河,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然后水旱湯蝗,在北方各地,來回訪問。
真要相信天人感應,大宋每年都得獻祭幾個宰執,來給老天爺謝罪。
所以,其實從仁廟晚年開始,祥瑞這種東西,就變成了皇帝和大臣一起心照不宣的合計著去騙老百姓的事情。
都形成了規章制度了。
天子登基,要有多少祥瑞,多少嘉禾,要在什么地方找到。
立后、立儲、改元,又該有多少?
甚至天子得病康復重新御殿視政,該有多少?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當然,明面上沒有人會點破。
大家都照著規矩來,就是苦了,剛剛聽政兩宮,她們還不太熟練,和群臣的配合也不夠默契,常常得人提醒。
所以,很累很累。
趙煦帶著宋用臣,進了坤寧殿,然后讓宋用臣在殿中等候。
他自己則直入帷幕之內,到了正坐著假寐的向太后跟前。
“母后!”趙煦上前行禮:“兒來了!”
向太后當然早就知道,趙煦來了,她微微睜開眼,看著自己眼前的孩子。
“我兒來母后這里有事?”
趙煦微笑著道:“兒來看看母后……”
“這孩子!”向太后在心中樂了:“小小年紀,都會哄騙母后了!”
不過,正是因此,向太后反而在心中有些欣慰。
孩子長大了,就是這個樣子的。
“六哥不必瞞母后,有事情就說吧……”
“還是母后圣哲!”趙煦上前,坐到向太后身邊,拉住這個嫡母的手,道:“兒方在福寧殿中,召見了宋用臣……”
“嗯?”
“兒自作主張,將宋用臣留在了大內!”
“為何?”向太后不禁好奇起來。
“這是為了讓他有個好下場!”趙煦平靜的說道。
“父皇去年,就和兒囑托過了……”
“市易務、汴河堤岸司、在京諸場務,多有擾民、害民之事,也多有盤剝、克倍之行!”趙煦輕聲說著:“父皇早有意,要將之廢除,以還百姓太平,以給天下安寧……”
“只是顧念著兒,才沒有下詔廢止!”
這就讓向太后驚訝起來,問道:“大行皇帝,果然是這么說的嗎?”
趙煦點點頭,道:“兒怎敢欺瞞母后?”
“兒雖然也不太懂,但父皇叫兒記住的事情,兒不敢忘記!”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元祐時代,舊黨的司馬光、呂公著等人盡廢新法,打著的幌子和旗號就是:先帝早有悔意。
而趙煦深知,必須掌握主動權。
所以,他開始走舊黨的路,讓舊黨無路可走。
你們不是說先帝早有悔意嗎?
朕給你們背書!
先帝確實對一些事情,早有悔意!
但那些事情‘早有悔意’?
只有朕承認了才行!
你們不能亂說!
亂說的人,就是欺君,就是誹謗,就是污蔑先帝!
向太后認真起來,問道:“六哥記得,當時大行皇帝是怎么說的嗎?”
趙煦答道:“稟母后,兒記得,當時父皇和兒言:此種種法令,自推行之后,雖多得財帛金銀,然多有害民之事,本欲廢止,奈何吾已時日無多,唯有將此恩典,留與爾,待爾登基,便可盡數廢止,以收上下之心……”
“父皇又對兒交代:自古少主在位,當推恩于下,施恩于民,以此收民心軍心,以此安定社稷天下,如此方能長治久安!”
“兒雖不懂,卻也不敢忘父皇囑托!”
向太后聽著,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在她看來,這肯定也必然是大行皇帝的安排。
這也符合她對自己丈夫的了解。
凡事深思熟慮,事事務必詳盡處置辦法。
無論民政,還是軍國,都是這般。
也正是因此,才會積勞成疾,英年早逝。
想到這里,向太后就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淚,然后輕輕摟住趙煦。
她心中雖然有些怨念——這種事情,大行皇帝竟未和她說。
但,至少丈夫給她留下了一個這么好的孩子!
于是,向太后問道:“六哥,大行皇帝,還有什么囑托嗎?”
趙煦認真想了想,然后道:“兒想起來了,當時父皇還交代兒臣,罷汴河堤岸司后,可依祖宗舊制,命有司將堤岸司諸堆垛場、場務、倉房等,以撲買之制,競與百姓……”
“然后將所得之財帛,用于清汴司!”
“如此,堤岸司數萬雇員,十余萬苦力,依舊可得生計……”
“如此,百姓可得實惠!”
“而所得財帛,用于清汴司,可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上下歡欣,自然天下太平,社稷安定!”
向太后聽著,眼神漸漸清明。
這一環扣一環的設計,這一步套一步的布置。
確實也只能是大行皇帝的手筆。
只有他才有這么大的氣魄和決斷力!
原因很簡單。
錯非手握軍國之權,胸懷天下之事的君王,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布置,也不可能有如此宏偉的設計。
特別是,六哥和她所講,將堤岸司的堆垛場、場務、店鋪、庫房,用祖宗買撲之制,竟與百姓的布置。
在向太后看來,幾乎是完美的設計!
為什么?
因為,能夠競標這些地方的‘百姓’,難道會是普通人?
只能是宗室、外戚、大臣。
至少得是和這些人關系密切的大商賈!
而堤岸司這些年來有多賺錢誰不知道?
現在,新君即位,就將這么大一塊肥肉,喂到了這上上下下的人的嘴邊。
他們還不感激涕零?還不誓死效忠?
過去因為市易法、均輸法鬧出的哪一點小小的不愉快,立刻就要煙消云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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