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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條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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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福寧殿,趙煦腦子里,依然是景福殿里堆磊的整整齊齊的金錠、銀錠、銅錠。

  塞滿了箱子的青銅錢。

  堆積如山的香藥、一根根潔白的象牙。

  數不清的絲綢錦緞。

  甚至還有整整一萬匹的吉貝布。

  吉貝布可能現代人很陌生,但它的另一個名字,就應該沒有人不知道了。

  棉布!

  早在唐代,棉花就已經在嶺南等地開始種植,并開始被人織成布,取名:吉貝布。

  吉貝布做的被子,就是時人所稱的:重衾。

  白居易詩云:日高睡足猶慵起,小閣重衾不怕寒!

  到了宋代,隨著棉花種植面積,進一步增加,尤其是仁廟時代后,南方地區開始發展起來。

  南方特產的吉貝布、重衾,開始作為商品出現在市場上。

  只是,這些東西很貴!

  至少是普通絹布價格的十倍,甚至是幾十倍!

  所以,除了勛貴富商,沒幾個人買得起、用得起,流通范圍也很狹窄。

  哪怕是富貴人家,買回去也是做成重衾。

  棉衣棉褲不是沒有,但很少很少——真正的富貴人家,不會去穿既不時髦,也不好看的棉衣。

  狐裘、貂衣難道不香嗎?

  普通市民百姓,則根本消費不起,價格昂貴的吉貝布。

  此外,嶺南木棉產量也很有限,影響了吉貝布的推廣。

  所以,終宋一代,吉貝布的角色和地位都很尷尬。

  但,在現代留過學的趙煦知道。棉花最適合種植的地方,其實不是嶺南。

  而是……

  熙河蘭會路!

  因為當地不僅僅有著合適的氣候,恰當的降水。

  最緊要的是,當地有大片大片適合棉花種植的荒地!以及大批大批廉價的勞動力!

  “六哥在想什么?”向太后見著趙煦回宮后,就一個人在殿中發呆,不由得問道。

  “母后……”趙煦回過神來,看著向太后:“兒在想,父皇曾和兒說過的一個國朝典故……”

  “嗯?”

  “去年,父皇帶兒在慶寧宮中讀書時,曾和兒說過,當初太祖初登大位,曾欲制一熏籠,命有司即刻敬獻,有司卻言:御前進獻,須先下尚書省,尚書省下本部,本部下本曹,本曹下本局,本局覆奏,然后方能進獻,如此,須則數日,方可獻御前;太祖震怒,問左右:誰做的這般條貫來限制于我?……”

  向太后聽著,知道趙煦說的,就是本朝祖宗最有名的熏籠之制的故事!

  所以,她靜靜的聽著,眼中滿是贊賞。

  “左右答:乃是宰相!”

  “太祖怒,詔趙韓王(趙普)御前責備:我在民間,得一熏籠不過數十錢,今為天子,乃數日不得,何故?”

  “趙韓王對曰:此條貫,非為陛下所設,乃為陛下子孫設也!”

  “太祖聞之,大善,贊曰:此條貫甚好!”

  趙煦說完這個在大宋皇室,近乎人盡皆知的祖宗故事。

  然后就眨著眼睛,看著向太后:“今日,兒隨母后,至景福殿……”

  “見父皇所遺內庫封樁財帛,不計其數!”

  “兒就一直在想……祖宗欲得一熏籠,尚且須設條貫制之,以戒子孫!”

  “今,父皇所遺財帛,何止千萬?兒就想,不知可有條貫,制內外之人隨意取用?”

  向太后靜靜的聽著,眼中的贊賞,已經壓抑不住。

  她是文臣宰相之后。

  趙煦的表態和思考的東西,在向太后看來,簡直是正確的不能再正確了,而且深孚她心!

  士大夫家里教出來的女兒,當然天然的傾向士大夫的意識形態。

  于是,她微笑著,抱住這個孩子,說道:“我兒放心,祖宗以來,條貫具備!”

  “大行皇帝所遺封樁庫,雖是大內內帑,卻也要受外廷點驗……”

  這是事實!

  大宋祖制,內廷封樁之錢,雖屬內帑,但外廷也能干預,甚至監督使用。

  這是因為在一開始,內庫封樁錢,就是為了收復燕幽而設。

  后來太祖,就當庭對大臣們說過內庫封樁錢的用途:“軍旅、饑謹當預為自備,不可臨事厚斂于民!”

  這就是將封樁錢,當成類似現代的國家戰略儲備來使用。

  其后真廟、仁廟,陸續制度完備。

  尤其是在仁廟時代,確立了左藏、右藏的財帛支用,受三司使和政事堂宰執監督的制度。

  仁廟就曾親口對大臣說過:“國家禁錢,本無內外,蓋以助經費耳!”

  可問題在于,這熙寧三十二庫、元豐二十庫。

  它既不是左藏,也不是右藏。

  而是和舊年太祖封樁錢一樣,只屬于皇帝一人支配和取用的內帑。

  雖然在名義上,戶部也好,都堂宰執也罷,也都可以過問。

  但,皇帝真要花錢了,誰又能制約?

  五路伐夏、永樂城大戰、導洛通汴、重修汴京皇城。

  趙煦的父皇,決心一定,誰都攔不住。

  也正是因為存在著這個漏洞。

  上上輩子元祐時代,太皇太后被外朝大臣說幾句好話,手一松,內帑的財帛就和水一樣流了出去。

  更要命的是,這些支出,甚至都不是被人貪污掉的。

  很多單純就是浪費。

  譬如說,司馬光盡罷新法,可國家運轉需要錢,上上下下的官府也需要運作。

  特別是免役法被罷后,大部分地方官府,瞬間陷入癱瘓。

  上上下下,叫苦不迭。

  怎么辦呢?

  只能是從封樁錢里拿錢先頂著!

  可封樁錢是有限的,能頂的了一年,頂不了一世。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司馬光、呂公著先后去世后,封樁錢也終于頂不住了。

  所以,他們的徒子徒孫們,發明了一個新東西:助役錢。

  其實就是免役錢換了個名字。

  但問題在于,沒有人敢恢復免役法——上一個提議恢復的人,已經被打成奸臣邪黨了,趕出朝堂去了。

  那個人名字叫李常。

  趙煦父皇昔年潛邸時的記室參軍,也是熙寧變法之初,對新法反對最激烈的人之一!

  但他依然被冠以‘奸臣邪黨’、‘阿附小人’的罪名,趕出了朝堂。

  于是,百姓雖然交了錢。

  但衙前役還是得服!

  這就是,新法只要錢,但舊黨既要錢也要命的原因。

  對了,司馬光深惡痛絕的青苗法,在他死后同樣換了個馬甲又出來了。

  就是常平法!

  舊黨天天罵王安石斂財害民。

  但當他們上臺后,口袋沒錢,還是得服從現實。

  可他們又不能自己抽自己嘴巴。

  所以,就只好,拿著舊法的瓶子去裝新法的酒,屬于新法的弊端和舊黨的弊端,都混合在了一起——這是什么劇毒雞尾酒啊!

  于是,在趙煦親政之前。

  舊黨已經將整個天下搞得天怒人怨。

  他們得罪了大部分的人,甚至包括,曾經最支持他們的人以及曾經他們的自己人,同樣被認為是舊黨的人。

  自然,趙煦不可能再給那些人,毫無底線胡鬧的機會。

  守住封樁錢,就是他的制約手段之一——沒有錢,司馬光就算是孫猴子會七十二變,也得服從現實。

  “只是點驗嗎?”趙煦眨著一雙無辜的天真大眼睛,看著向太后:“兒以為,還是當設條貫,以明上下之制,定百世之規的好!”

  “這也是父皇去年,曾囑托兒要記住的事情!”

  “母后不如上稟太母,請太母召集髃臣,共商內庫封樁錢之條貫……”

  向太后聽著,慢慢點頭,覺得趙煦講的有道理。

  且,這還是大行皇帝特意囑托了六哥的事情。

  必須辦!馬上就辦!

  而且,這個事情,向太后覺得不會有任何困難。

  朝野上下,包括太皇太后在內,都只會贊同。

  正好,也借這個事情,分一下朝野的議論,也分一下太皇太后的心。

  不然的話……

  向太后想起了昨日和今日,她在保慈宮里勸說太皇太后,給王珪留些體面的時候,太皇太后卻沉默不語的事情。

  她是真的怕了!

  萬一,保慈宮的太皇太后下定決心,一定要剝麻王珪!

  那全天下都會震動!

  注:木棉就是棉花,這一點,蘇軾、蘇轍的筆記已經證明了。

  注2:舊黨在元祐時代的騷操作多到離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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