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夫霍卡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死于一場“意外火并”的同時,巨大的混亂浪潮正在席卷伯聶城。
這場混亂的起因是什么已經沒人能說清了,但肯定和舊城區的某條街道上發生的某些事情有關,總之,當舊城區的幾棟房子被點燃之后,那沖天而起的黑煙和火光似乎就象征著壓抑已久的混亂再不可被阻擋。
尤其是那些在投資風波中失去一切的人,他們迫切的需要一個釋放的窗口。
于是一切和迷霧海貿易公司有關的東西都遭了殃,那個騙子公司的大樓已經被燒毀了,但給他們供貨的人還在城里。
最開始只是幫派分子找上了幾家與貿易公司往來密切的大商會試圖敲詐點油水,但這種錯誤的行為很快引來了效仿,盤踞在港口區的失意者們親眼看到那些幫派分子炸開了商會大門從里面搬東西的場面,他們內心中的某種陰暗的欲望便被喚醒。
當第一個餓的兩眼昏花的人壯著膽子加入這場“零元購”并順利搶回了食物和一把錢幣之后,局勢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光是一個早上,港口區的幾條商業街的絕大部分店鋪就都被憤怒的人群“光顧”了一遍。
店員們根本就不敢有任何反抗,稍有不從就會被憤怒的人群拖出來暴揍一頓,這種激情犯罪下的出手沒輕沒重再加上法不責眾的從眾心理讓街道很快就見了血。
當第一個握著槍的商人開槍保衛自己的財產時,零元購就迅速發展成了暴亂,并且以港口區為原點開始向整個伯聶城擴散開。
倒霉蛋小商人阿廖沙也被卷入其中。
他真的不想的,在親眼目睹了阿爾喬姆的墜落和那一夜的大火之后他本打算要離開這座城市,但給可憐的阿爾喬姆收尸下葬耽擱了一天的結果就是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蜷縮在街角瑟瑟發抖的看著那些如野獸一樣的人怒吼著用磚頭砸開一家面包店,他看到了那些人沖進去把本分老實的店主一頓暴打,隨后搶走了柜臺里所有的錢,還有流浪漢沖進去將那些剛烤好的面包掠奪一空。
那家伙還有點“俠義之氣”,抱著一大堆噴香的面包沖出來沒有自己吃,而是將其分給了街道上那些餓的走不動路的小流浪漢們。
說起來非常黑色幽默。
因為阿廖沙最近一段時間過得很落魄,導致他也被那家伙硬塞了三個散發著香味的羊角包。
也正是因為這個身份,讓阿廖沙躲過了被暴民們施虐的下場,畢竟再怎么憤怒和瘋狂的人也不會和街邊的流浪漢一般見識。
但混亂還在繼續呢。
小商人哪都不敢去,只能躲在街邊,他一邊哆哆嗦嗦的吃著面包,一邊看著那些平日里很體面的人也在某種力量的趨勢下加入了這掠奪的戰場,還有人在趁亂做壞事。
他看到了幾個混蛋沖進已經被洗劫一空的雜貨鋪里,將一個哭泣的年輕姑娘拖了出來,并將其帶到了旁邊的巷子中。
小商人認出了那幾個混蛋正是阿爾喬姆之前的“兄弟們”。
他當然知道這些家伙想干什么,心中樸素的正義感讓他站起身,但小人物的懦弱又讓他不敢上前,結果就在進退兩難的時候,突然一聲槍響讓阿廖沙猛地縮了一下脖子。
他往旁邊掃了一眼,正看到一名手持獵槍的強壯仆人被人從疾馳的馬車上拖了下來,那家伙慘叫了幾聲就沒了動靜,而奢華的馬車也被眾人合力推翻。
在女人和孩子的尖叫聲中,馬車中散落的財物被一搶而空,還有人躍躍欲試的要對那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動手動腳。
“艸!這踏馬什么世道啊!”
阿廖沙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猛的沖過去撿起了那把帶血的獵槍,指著其他人大喊大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但面對那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搶了東西的人最終沒有打算碰這個“硬茬”。
他們散開了,跟著向前走動的人群去尋找新的目標,只剩下一架被拆的四零八落的馬車和衣衫不整的夫人與她被嚇壞的孩子。
“謝謝謝”
那夫人驚魂未定的說了句,但阿廖沙沒理她,提著槍就沖進了旁邊的巷子里。
幾聲槍響之后,雙腿都在打顫的小商人在一名哭泣的年輕姑娘的攙扶下走出了巷子,曾經是個不錯的獵手和護林員的他這會手指都在哆嗦,不管怎么樣也沒辦法將子彈塞進槍膛里。
但他知道這里不能待了。
“跟我來。”
他語氣虛弱的對街邊抱著孩子默默哭泣的夫人說:
“我知道有個地方挺安全,就在對面樓上,沒人會去那里的,我在那里躲了好幾天別撿了!這時候身上帶的錢越多你越危險!見鬼!把那該死的錢丟下!
把你身上所有奢華的裝飾品都丟下,我們被它害的還不夠嗎?”
在小商人有些失控的咆哮聲中,那明顯出身高貴的夫人咬了咬牙,按照阿廖沙的指示將自己的手環戒指和項鏈都摘了下來丟在一邊。
但她還是固執的從散架的馬車里取了一樣東西藏在胸衣中,抱起孩子丟掉高跟鞋,一瘸一拐的跟著小商人和那名雜貨鋪的姑娘一起去了安全的地方。
就在之前阿爾喬姆縱身一躍跳下去的樓頂上,這里和往日一樣不被關注。
但從這里確實可以清晰的看到整個港口區的情況,向城里看去就能發現和港口區相連的舊城區的火勢還在擴散,那漆黑的濃煙升騰就好像整個城市都被拖入了地獄之中。
這里沒有被敵人進攻,也沒有發生什么天然災害,但它此時的混亂已和戰場無異。
小商人都不用猜就知道這種混亂很快就會蔓延到整個城市中,直到那些因為失去一切而瘋狂的人徹底冷靜下來,只留下一座支離破碎的城市和一群支離破碎的靈魂。
這一切都是錢鬧的。
那些守住了福氣沒有參與到迷霧海貿易公司的投資中的普通人卻再沒有福氣能躲過接下來的混亂,一群人的絕望最終演變成了影響整個城市的災難。
如果這真的是個試煉,那么此時它已漸進高潮。
“我們或許應該出城去?”
小商人拄著槍茫然的看著這座他曾認為是繁榮之地的城市,他這會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他身邊那名被救下的姑娘只是默默的拉扯著自己被撕碎的衣服,低著頭落淚,但那位被救下的夫人是個有主意的。
她低聲說:
“這時候不能出城去!”
“嗯?”
阿廖沙詫異的回頭看著她,便聽到這位夫人低聲說:
“我和孩子今早才從城外回來,城外也已經亂了,而且比城里亂的更快,那里可沒有治安者,平時都是莊園主和小貴族們在統治各自領地,但他們大都是迷霧海貿易公司騙局的受害者,他們根本壓制不住麾下領民的暴動。
我的丈夫 唉,祝福他能在那暴民憤怒的混亂中活下來吧。”
“那沒地方去了呀。”
小商人絕望了。
他看著懷中僅剩下的兩塊面包,嘆氣說:
“就現在城里的混亂情況,我們會被餓死在這里的。”
“不,還有最后的機會。”
那名夫人站起身,走到阿廖沙身邊低聲說:
“港口有船,你會駕船嗎?”
“我會但只能駕駛小船。”
小商人眼前一亮,他說:
“您的意思是順著卡德曼河一路向外?”
“對!順利的話只需要一天的時間我們就能到達特蘭西亞邊境,去巴塔辛城!我的父親在那里經營商會,只要到達那里我們就安全了。”
這位夫人握緊拳頭說:
“但用小船根本不可能走這段路,我們需要一艘大一點的船。”
“我知道有個地方有這樣的船。”
那哭泣的雜貨鋪姑娘也擦干眼淚開口說:
“我家就有一艘專門運貨的小船,我也可以幫忙,碼頭上應該還有工人。”
“那就休息一下,然后走。”
阿廖沙咬了咬牙,將懷里的面包分給兩位同病相憐的女士,他剛才吃了一個又目睹了血腥的暴亂讓他這會不太餓,在三人休息了二十分鐘后,他們便離開了這里向港口前進。
這一路上倒是挺順利,畢竟這里的大部分人都跑去參加免費的零元購活動了,但在到達港口的時候,三個人卻意外遇到了一個誰也想象不到的人。
“伊萬科夫!!!狗東西!”
小商人在拐過彎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也不知道哪來的怒火一下子涌上心頭,讓他抓著獵槍就沖了出去,在距離伊萬幾步遠的地方舉起了手中的獵槍瞄準,他大喊道:
“看看這座城市現在的樣子!這都是你干的!”
“哦?如此憤怒,看來是我的客戶啊,抱歉,先生,我知道你很憤怒,但在開槍打爆我的頭之前請允許我回完這個消息。”
伊萬科夫詫異的回頭看著身后這個打扮的和乞丐一樣的年輕人,他印象中沒有這個人的形象,所以應該是小客戶,但他并不在意,仿佛沒看到那指著他腦袋的獵槍,而是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枚激活狀態的運算寶珠,說:
“我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回到伯聶城了,諸位,說吧!安娜和孩子們在哪?你們又需要我干什么才能放過她們?”
“少廢話!按照這份地圖走,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會接手剩下的事。”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運算寶珠里響起,說:
“安娜女士真是個合格的母親,哪怕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保護兩個哭鬧的孩子,這種珍貴的母性真是讓人動容,遺憾的是,她并不夠聰明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你這個無恥的騙子還可以救她。
看來你在她心中地位不低啊,和自己的嫂子不清不楚的下流騙子閣下。
四十五分鐘!
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如果那時候還不到,那么我們會為安娜女士和兩個孩子挑選一塊合適的墓地。
言盡于此。”
“嘟”
運算寶珠暫停下運作,一臉平靜的伊萬科夫扣緊了五指,他回頭看著同樣驚愕的小商人阿廖沙,剛才寶珠里的聲音他都聽到了。
“我回來的急,什么都沒帶,現在需要一把武器去救我的表姐和兩個侄女,那是我最后的親人了。”
伊萬誠懇的對小商人說:
“你手里的槍,懷里的子彈和這件破衣服!我都要了,開個價吧。”
“你是瘋了嗎?”
小商人放下了武器,他低聲說:
“你難道不知道這座城市里的人現在最想弄死的是誰嗎?你怎么敢在這時候回到這里?天吶,你肯定已經瘋了。”
“我知道,在我執意離開藏寶灣那安全的國王套房時,我的同伴就告訴我,我這一走基本就不可能活著回去了,我的兩位老板珍惜我的命,甚至對我下了禁足令。
我知道,他們想要保護我。
但總有些東西是誰都無法割舍的,哪怕在你眼里如我這般十惡不赦的人。”
伊萬科夫一邊脫下自己質地考究的外衣丟給阿廖沙,示意他把那身上那破爛的衣服交換過來,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金色的卡片丟在了阿廖沙腳下,說:
“拿上這張卡去藏寶灣,會有人接待你并給你豐厚的報酬!我的那艘加裝了燃金引擎的游艇你們也可以用,駕駛它只需要幾個小時就能越過卡夫霍卡的邊境到達特蘭西亞。
我給你的建議是,別回來了!
在女神于這里降下她的恩澤之前,老老實實的待在安全的地方,我的兄弟。”
“嗯?你說什么?誰是你兄弟!”
小商人罵了句,但伊萬科夫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看著他,說:
“別裝了!
你我是一類人,我們都受到了祝福。
那是杜特娜女士的光輝所在,亦是財富之神的叮囑,注定了你我這一輩子都要和錢打交道,不同的是我已成為被所有人憎恨的那個,或許你可以成為被所有人尊重的那個。”
“你瘋了,一直在胡言亂語,如果真的是一位神在操縱這一切,那也絕對是個邪神!”
小商人有些激動的喊叫著,卻沒有注意到伊萬科夫在說話時悄悄靠近。
直到足夠近的時候,老兵一個暴起肘擊撞在了阿廖沙身上又把他的手中的槍推向高處,砰的一聲槍響讓子彈飛向身后,又在連續的肘擊下讓小商人捂著脖子暈頭轉向的癱軟在地。
“你各方面都太差了,兄弟,不過沒關系,財富圣所的兄弟姐妹們會訓練你的,他們能訓練我,自然也可以把你變成更杰出的人。”
伊萬抓著槍,彎下腰從小商人懷里取下子彈袋,又把他的破衣服披在身上最后很紳士的向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兩位女士做了個告別禮,他扛著槍仿佛回到了對抗黑災的戰場上,對兩位女士說:
“帶著我的兄弟去船上吧,走吧,別回頭!
這座城市和卡夫霍卡注定會被徹底且永久的改變,而這一切都出自我手!這是我這一生最光輝的時刻,哪怕是以一個被千夫所指的角色而遺臭萬年。
但這也沒什么關系。
或許諸位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后見到我的人,如果以后有機會,就寫本自傳吧,描述一下傳奇騙子伊萬科夫是如何死于他一手炮制的災難中,以此驚醒世人 做壞事,總會有報應!”
說完,這家伙就像是謝幕演出說完了臺詞的主角一樣,張開雙臂向無形的觀眾們告別,隨后提著槍踏上了解救嫂子和侄女的道路。
數分鐘之后隨著燃金引擎的啟動,那艘小而精巧的游艇也從伯聶城的碼頭駛離,披著伊萬科夫那精致的西裝外衣的阿廖沙呆呆的坐在游艇尾部。
他看著手里那枚閃耀著奇特光輝的金色硬幣,上面有他看不懂的符文。
這是他從伊萬科夫的衣服口袋里發現的,應該不是普通的金幣。
“那是圣徽。”
抱著孩子的夫人在旁邊蜷縮著,低聲說:
“一枚真正被神靈賜福的圣徽,從伊萬科夫先生剛才的話來看,應該是財富女神杜特娜的圣徽,這種等級的東西不被命運推動是無法轉交給他人的。
看來伊萬科夫先生的故事真的落幕了,但那份命運被轉交給了你。”
“我?不,不管是從本事還是從膽量上,我和伊萬科夫都是云泥之別。”
小商人低聲說:
“我根本沒有那個資格”
“據說伊萬科夫先生發跡前只是個困窘的老兵。”
終于逃出生天的雜貨鋪姑娘披著毯子,她小聲說:
“那時的他也沒比你好多少,阿廖沙,你救下了我和薇薇安夫人,你已經比很多人都厲害了。”
“對呀,這就叫‘奇貨可居’。”
那名睿智的夫人用一種微妙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有些憨厚但并不丑陋的年輕人。
從小就被商人父親教導一定要抓住每一個機會的她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無能的丈夫和那名悍勇但無腦的情人雙雙死在混亂里也不是一件壞事。
唔,這肯定是命運塑造的相遇,一名“神選”就這么突然落在了自己眼前。
贊美杜特娜女士!
贊美財富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