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發生的情況…
還是發生了。
在短暫驚愕乃至驚慌之后，蘇小洛迅速生出胸悶、口干舌燥等常見的應激反應。
事實上。
看到編導上臺咬耳朵，他就察覺到了節目組的惡意——如果尊重他，就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問出這種讓人難堪的話。
再退一步。
如果對他的社會身份，還有那么一點尊重，你最起碼派個工作人員知會一聲！別TM搞突然襲擊！
現在這樣…
已經不是尊不尊重了…
而是鐵了心要吃人血饅頭，沒把他這個復旦精英當人！
蘇小洛挪了挪屁股，腦子里冒出一個想法，那就是逃離這片地獄，直接罷錄？然而下一秒，這種念頭又被按住。
因為這檔節目，主導的不是藤井，而是企鵝和東方衛視。
面對藤井，他們這些俱樂部可以討價還價，但得罪節目組，會不會被這些有能量的批倒批臭？
他只是個經理。
他的社會身份，撼動不了近億制作的真人秀！別說經理的人血饅頭了，以電視臺的霸道，只要對節目好，就是獻祭當紅藝人，都不需要猶豫。
況且…
這是IG主動貢獻的熱點，微博都還掛著德云色道歉的熱搜…
而對秦浩來說，他沒這么復雜的心理活動，什么罷錄后果，什么社會關系和身份能量。
當時編導上來，只是讓他當面問清IG遇到的節奏。他知道這事很得罪人，問題旁觀著輿情，他覺得自己有問的必要。
畢竟這是勞資問題，他有這樣的屁股。
所以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蘇經理，秦浩緩緩開口：“剛才蘇經理說有人只值這么多，那請問了…
值多少，不是由市場判斷嗎？
都沒進入轉會市場，參考標準體現在哪？”
“你是不是忘記了一點，他合同沒到期。”蘇小洛肉眼可見的急，語氣高亢，話里帶刺。
秦浩無奈道：“對，他明年5月到期，合同庫里能找到…但，蘇總還是沒回答我…”
秦浩停頓片刻，輕聲提醒：“我問的是參考標準。”
現場出現笑聲。
被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逗樂。
畢竟對FPX、RW等新晉戰隊來說，他們樂于看IG的笑話，不會有任何的兔死狐悲。
可能有些俱樂部，做的比IG更過分，更不講理，問題處刑的又不是他們，他們可不會替別人尷尬。
這時候，羅云璽作為好奇寶寶，跟著出聲：“價值不是跟成績、潛力掛鉤嗎，我看NBA都會參考球探報告，我們沒有嗎？”
問的問題很傻。
現在好些俱樂部代表，都想吐槽LPL憑什么跟NBA比…不過作為明星召喚師，羅云璽扮演的就是愛好者，不需要熟悉LPL的運作。
相反，作為嘴替，他是在替那些依舊真善美的小白提供行業信息。畢竟，剛從象牙塔里出來的學生仔，總覺得付出就有收獲，對價值的判斷，往往與現實相反。
同樣。
由于德云色粉絲跟IG粉絲互爆黑料，蘇小洛和阿寧的一些奇葩事跡全被神通廣大的網友扒了出來。
包括但不限于粉絲群里帶雙c節奏，聚餐忽略JKL不吃海鮮，以及多次影響隊員訓練，帶著選別的游戲…
總之，蘇小洛自傲的復旦學歷唬不住現場的吃瓜群眾，這也是氣氛微妙的原因。比起處刑普通人，還是處刑復旦精英更讓人生出快感。
“錢錢錢，一開口就是錢…”
見情況不對，蘇小洛迅速改變打法：“我不懂，現在是不是一點都不講究對戰隊忠誠？
我也不是讓他們理解我，而是這么多粉絲希望原班人馬集結，有心的都會去看，都會去想，而不是利用這樣的訴求，有恃無恐、坐地起價。”
“我看足球比較多…”
“在那邊，為了球迷，為了信念…堅守球隊的比比皆是，而不是自己把自己當貨物，自己輕賤自己。”
注意到臺下有部分選手點了點頭，蘇小洛理順邏輯，說話也更加揮灑自如。
“事實上，我跟我們老板都認亞軍的成績，也愿意漲薪。但他怎么做的，他推出一個表哥來談。
我就納悶，他是怕跟我對話，怕我罵他還是怎么，為什么把這樣的大事委托給一個親戚。”
一番含沙射影的話，順帶踩了秦浩。
熟悉秦浩的都知道，是他把經紀人引入LPL的。在那之前，漲薪都是選手自己上陣，三言兩語就能談妥——談不妥就雪藏，不慣著。
現場大幾十位青訓，也沒想到眼前這位被公開處刑的復旦精英，還敢諷刺秦浩帶壞人心…
最搞的是…
竟然有人覺得蘇小洛說得對。
因為有些人就是恥于談錢，覺得這樣很壞，看不起所謂的親兄弟明算賬。
秦浩笑了。
類似的口吻，他在太后那感受過，太懂這種說一派做一派的風格。迎著鏡頭，秦浩提道：“我不懂什么表哥，但推人出來談這件事，我想我有一定的發言權…”
這句話還沒說完，下面有人鼓掌、大聲叫好。畢竟這些青訓生，都是聽著Penicillin的故事進入的職業圈。
正所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偶像。
而秦浩…
無疑是這批00后青訓的偶像。
不管是LGD時期的愛恨情仇，還是炮轟藤井審查部門如同虛設，都是宿舍夜聊經久不衰的話題。
所以自嘲的發言權一出來，群眾瞬間get到了笑點。
滿場高呼里，反倒節目組有幾個員工不明所以，不懂在笑什么。
笑聲會傳染。
陳赤赤的笑，更是帶動著全場的情緒。
而在這樣的背景里，唯有蘇小洛繃緊面孔，神色發黑，不停在心里咒罵。
“嗨。”
秦浩剖析內心，繼續自嘲：“找人出面，不是因為我這人犯懶、少爺，而是怕被噎住。
有人可能問，噎住是不是就是心虛，知道這么做不好？
其實不是。
只是我這個人比較討厭跟人爭，尤其有些人喜歡打感情牌，我也確實會去想好的方面，忽略難受的部分。”
說到這。
秦浩第一次當眾提起心路轉變：“了解我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我其實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那會拿完首冠，Marin要走，在機場前就分了…我們飛中國，他飛韓國，以后難得見面。
當時在飛機上，我就覺得我們克服了這么多東西，為什么不能繼續走下去？反正也是帶點不理解、很堵。”
笑聲漸漸低了下去。
經歷過分別的，都能理解、共鳴。
“…然后就回國嗎，很熱鬧，隨便打開一個平臺，都在夸我們，都在刷LGD牛逼，也就克制著不去想這些鬧心的事。
結果經理把我拉到辦公室，跟我說小浩你要發財了，我們決定給你漲薪，還從虎牙那里談到了一份很好的直播合同，只要簽下，你立馬就是千萬富翁、同齡人里的佼佼者，恭喜恭喜…”
秦浩盡量詼諧。
因為當時的場景，遠比他說的冰冷。
“——會不會心動，從月薪三千，到身家千萬，活出個人樣？”秦浩反問。
于是。
剛剛消失的笑聲又冒了出來。
能來青訓營的，哪個沒想過出人頭地，哪個沒想過有錢之后，買酸奶不舔蓋的場景？
“可我很恍惚啊，我那會不想談錢，雖然我迫切的需要錢，我迫切的想要改變命運，不想吃個飯，還得比較哪個路邊攤更實惠，更好吃…
但當時的我，就是不想談錢，不想感恩戴德。”
“蘇經理…”
“你說人心不古，開口就是錢，但在我的理解里，反而是俱樂部一直都在談錢，一直都在算賬。
捫心自問，如果選不動了，俱樂部會繼續贍養嗎？
還是說俱樂部擁有像國企、央企那樣的組織關懷？
沒有吧。
我這個人比較幸運，沒吃過太多苦，但據我了解到的一些選手，還是經常被坑的。
要么莫名其妙扣幾個月工資，要么隨意許諾就是不兌現，問就是俱樂部經營不好，多為俱樂部想。”
“可能有人覺得，替俱樂部想是對的，畢竟不是俱樂部掏錢，打職業吃不上飯怎么辦？”
氣氛越來越嚴肅，笑聲再次消失。
“…當然，現在的職業環境，肯定比過去強，你像若風打職業那會，全靠比賽獎金活著，但那會條件就那樣，對不對。
問題蘇經理抱怨的成本上升，入不敷出，不是某一方的問題。
如果真的要談價值，要規范，那就讓市場來決定，哪怕最后LPL倒了，那也是市場的結果，而不是單方面讓選手讓步。”
說完。
蘇小洛的表情管理已經失控。
他知道秦浩很會說，不是九漏魚，但這番發言砸下來，還是讓他大罵秦浩是個壞批！
管澤元適時遞了一句：“怎么說？蘇經理。”
蘇小洛努力的維持體面，卻仍然被戲謔的眼神包圍。
于是，在憤怒的驅使下，他偏離了制高點，開始胡言亂語：“窮？年薪大幾百萬也窮？還有，什么是單方面讓步？
預算就這么多，商量著少要點就是俱樂部壞？
如果因為這種原因大家都沒得玩，對選手來說不是雙輸嗎？畢竟以你們的學歷，走不了職業，只能進電子廠干流水線，哪會有現在的光鮮…”
被鄙視學歷。
秦浩依舊沒有生氣。
倒是陳赤赤表達了不滿：“現在這個社會，用學歷貶低一個人，是不是有點過了？”
娛樂圈對學歷更為敏感，畢竟演員、愛豆遠比職業選手風光，且不需要過人的天賦，只要有人帶，一頭豬都能在劇組撈錢。
蘇小洛很光棍：“我的，我表述有誤，有點過激。”
“但…”
“邏輯就是這么個邏輯…胡亂要價，只會破壞行業，而且我覺得——”蘇小洛剛道：“你沒法代表選手跟我對話。”
“我不是對你有意見，而是你站的太高了。
以你的年薪，比很多戰隊都高，你代表職業選手發聲，（LPL）倒了拍拍屁股照樣可以活的很好，可下面的人呢，那些需要一份工作的人呢？”
不愧是復旦精英。
知道把人駁倒也是一種解法。
“所以，別搞的那么正義，好像我是什么小怪獸…”
蘇小洛不爽的就是這點。
他苦讀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點地位，憑什么被貼臉處刑？你配嗎，你就假借正義之名。
這下。
編導更興奮了。
如果一開始的看點還只是圍繞勞資，到這會，已經上升到了人身攻擊，兩邊都能貢獻饅頭！
或者說。
節目組沒想到秦浩戰斗力這么強，能把蘇小洛逼到這種程度，這TM播出必爆！
沉默了5秒鐘。
在管澤元的緊張里，秦浩出聲了。
他沒有正面沖進按年薪劃分階級的陷阱，而是聊起一件事：“我對節目的設想，是引流，讓更多的新人能被網友關注，能被記住。
包括我在微博的一些發聲，也不是我有特別強的表達欲，而是我站到這，不可避免就會成為意見領袖…
我也很惶恐，生怕自己說錯話，也被朋友勸過，讓我別管太多，免得得罪人…”
“我不是洗自己，也不是炫耀，但微博王這個稱號，我個人還是有點得意的，因為我確確實實做了一些事，發了一些聲——”
右手握拳伸到胸前，秦浩吐出一口氣：“我不是正義使者，我只是指出了一些問題，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回到最開始——”
秦浩發出尖銳的聲音：“你們覺得選手讓步是應該的，是雙贏，但在我看來，這是選手輸兩次，因為選手本來就是被選擇的一方。
所以…
如果談錢就是勢力眼，那你們可以盡情嘲笑我了，雖然我覺得這是對自己勞動的尊重。
再者，一個人的成功，肯定離不開個人的奮斗和時代的進程，換以前，其實也沒有俱樂部經理這樣的職務。
同理，我的成功，也要感謝這個時代，可如果沒有這樣的選項，我其實也能接受打螺絲的命運。”
秦浩收回看向蘇小洛的目光，轉而對著鏡頭笑了笑：“網上流行一句話，叫你不干有的是牛馬干，這句話道盡了職場的殘酷和無奈。
可反過來，如果能干，且干的最好，也無需感激誰。
因為你能干，就這么簡單。”
伴隨著節目錄制以來最熱烈的掌聲，蘇小洛喉頭滑動，表情極度扭曲。他輸了，徹徹底底地輸了，面子里子都輸了。
他特別憎恨，特別憤怒，覺得節目組聯合秦浩耍他！變著法兒地欺負他！或者說，他覺得自己的成功來之不易，又把別人的成功看做幸運。
如果不是這么自戀，他也不敢打這樣的逆風局，只會早點認輸，就是不改。可就是要點臉，有文化人的清高，反而受到了節目組最多的羞辱。
看他癱在椅子上自閉…
秦浩沒有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