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都是我的錯。”
“如果當初在京陽城的時候,我稍微猶豫一下,選擇相信他,多聽他說一句話,沒有刺下那一劍。”
“他或許不會萬念俱灰,更不會自此墮落,永墜紅塵……”
“如果我后面早一點明白,早一點直面自己內心的恐懼和害怕,早一點明白真相,一切應該都還來得及的。”
“可我怕了,退縮了,畏懼了,不敢直面那早已猜到的真相。”
“我人前光華璀璨,耀眼灼目,可其實也只是個膽怯懦弱的膽小鬼……”
“我這一生自問從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偏偏便是對不起他。”
女子自嘲一笑。
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心口,感覺其中傳來的一陣陣刺痛,像是無數利刺扎過,疼得她似乎要窒息。
前世過往諸多記憶,宛如流水般閃逝而過。
最后定格在庭院中那捂著胸口,緩緩倒地,睜著眼睛望著天空的白衣少年身上。
那雙眼睛死寂而空洞,卻又很平靜,就這般任由自己的生命和精氣神消散離去,仿佛一具沒有了心神的軀殼。
心魔大劫中,她伸出手,顫抖著想要捂住那血流如注的傷口,可少年卻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直到那一刻,淚水奪眶而出,模糊眼前,她才明白,諸世間的一切命運,其實早已經在過去就已經注定了。
她縱使舉霞成仙,縱使尋來歲月蟬,可依舊什么也改變不了。
“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
女子怔怔出神,悵然一嘆,心中萬千思緒斂去。
良久之后,她似乎終于平靜了下來。
她起身緩步來到殿外,遠眺而去。
這是一座云蒸霞蔚、薄霧繚繞的島嶼,位于海外群山。
從天穹望去,海洋平靜,無風無浪,碧藍深邃,周圍星星點點,散落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小島。
而中間那座霞霧蒸騰、古木蒼翠,宛如原始古林般的島嶼,則如眾星拱月般,顯得格外巍峨。
偶有一頭頭兇禽異鳥,在天際邊掠過,沒入到這座島嶼的各片區域。
不歸島,正如其名字所言,這是位于九州海外的一片島嶼地帶,常年籠罩著迷霧。
據說只要來到這里的生靈和修士,便不可能再離開,因為會迷失在途中,尋不到歸路。
當年她在京陽城刺下那一劍后,擔心養父養母察覺異常趕回來,也不敢久留,匆忙就離去。
但她確信,那一劍雖然因為最后手掌顫抖,稍微刺偏了位置,但的確是將其心臟前后貫穿。
那染著仙韻的血液,異常刺目,盡數噴薄灑遍庭院,連她的衣襟也都染紅了。
她神情恍惚著逃離相國府,第一時間朝著遠方遁去,本以為會引得相國府震怒,派遣無數高手前來追殺。
但后面的那段時日,都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人談論那件事,更沒有人追來。
似乎也沒有人知道那場刺殺相國府公子的意外。
她也不知道最后的結果如何。
姜瀾是生、還是死,她一概不知。
自那以后,她離開九州大地,遠赴海外。
在出海的途中雖遭遇一些意外和驚險,被卷入無盡迷霧中,但最后還是安然踏上不歸島。
她雖然仙心被挖,但涅槃重生后,憑著一股報仇的信念,實力天賦遠超以往,便是那些修行多年、道行深厚的老怪物,也非她的一掌之敵。
便是因此,她在不歸島隱居了下來,還占據一座單獨的島嶼,被外來誤入此地的修士尊稱為大島主。
世有傳言,海外無盡迷霧之外,隱有不歸島三座,其中間一座有一尊隱世強者,實力登峰造藝,如陸地真仙……
這些便是外人對她的尊敬推崇。
她的實力,也的確如外人所言的那樣,僅僅是十年之后,便登臨九境羽化境,堪稱舉世無敵。
等她再次出世,離開不歸島,行走世間后,也已經是二十年后。
九州大地,風云詭譎,局勢動蕩。
中天州以大夏皇朝為尊,暗中血仙教余孽蟄伏,蠢蠢欲動。
南荒、北海、東原、西陵也并不平靜。
外域道統意圖降臨,謀奪九州龍氣,打通接引古路,連接其余世界。
她無心插手多管九州大地之事,依舊懷揣仇恨的她,只想毀了相國府,毀了和他曾經有關的一切。
可不曾想,踏足大夏皇朝后,得知的便是他早已死去的消息……
偏執的她,頓時陷入暴怒,強闖相國府陵墓,在那里挖出了姜瀾的墳墓,可惜其中連尸骨都不全,只剩寥寥幾塊殘骨伴著衣冠。
憤怒的她,一掌將其毀去,連殘骨都沒給他留下,全部揚成齏粉。
而后更是在養父養母那的怒喝和震怒目光中,長笑數聲,揚長而去。
他沒死在自己的劍下,又怎能被別人先給殺了。
就這么死去,也太便宜他了。
明明許過長大后娶自己為妻的誓言,可為何又要食言,又要反悔,便是因為他是凡胎,而自己有一顆仙心嗎?
可他若是真的想要自己的仙心,自己又怎么會不給他?
但他什么都不說,還要欺騙背叛自己,辜負自己對他的信任。
女子幽幽地嘆了口氣,她當時的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和念頭。
多年前還在相國府那個晚上,他答應自己,修行結束,兩人就偷偷溜出相國府,去只有兩人知道的那個地方,捕捉流螢夜清。
于是早早修行結束的自己,為了甩開那個總喜歡跟在兩人后面的討厭的小尾巴,便獨自一人溜出了相國府,在約定地點早早等著他。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她坐在田埂間,撐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看著在那里星星點點撲飛而起的流螢,想著他怎么來得那么慢,他不來,自己一個人欣賞,有什么意思。
遠處傳來腳步聲音,她欣喜起身,轉身看去,呼嘯而來的卻是一根閃爍流光的箭矢……
再度醒來之后,她已經是在一間簡陋破爛的青磚瓦房中。
一名耳背的采藥老婆婆,在山中救了她。
據老婆婆說,那晚上下了很大的雨,狂風吹個不停,山上雷霆不休,閃電一道接連著一道,把漆黑的天穹都照得透亮,像是老天在憤怒一樣。
她以為神靈在降下懲罰,惶恐不已,但隱隱猜到,山中可能發生什么大事了。
于是迎著大雨,去到深山中,在一株被雷電劈中,燃起大火的樹木下,看到了被大雨沖刷而出的血跡,說來也奇怪,明明雨勢很大,但那株樹木所燃起的大火,卻不曾熄滅,將那片區域給照亮。
老婆婆在樹下挖了許久,終于是發現被深埋在其中的她,只是當時的她,渾身是血,抱起來的時候,輕得像是一片羽毛。
更奇怪的是她身上竟然看不到任何傷勢,更像是傷勢都愈合了……
唯有當時的她清楚,她的心沒了,沒有了心,她竟然還能活下來,還真是不可思議。
至于她的心,去了哪里,這自然不言而喻。
也是自那一刻起,仇恨、憤怒、委屈、痛苦、冰冷……所有的情緒將她淹沒,她發誓要報仇,她要讓姜瀾痛不欲生、要他付出百倍、千倍、乃至萬倍的慘重代價。
正是當時的仇恨,一直支撐著她,渡過那段最后虛弱痛苦的歲月,直至后面仙心涅槃,浴火重生。
直到姜瀾真正身隕后,她心頭的憤怒、仇恨無從發泄,陷入茫然失措。
她才漸漸意識到不對勁,但當時的她,已經沒勇氣去追尋當年的真相,雖然她心中隱隱有一種猜測,可她卻不敢去面對,選擇了退縮……
她陷入到一種無法抽身的執念中,她的固執似已讓她步入了一條根本走不出的絕路中。
而最后壓倒她的心神,令她所有堅持和固執都崩潰瓦解,陷入癲狂的,是當初那個她看不起的小尾巴,那一番帶著嘲弄的話,“你的確配不上他。”
等她回過神來后,小尾巴李夢凝已經毅然決然地前去尋找殺害姜瀾的仇敵報仇,落敗后,她毫不猶豫,自絕而亡。
“前世不知林凡乃身懷大氣運之人,給了他不少成長的時間,后面殺他倒也廢了不少手腳。”
“不過今世我再殺他,已是易如反掌。”
女子諸多思緒收回,心口又隱隱抽痛,素白纖細的手掌輕輕一招。
不遠處的一方輕紗落來,被她戴在臉上,遮住了那仙如畫的容顏,眸子卻是變得更為淡漠。
隨著她腳步輕盈走去,眼前的青銅宮殿似輕顫起來。
接著有漣漪擴散,一道漆黑的虛空裂縫浮現,她邁步入其中,轉瞬消失不見。
既然歲月蟬已經失去作用,無法再踏足回到過去,她也不必強求再改變過往命運。
她不知道今世自己該怎么做,又該怎么面對他,但她明白,一昧的逃避和膽怯,只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而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殺了那林凡。
安陽城。
城主府。
這是一片恢弘延綿的府邸,建筑成片,其內樓閣殿宇,鱗次櫛比,云蒸霞蔚,氣象萬千。
一艘白玉輦車穩穩地落下,府邸前侍立的小廝急忙上前,要為其揭開簾子。
不過駕駛輦車的女子,擺了擺手,示意其退后,對著其中恭聲道,“主人,已經回到安陽城城主府了。”
正在靜心修行的楚嬋,聽到這話,才回過神來,這么快嗎?
她都感覺時間只是過了沒多久,途中一片坦順,沒有遇到任何的波折。
有相國府的關系就是好,連進入安陽城,都不必遇到盤查。
城門前的護衛,親自前來放行,絲毫不敢耽擱她的時間。
跟在輦車后面,牽著一頭青牛的楚云,此刻也隱隱有些明白并理解了自己姐姐的想法。
這段時間紫霞真君洞府要出世的消息,傳遍各方,安陽城熱鬧無比,到處都是人影,可謂人頭攢動。
每一座城門外,每天都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著盤查。
結果他們到了的時候,城門外的護衛士兵,一見掛有相國府的旗幟,立馬讓行,根本不敢多問一句。
楚云畢竟是少年心性,看著那些修士生靈,望向自己的羨慕嫉妒目光,還是不免有些飄飄然和得意的。
城主府大門前的一眾護衛,雖然看著楚云牽著一頭青牛,但可絲毫不敢輕視小覷,上前來就要從他手中牽過青牛,拉去馬廄。
楚云稍微猶豫了下,也沒有拒絕,連大黃都讓他放心,他自然沒什么好擔心的。
“小云走吧,隨我去見公子。”
楚嬋在前方開口說道。
她提著裙擺,在幾名侍女的攙扶下走下輦車,姿態顯得得體優雅,絲毫不像之前在紫霞觀外的隨意自然。
楚云應了一聲,低眉垂眼,并沒有仔細打量城主府。
雖然他以前腦子不好,但幼年時期畢竟一直在安陽城生活。
對于城主府,一直有種隱隱的畏懼和向往,因為這里便是安陽城的權利中心。
其中的城主大人,一道諭令,便可決定多少家族的興衰存亡。
“楚嬋小姐,姜公子已經命人備好酒宴了。”城主府的管家親自過來,在前方帶路。
楚嬋得體一笑,道,“有勞管家大人帶路了。”
城主府深處,一座清幽的庭樓里,玉桌上早已擺滿了珍饈美饌。
“公子……”
楚嬋過來的時候,姜瀾正端起酒杯,自顧自地輕酌著。
蘇清寒并不想和楚嬋碰面,所以并未前來。
姜瀾自然不在意這些。
紫霞真君信物一事,他沒有告知蘇清寒,而蘇清寒本身對于紫霞真君傳承也不太感興趣,這段時間除了和他雙修之外,其余時間都在修行,可謂是勤修不綴。
“嬋兒回來了?”
姜瀾放下酒杯,微微一笑,示意她過來。
楚嬋也不避外,不管楚云就跟在后面,微斂裙擺,便往他懷里鉆坐而去,雪藕般的玉臂,環住他的脖子,腦袋靠著他的胸膛。
遠遠的,楚云便見到那位白衣廣袖的年輕貴公子。
果然如他所猜測的那樣,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養尊處優的矜貴之氣,清俊神儀,一看就很受女子的喜歡。
而看著他姐姐,就這么往其懷中坐去,他更是不禁臉皮一抽,趕緊低垂眉眼,裝作沒看到,但心中還是生出一種酸澀情緒來。
衣袍下的拳頭緊了又松,反反復復數次,才讓自己心境平復下來。
“這么剛回來,就這般磨人。”姜瀾笑了笑,輕輕拍著楚嬋的玉背,示意她坐好。
“多日不見公子,嬋兒想念得緊,巴不得長一雙翅膀,飛回公子的身邊。”
“公子便讓嬋兒多抱一會嘛……”
楚嬋美眸瑩瑩,紅唇貼在他的脖子間,嬌聲黏膩道。
姜瀾也不再管她,看向楚云,心里略有驚異,不過面上還是自若帶笑地問道,“這位便是嬋兒你的那位弟弟楚云嗎?果然少年英杰,一表人才。”
原劇情中楚云遭紫霞觀的同門師兄弟所迫害,尸身被丟入山崖。
等楚嬋后面找到他的時候,已經化作一堆枯骨。
可是現在楚云卻活得好好的,不僅沒死,看起來腦袋還變得靈活了。
這冥冥之中,很多事情果然都發生了變化。
姜瀾之前就猜測,楚嬋意外將那枚玉佩信物寄去給楚云后,可能會引發意想不到的變化。
“小云,愣在那里干什么?趕緊來拜見公子。”
“這便是我給你提及過的姜公子。”楚嬋看向楚云,開口道。
楚云反應過來,當即上前道,“楚云見過姜公子。”
“公子,小云這孩子,腦袋剛恢復靈光,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失禮之處,還望公子多多擔待。”楚嬋道。
“無妨,既然是嬋兒伱的弟弟,我待他自然如我親弟弟一般。”姜瀾笑了笑,心中卻是倍感異樣。
他打量楚云的同時,也在探查其的命格。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這是一位大氣運之人,也就是俗稱的氣運之子,有著紫色鴻運所籠罩繚繞。
通過判斷其命格,姜瀾能夠斷定,這楚云應該得到了紫霞真君的坐騎的認可,成為了紫霞真君真正意義上的傳人。
原劇情中,林凡都沒有得到那頭坐騎的認可,認為林凡是取巧得到玉佩的,并非楚家后人。
“只是我記得嬋兒你說,楚云他的腦袋,不是有些問題嗎?我還給父親那邊傳過消息,讓他找來太醫署的醫師,可現在來看,楚云似乎并無異常……”姜瀾問道。
楚云既然是大氣運之人,又是楚嬋的親弟弟,只要他能為自己所用,為自己提供氣運,那自然是極好。
只是這楚云,身為氣運之子,恐怕還不是那么好收服的。
楚嬋面露感動,便把楚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簡單地敘述了一遍,不過并未隱去楚云遭紫霞觀的師兄弟們迫害的事情。
“看來還真是因禍得福了,只是這紫霞觀的觀主,如此縱容門下弟子殘害同門,倒的確過分。”
“嬋兒放心,本公子定然給你弟弟討回公道。”
姜瀾聽完眸子微微瞇起,面上似也浮現幾分慍怒之色。
楚嬋急忙道,“公子不必為了這件小事動氣,嬋兒已經給小云交代過了,讓他以后有修為實力后,再去報仇,為自己討回公道,不能太依靠旁人。”
“嬋兒說的也對,若是太仰仗外物,對自身的修行,倒也不利。”
姜瀾聞言稍微舒緩,微微點了點頭。
一旁的楚云,卻是直接愣住了,也沒料到姜瀾竟然會如此在意自己姐姐,還這般為自己考慮。
看來姐姐之前所說的那番話語,倒也不是什么虛言。
他心里酸澀更濃,又有些難言的欣慰。
姜瀾這位二世祖名聲很是不好,來的路上他也擔心過,對方是不是在玩弄他姐姐,等到膩煩之后,便扔置一旁。
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還……真有幾分情意在其中,怪不得姐姐會這般親昵態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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