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姬昌這邊突然有了動靜。
正呼呼大睡的李大志被徐升老爺子喊醒。
——云中子見這邊沒有正事,已先一步回返昆侖山秘境,外面耽誤一個時辰,在里面就耽誤數日甚至數十日光景,他是天庭艦隊各類戰艦主設計師,有太多的工作。
李大志下意識問:“平安回來了?”
“還沒動靜,”徐升下巴對著云鏡抬了抬,“不是你讓咱盯著的嗎?這個叫姬昌的凡俗諸侯要跑了。”
“哦?”
李大志不以為意地瞧向鏡中。
他現在只是看個熱鬧罷了,也沒李平安那種責任心;
尤其是,當李大志得到了部分妄日老人的記憶,他看這個世界,總有一種超大號積木游樂園的錯覺。
當然,這也只能是錯覺。
李大志瞧著前方云鏡。
東天拂曉過后,天空依然是墨青色,姬昌卻已坐在異獸車架中,離開住所、趕赴城門。
姬昌輕車簡從行色匆匆,拉車的異獸和趕車的車夫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一路上都有人暗中接應,且接應他的人中,不少都是錦衣玉服,送姬昌一段就趕緊退去。
朝歌城內似有暗流涌動。
除卻云上的李大志和徐升,還有幾雙眼睛盯著姬昌的車架,并時不時地放出一些異獸‘飛鴿’傳信。
就在姬昌的前行之路上,費仲率數千精銳,早已枕戈待命。
城門樓遙遙在望。
車架內,姬昌拿出一只龜殼,手指撫摸著龜殼上被燒裂的紋路,表情說不出的平靜。
王宮內,早已得到消息的帝辛,坐在華池中擁著兩名美姬柔細的腰肢,靜靜等待著費仲那邊的好消息。
一把長刀已是抵在姬昌的脖頸之上。
城門樓附近的一座土石樓閣邊,王叔比干與兩名王族權貴一同飲酒,瞧著姬昌車架漸漸遠去。
兩名老者問:“外面都準備好了?”
“不會有什么變數吧?”
“放心,費仲將軍已等候多時,城門處也都安排了人,可提前開門放他離去,”比干笑了聲,“此間罵名自是我來背負,與大王無關。”
“倒也不會有什么罵名,姬昌不辭而別,形同謀反。”
“只是西邊那么多家諸侯,會不會因此而造反?”
“周國造反已是必然,”比干淡然道,“他們如今已是兵強馬壯、羽翼豐滿,又將自身宗族切割為諸小國,還跟羌人有所聯絡,這姬昌更是苦心經營自身名聲,與各路諸侯貴族交好,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哼,我大商內憂外患,大半都是這些野心勃勃的臣子,心思太過活泛。”
“也只怪咱們此前太過縱容,幸虧大王足夠果斷,英明神武……”
說話間,城門已是緩緩開啟。
王叔比干目中多了幾分不忍,低聲道:“此前我還答應首相,莫對姬昌趕盡殺絕,姬昌畢竟也是四海名仕,殺之會讓大王暴虐之名更增,但當今這般時局,確實沒辦法了。”
姬昌的車架離了城門,城門被兵衛飛速關上,發出了沉悶的碰撞。
接下來,就是費仲的回合了。
比干輕嘆了聲:“姬昌此人,若是為友,其實還是不錯的。”
“別想了,厚葬吧。”
樓閣中傳出幾聲輕嘆,比干對著城外方向抬起酒樽晃了晃,低頭一飲而盡。
城外,異獸車架內。
姬昌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目中多是平靜,閉眼等候那份命運的來臨。
云上的李大志和徐升對視一眼,他們自然都已看到了前方埋伏的刀斧手,以及那個武力值遠在姬昌之上的將領費仲。
“救不救?”徐升問。
李大志卻抬了抬下巴:“看那邊,姜尚。”
徐升抬頭看去,見到了一個修為不怎么高的老頭從一片竹林中轉出身形,瞧著前方那些刀斧手,以及已經要駛入包圍圈的姬昌車架,這老頭吸了口氣,輕輕一吹。
呼——
竹林狂風大作。
姬昌的車架東倒西歪,那些埋伏的刀斧手目不能視物。
那費仲暗道不妙,頂著狂風帶人前沖,但等他沖出怪風肆虐的地帶,抵達那車架前,卻只看到了一個空的車架,趕車的車夫、周圍的侍從在不遠處東倒西歪的躺著,車內的姬昌卻不翼而飛。
費仲臉色刷的就變白了。
此事他計劃得已經足夠周密,為了照顧大王的名聲,特意安排姬昌‘擅自離朝歌城’,而后延伸到‘意圖謀反’。
可姬昌出來了,風一吹,人沒了。
費仲反應神速,立刻大吼一聲:“趕緊找人!各處找!”
眾兵衛四散奔開。
朝歌城太過巨大,這里的消息想要傳到帝辛耳中,還要等好一陣。
與此同時,姬昌此刻正被姜尚帶著,騰云駕霧、飛向西岐。
飛馳不過千里,姜尚被絕天大陣壓的有些喘不過氣,拽著姬昌落在了一片山野溪流處。
此刻天剛放亮。
姬昌落地后扭頭就吐,卻是剛才飛的略快了些,哪怕姜尚有意識用仙力保護姬昌,姬昌也沒能抗住這份撕扯。
“西伯侯稍歇息,”姜尚忙道,“我去打些水來。”
“多、多謝神明。”
“哎,”姜尚也是見過大世面的,知曉道門三教,見過天庭威儀,忙道,“我是方外修士,卻非什么神明,若是讓人知曉我自稱神明,怕是要有大麻煩。”
言罷,姜尚拱了拱手,健步如飛地奔去不遠處的小溪,刻意沒有施展術法,拿出一只仙家葫蘆灌了水,趕回姬昌處。
姬昌稍作歇息,總算緩了口氣。
他起身就行禮:“多謝……”
“姜尚,”姜尚溫聲說著,“西伯侯不必行大禮,這對我而言也只是舉手之勞,平日里素來聽聞西伯侯有賢德之名,這次得見西伯侯要遭困厄,這才出手相救,西伯侯何必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姬昌如何能忘?”
姬昌嘆道:
“只是不知,我這般被救走,大王會不會惱羞成怒,對我西岐用兵。”
“誒,西伯侯多慮了。”
姜尚笑著搖搖頭,緩聲道:
“我在朝歌城其實已有些年頭,借著這點本領,也見到了不少有趣無趣之事。
“現如今,朝歌城不過是外強中干,王族子弟一代傳一代、代代近乎無窮盡,而王族子弟生就需錦衣玉食,更何況還有各路權臣之后。
“大商已是只能勉勵維持,若非八百諸侯連年朝貢,他們早就支撐不住了。
“東伯侯已是商王的心腹大患,其次就是西伯侯府。
“這其實還是因,周國若想抵達朝歌,需要過重重雄關,而東夷諸部落若要抵近朝歌,不只可以水陸并用,此間雄關也不過兩道,還都有些不遵王命。
“商王現如今,必是先東后西,只要東伯侯府能存,西岐也就不會有麻煩。”
姬昌目中多了幾分思索,打量著眼前這老神仙。
姜尚隨手一招,兩塊石頭飄來,與姬昌一同落座。
“我們歇息下繼續趕路,我自會送西伯侯回返西岐。”
“多謝姜兄,”姬昌客氣地說著,隨之又問,“那依照姜兄之見,此間可有我周人之活路?”
“有,”姜尚淡然道,“取商而代之。”
姬昌平靜地聽著,又苦笑道:“此事談何容易,商人殘忍、驍勇善戰,就算我周國男兒再矯健,也不及他們殘忍的百一,怕是難以取勝。”
姜尚卻道:“兵者,法也,此間自是有兵謀之法,并非誰空有蠻力就可制霸天下,商王失德,自可代之。”
“計將安出?”
“此間有三策!”
姜尚定聲說著。
他心底本就有些氣憤,畢竟他最開始得了命令來朝歌城中,而后就進入了漫長的等候。
師門放棄了原本定下的經營之路;
自己在朝歌城混的不如意,修行也不太如意,想要離去又怕違背師命。
而他想起早年重重,正色道:“第一策,無外乎外聯盟友、秣兵歷馬、積攢兵甲,此間西岐已是做的十分不錯,而這第二策,則是聯東而制、伺機而動,至于這第三策……”
姬昌身體向前側傾。
姜尚則道:“商人之中,對帝辛不滿者數不勝數,帝辛殘暴,又提拔了一些新臣,已是讓各路老臣十分不滿,他們的臣子身份是可代代相傳的。”
姬昌道:“此事我也有所見,那不知姜兄是……”
“此間是那大王子尋到的我,不過我對這大王子也是頗感失望。”
姜尚搖搖頭:
“此人無才無德無品行,膽小怕事又優柔寡斷。
“與西伯侯相比,差之遠矣。”
姬昌苦笑著搖頭:“姜兄這般說,著實抬舉了姬昌,只是……可憐我那孩兒,竟被……嘔!”
他扭頭干嘔。
姜尚向前為他不斷拍打,目中多是無奈。
不多時,姬昌總算恢復平靜,雙眼也恢復了幾分神采,不再多提姬考之事。
他與姜尚聊起了治國安邦之術,軍陣排兵之法。
姬昌其實是體驗了騰云駕霧之后,對姜尚有了敬畏與惜才之心;姜尚卻是有意投奔,凡事都在托著姬昌來講,不會讓半個字沒接住掉在地上。
這一聊就是半個時辰。
姜尚所學淵博,對大勢掌握無比精準,而且也非夸夸其談,確實有一身本領在。
姬昌心底已是起了招攬之心,又心有疑惑。
姬昌問:“敢問姜兄一句……為何是我周國?憑姜兄這般才華,便是隨意去哪家諸侯,都可讓此家諸侯一躍登天!”
姜尚:……
他總不能說,其實是趁著這次機會動的手,他此前一直是跟微子啟那邊聯絡。
“因為西伯侯是明主,”姜尚正色道,“商人自大自滿,終將自食惡果。”
“唉!”
姬昌再次行禮,姜尚連忙還禮,隨后這兩個白發老翁相視而笑,一同在林間漫步。
云上瞧見這一幕的李大志,卻是咧嘴笑了。
“好家伙,根本沒有張嘴吐兔子的環節,這兩個家伙還真是惺惺相惜啊。”
徐升老爺子納悶道:“這不就是兩個凡人的權貴嗎?未免太過不值一提。”
“這個,我確實沒辦法對你解釋,你道境還是略低了些。”
徐升額頭掛滿黑線。
李大志笑呵呵地說著:“現在你看到的,其實是那個超脫者留下的意志之延續,他人雖然走了,但這個天地間處處都是他的影響,天地的發展是依托于慣性的,現在還要憑慣性向前飛很久,才有機會去做出改變。”
徐升問:“那我們看著這家伙,到底是為了什么?”
“看著別讓他死了就行了,”李大志一本正經地說著,“其他的我真不能多說,不然因果大道會不斷‘增生’,總之,懂得就懂。”
徐升差點一腳把李大志踹下云端。
當然,他不敢對天帝父這般無禮。
李大志瞧著已是化險為夷的姬昌,小聲嘀咕:“我還是擔心平安,這孩子,可別真的鉆牛角尖。”
下方,姬昌被姜尚帶回西岐城,此間諸事暫且不提。
西岐城中,李平安姬旦分安,已是昏睡許久,一直沒有動靜。
他在接納大道,沉浸于圣人講述的大道中,感受著天地演變,思索著開天之秘。
朝歌城,王宮內。
帝辛一腳將送消息的那名內臣踹倒在地,鼻翼不斷顫抖,低吼著:“逃了?姬昌逃了?”
“大王,城外送來的消息是這般說的。”
“混賬!姬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如何逃的?”
帝辛怒道:
“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寡人,到底是誰放走了姬昌!
“去!派人把王叔比干立刻喊來此處!”
“是,大王。”
王宮內略有些騷亂。
帝辛惱怒歸惱怒,眼神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坐回了大王的寶座中,不斷思索讓姬昌回到西岐城后會發生何事。
想著想著,帝辛突然笑了出來。
這其實是好事。
此前他怎么就沒想到,只要把姬昌放回西岐城,那姬昌必然是西岐城真正的話事者。
姬昌與他的兒子姬發不同,姬發善戰,而姬昌本質是文臣。
帝辛對此有著清晰認知。
姬昌回西岐城,他這邊反而可以放開手腳,先解決東夷之患,因為只要姬昌活著,謹小慎微的姬昌,就不太敢鬧事。
帝辛啞然失笑,又找來內侍,讓王叔比干不必入城。
而后他開始不斷思索,到底有什么辦法,能解決東夷之患。
唯有東征,也只能東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