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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篇第三十二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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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位這邊坐,這邊坐。”

  李大志在云上擺了兩個座椅,拉著徐升與云中子閑敘家常。

  云中子笑問:“道友這般匆忙喊我們過來,莫非是為了欣賞這凡俗美景……呃,此地當真污濁,凡人竟還在解刨凡人……這?”

  徐升老爺子也是皺眉不語。

  李大志笑道:“莫要這般大驚小怪,南洲出了一點問題罷了,平安正在解決,正在解決,咱們就在這稍作等候,平安去玉虛宮了應該,不知何時歸來。”

  云中子道:“道友可是有什么難事?”

  “也非難事,”李大志略微思忖,還是道,“我是覺得平安心態上出現了一些問題,這孩子我知道,喜我,容易鉆牛角尖,我想著讓兩位開導他一下。”

  徐升晃了晃銀白獅子般的腦袋,納悶道:“開導道主?咋開導?你可太高看我嘍。”

  “平安骨子里還是個年輕人嘛,長輩的話他都能聽進去的。”

  李大志看著下方的朝歌城,緩聲道:

  “是這么回事,我從妄日老人的故事開始講一遍吧,不然兩位怕是理解不了平安此刻為何會鉆牛角尖……”

  云上,李大志緩緩講述,用的是傳聲之法。

  天道自生感應,將他們的對話聲隱去,免得干擾了因果大道的正常運轉。

  而在這朵云下,一個老人靠在門框前坐著,等待著自己命運,雙眼略有些直愣。

  帝辛此刻著實有些煩躁。

  他看著眼前這十多名臣子,此間都是他商國之肱股,有商容、比干、黃飛虎這般老牌貴族出身的大臣,也有他一手提拔的費仲尤渾。

  但現在,除卻尤渾之外,他們的意見竟然出奇一致。

  “放了姬昌?”

  帝辛冷然道:

  “你們當寡人喝醉了,不省人事、不斷是非了嗎?”

  商容嘆道:“陛下,姬昌食其子肉,已失圣賢之名,若如今再處死他,既無道理、也無例法,只怕難以服眾。”

  “要什么服眾!”

  帝辛一甩袖子:

  “若你不兵強馬壯,就算德行照耀滿天星河,蠻夷依然要欺你、掠奪你!

  “如今就是最好的機會,殺姬昌、斷周國!”

  “大王!還請三思!”

  比干拱手行禮:

  “姬昌在朝歌城已有數年,被囚也有段時日,西岐城非但不亂,周人還越發抱團,對商國敵意日漸增長。

  “殺那姬考之事,其實是因姬考行刺,大王何不以此事彰顯朝歌城之大度。

  “殺姬昌,周國怕是立刻就要反,而今當著力解決東夷與姜家才是!

  “而今姬昌放歸西岐,其年事已高,既無沖勁、也無心力,只需命崇侯虎牽制,待平定東夷、束縛姜家,理順大商之東,自可轉手覆滅周國!”

  帝辛抬手扶著額頭。

  黃飛虎抱拳道:“大王!周國相比東夷,并非什么大難題!這個姬昌在朝歌城中素有名望,百姓也在為他求情,而今姬考之事已在城中傳開,再殺姬昌,恐大王會有莫大罵名!”

  “哼!罵名又如何?”

  帝辛看向費仲,淡然道:“費仲,你如何說?”

  “大王,下代西伯侯應是姬昌二子,此人神勇,能征善戰,周國又有諸多家臣效忠,殺個離西岐已久的姬昌,只是平白背負罵名。”

  費仲沉吟幾聲:

  “末將知大王是想快刀斬亂麻,避免養虎為患。

  “只是如今周國真正的倚靠已非姬昌,姬昌更像是他們的家長,家長死了,他們對我們的恨意會更重。

  “末將覺得,如果是爭取時間來集中力量擊潰東夷與姜家,不如直接放姬昌回去。”

  尤渾小聲嘀咕:“大王所想,是為大商的基業考慮,各位大臣雖然也是言之有理,但目光都太過短淺了,還是大王英明吶。”

  “你住口!”

  比干對尤渾怒目而視:

  “我等誰不是為大商基業考量,大王雄才大略,商人上下人人得知!

  “你這佞臣!滿嘴溜須拍馬,毫無用處!”

  尤渾連忙低頭,笑呵呵地行禮賠不是:“王叔息怒、王叔息怒。”

  帝辛有些不滿地注視比干。

  他淡然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不必多議了,寡人思慮少許,還是放姬昌回西岐城吧,專心對付東夷之事。”

  尤渾忙道:“大王英明吶!各位大人肺腑之言,著實令人銘感五內、感激涕零吶!”

  一群老臣沒好氣地瞪了眼尤渾,對帝辛行禮后各自告退。

  費仲是最后一個走的,因為帝辛對他打了個手勢。

  費仲本還想說話,但帝辛看到了在王宮門外等候費仲的比干。

  于是帝辛擺了擺手:

  “愛卿下去吧。

  “尤渾,把姬考剩下的肉送去祭壇,各地張貼告示,姬考因傾慕寡人愛妃,意圖行刺,寡人寬宏大量,責令姬家上下閉門思過。”

  “是,大王!”

  尤渾眼珠一轉,頓時明白了點什么,笑吟吟地離去。

  帝辛坐在大殿中,似乎是在閉目養神,等殿門緩緩閉合,他突然抓起一旁的香爐砸在了地上,呼吸也有些急促。

  轉身,帝辛回了自己的尋歡作樂之地。

  他現在急需宣泄下情緒。

  半夜時分。

  尤渾輕車簡從,敲開了費仲家的后門。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夜訪費仲家,進門后就有老仆引著,去了書房相見。

  費仲一身戰甲、手持長刀,正在那低頭品茶,抬頭看向尤渾就笑道:“怎得現在才來。”

  “這不是躲避下幾位老臣的眼線。”

  尤渾抻著袖子坐在桌旁,接過茶灌了兩口,嘴角訕笑:

  “這幾位老臣這次是真的惹怒大王了。

  “尤其是那比干,說是忠心耿耿,實際上十分迂腐,只是想顧全自己的名節,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他真正為大商考慮,豈能說出放走姬昌這話,姬昌對西邊二百路諸侯、南邊的上百路諸侯,都有莫大的影響,而今南伯侯被殺,南邊各家諸侯都在朝姬昌觀望。

  “周國暗中扶持了多少小國、多少羌人部族?其患不在東夷之下啊。”

  費仲嘆道:“大王已是舍掉了一身虛名,只想為大商再開拓千年基業,只是如今……困難重重啊。”

  “姬昌這個老賊,留不得。”

  尤渾敲了敲桌面:

  “大王暗示的很明顯了。

  “把姬考的肉送去祭壇,這是什么?其實是變相認可了姬家繼續為大商守護西邊大門,大王豈能在這般時刻,再給周國鞏固名望?”

  “我就在等你來這,”費仲嘀咕道,“我這就帶兵?剁了?”

  “當剁,則剁。”

  尤渾笑道:“大不了就是半夜遭了賊,要是今晚不好出手,那就等他上路回返西岐再送他上路,城外軍營咱們的人多的是。”

  費仲點點頭:“大王沒有其他命令嗎?”

  “全憑將軍做主。”

  “那就等他出城,我親率三千騎兵,定讓他離不得朝歌城!”

  “中!”尤渾起身拱手,“那我回去抱美姬了,將軍早早歇息。”

  “歇息不得,這幾日要緊,我得盯緊了姬昌和各位大臣,”費仲搖搖頭,“有時候當真分不清,這些老大人們啊,到底是看他們的家族更重,還是看大商更重。”

  尤渾笑道:“那您受累,告辭告辭。”

  費仲略微搖頭,目中帶著幾分思索,招來幾名心腹,開始盯緊西伯侯姬昌住處。

  是夜。

  帝辛庶兄微子啟府邸后院。

  微子啟背著手,自書桌后來回踱步,幾名家臣坐在一旁喝茶。

  “姬昌怕是活不過去這一遭,”微子啟低聲說著。

  “主上,”一名老臣拱手道,“不若就讓姬昌連夜出城?”

  “朝歌城這么大,他此刻必然已被費仲盯上,”微子啟不斷思索,兩鬢已見白發的他,已算是無比沉穩。

  又有臣子憂心道:“費仲有勇有謀,極難對付,但姬昌必須活著回到西岐,不然我們與他商議之事,豈不是白費功夫?”

  “如今我們缺兵少將,王叔與首相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姬昌甘冒奇險,當真有些有心無力。”

  微子啟皺眉道:“此前不是說,有個奇人異士,可穿墻、可駕霧、可縱身一躍數十丈,還能為人診脈算命?”

  “姜尚?這家伙倒是此前來找過臣,但他的本領遠不如聞仲之流。”

  “此前臣讓他去殺個人,他都扭扭捏捏、最后都托辭不去,恐怕難當大用。”

  “那他可穿墻駕霧縱身一躍能數十丈嗎?”

  “這個,好像是能的,臣見過。”

  “好!”微子啟目中定聲道,“馬上帶上禮物,找他!定要請他相助一臂之力!姬昌若是再亡了,周國與我們的聯絡也就斷了,那我等十數年心血,豈非付之東流!”

  “是!”

  幾名臣子低頭應著,兩人匆匆起身,快步離去。

  王宮中,帝辛喝多了酒,躺在柔軟的獸皮床上,享受著幾名美姬的服侍,目中多是愜意,那妲己也不過是得寵的美姬之一。

  朝歌城內的幾位大臣府邸中,幾名老臣早早睡下,給家仆下了命令,無論誰到訪都說已入睡。

  王叔府邸,比干在書房中捧卷讀書,窗外時不時會有一個個身手敏捷的黑影落下,稟告了些許消息后就立刻離去。

  姬昌住處。

  一下像是蒼老二十歲的姬昌,靠在門框旁終于有了動靜,滿頭銀白已無半點烏發之意。

  一旁有老仆向前,小聲問:“侯爺,王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明日就放咱們離去了。”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姬昌喃喃著,眼眶多了些淚水,又立刻隱了回去。

  “侯爺,您歇息吧。”

  姬昌扶著膝蓋站了起來,轉身走回屋內。

  陰影中有個人影晃過,姬昌走到一側的燈光前,用身體遮住了前方的燈盞,對老奴擺了擺手,老奴立刻低頭退走。

  一名身材纖秀、步伐輕盈的女子,在角落躬身行禮。

  “大人!”

  “怎么樣?”

  “城外回信,本來是三位公子一同過來,大公子意圖用二公子和四公子為禮物獻給大王。

  “但當四公子與大公子見面后,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些金光,大公子、四公子,連帶著幾位大臣,都被金光帶走。

  “西岐城那邊的消息要傳過來還要最少十幾日。

  “只是根據傳言,有美姬說,四公子親口說的,二公子已經被他送回西岐城。”

  姬昌怔了下,隨后慘然笑著:“沒想到,竟是這般。”

  “大公子在王宮被害前,確實曾行刺大王,”女子嘆道,“根據宮內傳來的信兒,大公子當時與大王不知在說什么,大公子突然拔劍刺向大王,被大王輕松制住……”

  姬昌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閉眼輕嘆。

  他一改此前那頹然模樣,面色沉靜、神情平穩,眼底帶著幾分思索,緩聲道:

  “你們先退出朝歌城,沿途做些準備,我必須活著與我兒碰面。”

  “是!屬下寧死,護送大人回返西岐!”

  姬昌緩緩點頭。

  此刻他并不知,這些話,其實都被房頂上坐著的另一個白發老翁給聽去了。

  姜尚就在此處。

  為了在凡俗更好的潛藏,完成幾位師兄交代的任務,姜尚一直在讓自己逐步變老,適應凡人模樣。

  他當然可以隨時恢復成中年面貌,畢竟道法修為在這擺著,而今只是被絕天大陣壓制,沒辦法自由自在飛天遁地罷了。

  想在一群凡人堆中救出姬昌,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姜尚也并不知,此刻他在房頂閑坐的畫面,也出現在了一面云鏡中。

  云鏡前。

  李大志停下講述,看著鏡子中的姜尚和姬昌,搖搖頭并未多管,繼續操心自己兒子的心理健康。

  云中子與徐升卻是各自沉吟。

  云中子道:“此事確實不好開導。”

  “解鈴還須系鈴人,”徐升直接說著,“迅天早年也是做了很多糊涂事,年輕人就是喜歡鉆牛角尖,不過,平安現在道境太高,站的位置也太高,我們去怎么勸,都不及讓妄日老人現身。”

  “妄日被抓了,”李大志攤手道,“他臨走前給了我很多記憶,我才知道前因后果,不然我也是一頭霧水。”

  云中子問:“平安最不能釋懷之事是什么?”

  “幾百次毀滅世界,無數生靈因此死傷。”

  李大志道:

  “這事很難去評定,主觀意識上來說,妄日是創世者,那他開創的世界再去毀滅,其實挺合理的啊,重點是他給了無數生靈活過的機會。

  “總體來說,功大于過。

  “但問題就在于,妄日的動機,他是為了一己之私,讓天地加速輪回,不斷縮短天地本該有的周期。

  “賦予天地生命,是善;毀滅天地,是惡,而此善惡并不能相抵,站在生靈的角度來考慮,這就是最大的惡。

  “平安的立場就很復雜,他既是妄日拯救的對象,是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也是生靈的一員,此前還一直在為生靈立命而奔波。

  “在他感知中,真的只有幾百年,而妄日是渡過了漫長歲月,兩者有巨大的認知差距。

  “現在他就是想不明白這一點。

  “他不斷去參悟善惡,就是想去找個角度,讓自己能夠坦然接受妄日做的一切……我兒子我是了解的,他釋懷不了。”

  云中子道:“不如相信平安,他應當能走出自己的路。”

  “這不是看著孩子太難受了嘛,”李大志撓撓頭,“我恨不得我自己承擔所有罪,讓他去享福。”

  徐升笑道:“事情雖然復雜,但解決方法很簡單。”

  “咋解決?您老趕緊給個主意。”

  “沒別的辦法,幫他達成目標,完成所有輪回的最后一步,這是唯一的路徑。”

  李大志抬手扶額,這不說了跟沒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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