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大的殺性!好重的煞氣!
被陳拙眼神一掃,大茶壺頸邊寒氣大冒,像是下一秒腦袋就要搬家似的。
可一聽趙老九,他卻暗松了口氣,正猶豫著該如何回話,底下眾多花枝招展的姑娘里猝然冒出個冷淡女聲,“照實了說。”
大茶壺如蒙大赦,暗自松了口氣,“這位爺,樓分三重天,各居其主,您要找的不在這一層,先前怠慢原諒則個,咱祝您此行得償所愿。”
這金銀樓外頭紅火,內里也是張燈掛彩,正中有一朱紅木梯,寬約丈八,雕花繪鳳,升到半截,卻是開出個叉來,橫于左右半空。
沒有多言,陳拙朝大茶壺的托盤里拋下枚金葉子,攏袖揣手,眾目睽睽之下登樓直上。
早早地,那二樓就有個穿長衫的老賬房候著了,倚著木柱,攏著袖子,像是在打瞌睡,見他上來,兩眼啟開條縫,“小兄弟瞧著面生啊,剛來這片地界吧,打哪兒來啊?”
“關中。”
陳拙說話間掃了掃周圍,先前還擠滿人的二樓,如今就只剩下幾個姑娘斜倚著身子,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門窗緊閉,暗藏殺機。
“那可不近。”
賬房先生面凈無須,臉皮白的嚇人。
陳拙點頭,“確實不近,前天晌午我還在關中縱馬呢。”
賬房先生睜開眼,奇道:“咋來的?”
四目相對,陳拙淡淡回道:“跑死了三匹馬。”
賬房先生聽得縮了縮瞳孔,“就沒歇歇?”
陳拙輕聲道:“不急,事兒辦了再歇,剛吃了點東西,趁著熱乎氣還在過來消消食兒。”
賬房先生兩手從袖筒里一退,手里捻著兩顆花生米,說話間拋進了嘴里,“既是過路鬼,可敢留個萬兒?咱也好給主家一個交代。”
陳拙一瞇眸子,“好說,此間事了,若要尋我,可去京城的源順鏢局,有什么說道,咱全接了。”
聽到“源順鏢局”四字,賬房先生登時站直,哪還有先前漫不經心的模樣,兩眼陡張,“這位爺,您和王五爺有交情?”
陳拙眼皮一垂,揉了揉雙手,“兩年前遇王師走鏢至關中,指點過我幾招刀法,如今我得在京中小住些時候。”
賬房先生嘴皮子翕動,“實不相瞞,您要找的也沒在我這層樓,得再登一層,那上頭可有‘神手門’的人壓陣,算起來與王五爺還有大仇。”
“就怕他沒仇!”
陳拙眼中不見喜怒,也不廢話,閃身便已縱跳一躍,穩穩落在了木欄之上,再飛身一縱,騰空上竄,兩臂一展便搭上了第三層樓,只一發力,賬房先生的眼前已空空蕩蕩。
“好家伙,這使得居然是猴形拳把,想不到……”老賬房瞧得吃驚,正嘀咕著,一顆腦袋已扎穿了頭頂的樓板,倒掛在他面前,披頭散發,滿臉是血,眼瞅著不活了。
這便開殺了。
三樓。
陳拙眼神直勾勾的瞧向前方。
“我是個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兄弟既然是合字上的朋友,不如踩寬著點,要錢要人一句話。”
說話之人緩緩走出,是個年輕漢子,個子瘦削,歲數比陳拙大不了多少,穿著灰緞袍子、黑色馬褂,頭頂刮的發青,一條又長又黑的辮子垂在左肩,辮尾綴著枚嵌金絲的玉飾,腳上是雙黑面白底的靴子,面相不錯,就是眉眼間有股子陰森氣,讓人不太舒服。
這人立在走廊盡頭,兩側門扇緊閉,背手而立,笑容和煦,渾似沒瞧見地上已經咽了氣的手下,像是早有準備。
“鄙人姓敖……”
陳拙打斷了對方的話,“話多費神,我對死人沒什么興趣,你就是趙老九的靠山?”
敖姓漢子眼神已是陰沉,微一蹙眉,然后忽又笑道:“兄弟是不是誤會了,什么趙老九,我可不認識。”
陳拙“嗤”的一笑,袖中雙手急吐,兩腕一抖,遂聽“嗖嗖”兩聲,近處的兩扇窗戶已破開了兩個窟窿,窗后悶哼響起,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漢子瞳孔一縮,就見陳拙手里赫然攥著幾顆溜光石子。
“飛蝗石!沒羽箭!”
陳拙瞇了瞇眸子,“好個陰損貨色,壞事兒做多了,這么怕死?他們說你圖那瘸子‘變臉’的絕活兒,我卻不信,你想要的,是他從關東抱回來的那顆九品葉棒槌吧。”
他聲音不大,但也不小,不少人聽到“九品葉棒槌”這幾個字,無不變了臉色。
說明白點兒,就是九品葉的野山參。
六品葉一般多為入宮的貢品,已算少有,七品更是天下罕有,八品那簡直可遇不可求,年份幾近千年,但凡現世一株,搭進去的人命數都不清。至于九品,就是那世世代代采參的參客,祖宗十八代加起來,估摸著都不見得能遇上。
那可是續命的異寶,雖談不上生死人,肉白骨,可哪怕只剩一口氣,一條須子下去保準生龍活虎,更是天下武夫夢寐以求的東西。
“原來是替那瘸子出頭的。”見被道破心思,漢子臉色瞬間陰沉難看,冷笑道:“知道我師父是誰么?京城四岳,神手翻天,識趣的有多遠滾多遠,敢插手,用不了幾天我師兄弟就能找上門辦了你。”
“曉得啊,能教出你這種徒弟,你那一門想必也都是該殺之人。”陳拙眼中似已沒剩多少耐心,腳下來回踱步一轉,眼中殺機大漲。
他正待出手,面前卻見一道身影襲來。
漢子面容陰狠,竟是出其不意,欲要搶攻,前三指扣合一鉗,上取咽喉,下拿腰腹,腳下走的卻是雞步。
“岳氏散手!心意雞步!找死!”
陳拙不退反進,腳下一蹦一竄,塌腰挺背,一個大步已去四五米,直如瘋猿飛縱,騰空之余,猿臂伸展一送,大手已奔著對方面門狠狠抓下。
漢子本是率先出手,占盡先機,哪能想到陳拙雙臂奇長,二人原本尚有一段距離,可這手一伸,竟是后發先至,心驚肉跳之余當即腰身一矮,下蹲欲要貼身擠進。
陳拙眼神無波,幾在同時跟著蹲身,右腿貼地一掃,腰身擰動,左腿連環接上,只在地上掃出層層腿影。
“啪啪啪……”
二人雙腿齊出,似兩蟒糾纏,腿影交錯,頓起一串霹靂聲響。
敖姓漢子久攻不下,口中突發怪叫,縱躥起跳,打算凌空撲殺。
“蠢貨!”
陳拙眼底殺機浮露,腿上攻勢一緩,折身抖手,燈下乍聽尖聲銳響。
燈影急顫,眨眼間那漢子已是從空落下,雙腳一穩,手中一左一右各擒著一枚飛石,可他雙眼瞪圓,嘴里卻說不出話來,眼皮一顫,一縷殷紅血線已從面部蜿蜒淌下。
腦門上,正中一顆飛石。
殺招得手,陳拙幾步趕上,袖中寒光一過,那漢子頸上六陽魁首登時“唰”的彈起,斷口血濺如吼。
頭顱拋飛,沒等墜地,已被一張白布凌空兜住。
陳拙摘得頭顱,停也不停,轉身縱跳一躍,直從三樓騰空跳下,落地輕巧無聲,抬腳就朝著外頭大步走去。
臨出門之際,卻是看也不看,反手朝那“金銀樓”的招牌打出一枚飛石。
“砰!”
悶響一聲,石子嵌入,如一墨點。
“掛好了,這顆石頭從今往后三十年都金貴著呢。”
“尊駕可敢留名!”
三樓之上,有一婦人趴在護欄上朝下凄厲傳聲。
“關中陳拙!”
暮色已深。
一艘老舊木船泊在河邊,周遭蘆花皓白,與漫天霜雪難分彼此,極為隱蔽。
腳步聲近,陳拙背著背篼,拎著帶回來的驢肉火燒和羊肉湯,踩著厚厚的積雪,走上了船。
甫一登船,那昏暗的烏篷下就聽有稀碎動靜響起。
“我給伱帶了點吃的回來,還熱乎著。”
陳拙鉆進篷里。
“事兒辦完了,咱們明天動身離開。”
借著雪色,能瞧見陰影里藏了個人,瘦弱的緊,坐的端正,褐衣布襖,手里還握著一把殺魚的刀子,虎口握出了血,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爺,您受傷了?”
“只是沾了點別人的血腥氣。”
他把東西遞了過去,見對方接過,小口小口吃了起來,才起身走到船板上,將那背篼里的白布一掀,里頭白雪積了淺淺一層,若隱若現能瞧見七顆東倒西歪的腦袋,慘白鐵青,掛滿冰渣,擠在一塊兒。
有幾個想是死的太快,臉上居然還掛著生前的表情,眼珠子都還睜著。
陳拙將背篼傾倒一斜,七顆腦袋已骨碌碌滾進了河里。
底下壓著的,是半背篼慘黃的紙錢。
他抓起一把紙錢,抬手一揚,沉默片刻,道:“咱倆以前沒見過,但你爹應該說起過,那年闖關東,我為活命,他是為了給你續命,我好歹還揣了把刀子,他就背著……”
話未說完,篷下那人嗓音很輕地說道:“這位爺,我爹都把絕活兒傳您了,咱信您。”
霜雪撲面,衣袂卷動,陳拙又抓了一把紙錢,五指一松,一張張紙錢立時在風雪中揚起,翻飛散落向天邊。
他目光一遠,心中暗嘆,要不是大雪封天,信差耽擱了時候,或許能早點趕過來。
“那就好,你爹救過我的命,如今他不在了,你我便血肉相連,但凡我陳拙還能喘上口氣,咱就是你的靠山,誰要欺負你,我就劈了他,你要想嫁人,咱就是你娘家兄弟。”
“叫什么?”
“梁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