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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墨者之死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懸壺濟世,我只是想長生不老

  顧擔回到了顧家小院。

  他的回歸,并未給夏朝帶來什么新的變化。

  如今整個夏朝都在蒸蒸日上,說上一聲日新月異都不為過,連豫州都能夠吃到自國外帶回來的物美價廉的果實,顧擔已經無需對凡塵有太多的擔憂。

  昔日的頹喪已一去不復返了。

  這一次,顧家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顧擔一個人。

  回想上一次顧家小院如此靜謐的時候,還是夜降天星之后。

  與夜降天星不同的是,這一次不是因為禍事,而是小院中的人都已經成長了起來,開始在各自的領域之中發光發熱。

  小瑩與荀軻成婚十年,已經有了孩子,帶過來和顧擔拜會了一次。

  顧擔對孩子顯得有些疏遠,并未親熱,甚至從始至終,都未曾過問過他們孩子的名字。

  他在刻意與下一代人拉開距離。

  斬凡塵,斬凡塵,說來簡簡單單,可誰又能夠毫不在意的揮一揮手,就與過去徹底割舍與告別呢?

  他并非天性涼薄之輩。

  這些年,也經歷了太多生生死死,甚至親眼目睹許志安的離去。

  雖然心態尚且年輕,可心已經有些累了。

  黑發人送白發人,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幸事,而對顧擔而言,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他不會去摧毀昔日建立的關系,但也勢必不會在凡塵中再留下太深的羈絆。

  這份孤獨,只能自己承受。

  所幸他也并非沒有事情去做。

  先天之境到目前為止,都還是鏡花水月,顧擔已經開始研究姬老所留下的筆記,等到自己進無可進之時,便是向那道玄關進發之際。

  還有治病救人,這個也不能忘,積少成多,遲早能夠攢夠一下次青木化生訣的進境之時,等到青木液積蓄到一定程度后,顧擔便會出去一趟,化作各種各樣的人,來一場布施人間之舉。

  時間奔涌向前。

  夏朝二十三年,發生了一件事。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其傳播的速度和影響是無與倫比的,堪稱極速。

  有墨者的家屬被人舉報,官員前去調查之后,從家中找出了百金。

  百金尚且不是結束,還有良田千畝,耕牛數頭,甚至還有幾間豪宅。

  毫無疑問,這些東西絕不是墨者能有的。

  因為墨家自苦已極,連穿的衣物都是最簡陋的粗布麻衣,幫人做事也幾乎不會索要報酬,很多時候甚至連成本都得自己出。

  當然,墨者也是有俸祿的,畢竟一人可以為了心中理想去受苦,卻也不好讓家人也因為他的選擇而受苦。

  怎么說墨家也是夏朝的國教,此時的夏朝頗為富裕,倒也不差墨者的仨瓜倆棗。

  可墨者的俸祿也并不多,讓一家三口吃飽不是問題,想要過上多好的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

  這些東西的來歷倒也不難查,無非就是有人賄賂那位墨者的家人。

  因為涉及到了墨者和墨家,官員不敢私自決斷,便開始層層上報,最后給捅到了王莽那里。

  二十三年來,這還是頭一次有關墨家的事情需要皇帝做出決斷,朝廷上下,無數目光都在盯著這件事。

  但王莽并沒有自己處理這件事,只是將此事又扔給了禽厘勝。

  作為墨家巨子,禽厘勝需要為墨家負責任,墨者當然也是墨家的一部分。

  禽厘勝帶著一眾墨者趕赴那里,親自調查,證據確鑿,絕非誣陷。

  涉事的墨者叫做林凡,普普通通的名字,亦如同所有墨者一樣,樸實、節儉,跟在禽厘勝身邊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與他共事的墨者,莫不是說從未見過他有過任何驕奢淫逸之事,更沒有違反過墨家的任何條例。

  為了維護世間的道義,他甚至三年都沒有回過家——但也正是因此,家中的事情,他反倒一無所知,最終落得如此結果。

  “我每個月的俸祿都是直接發往家中,家中理應不缺錢財,為何要這么做?!”

  憤怒的林凡篡住妻子的衣領,他們都是貧苦人家出身,原本身陷囫圇,當初在揚州若不是有墨丘帶著墨者幫忙守城,甚至讓他們先行一步,可能已經死在了那場滔天的洪水之中。

  這么多年過去,他始終未曾忘記墨家的恩情,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也光榮的成為了一名墨者,以無與倫比的虔誠之心,舍小家而為大家,成為替別人遮風擋雨的傘。

  可在他的背后,卻不曾想已是千瘡百孔。

  他的妻子面對眾多沉默的墨者掃視而來的目光,只是不斷的哭著搖頭。

  “為什么?!”

  林凡一只手抓著她的衣領,直喘粗氣,無比痛苦,而另一只手已經抽出了腰間的長劍,“莫非,你以為我不敢大義滅親不成?”

  “你你不在家,地里的農活都是我做。村東頭的草兒只是嫁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吏,便有人替她耕作,每天什么都不用干。”

  林凡的妻子哭著說道“我不服!她只是嫁給了一個小吏而已,你可是墨者啊!人人都夸贊的墨者!當初你成為墨者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嫉妒咱們家,十里八村的人見到都要夸贊一句,還有人跑了幾十里地,也想來咱家看一看墨者都過什么樣的生活。”

  林凡的妻子終于是崩潰的痛哭起來“可你成為墨者之后,這些年你都沒有什么空回來,家里的東西破了,用不了了,都是我找人去修。地里的農活也都是我和老娘在干這么多年過去,你去問問街坊鄰居們,誰還羨慕咱們家?他們都說你是傻子!

  我不服,憑什么人人都夸贊的墨者,要比一個小吏的家屬過的還要差那么多?”

  林凡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發妻。

  在他為理想而奔波努力,不計回報的時候,當初不離不棄的妻子,卻好似成為了另一個人。

  嫉妒和不滿蒙蔽了她的雙眼,當初的艱難與困苦已經徹底遺忘在了腦后,只留下了一個利令智昏的人,發出無比自私的吶喊。

  原來當初和他攜手與共,共同謾罵那群蠹蟲的人,并不是真的從內心厭惡那些蠹蟲。

  她只是在罵為什么自己不是蠹蟲的一部分。

  那些苦難沒有讓她警醒和覺悟,反而因此更加向往那種將人踩在腳下的生活。

  當他也開始發光發熱,去拯救當初與自己一樣無助的人之時,自己的妻子已經開始借助他的身份,去偷偷賺取利益。

  難怪,難怪她會經常寫信問墨者要做什么,準備做什么。

  他當初還以為,這是在關心他的生活。

  “哈”

  林凡失魂落魄的將她給扔到了地上。

  他終究狠不下心,殺掉曾與她患難與共的妻子,哪怕如今的她似乎變了一個人。

  但他也沒有臉去面對昔日的伙伴。

  面對著那些沉默的目光,好似一道道火焰將他由內而外的點燃,渾身都在發燙。

  他在顫抖。

  那曾經殺掉七個匪徒的手,像是完全不聽使喚了,連劍都已無法握住。

  于情于理來說,這件事都不能怪他。

  但妻子卻是憑借著他的身份,來攝取本不屬于他們的利益。

  “我無顏面再待在墨家,再以墨者自居。”

  林凡望著禽厘勝的雙目,痛苦萬分的說出這番話,親手斬斷了自己的理想,“我讓墨者的名聲受損,罪不容誅。妻子所犯之罪行”

  他嘴唇嗡動,但還是顫抖著說道“只求諸位,能給她一條活路。”

  話音落下,他猛然將手中長劍橫隔在脖子上,便是自刎。

  但任憑他的手掌如何用力,那冰涼的長劍都紋絲未動。

  兩根手指捏住了長劍,禽厘勝平靜的說道“你不負墨者之名,更未曾損害墨家之名,為何自刎?”

  禽厘勝不由分說的將他手中的長劍奪去,面對宗師,他連自刎都做不到。

  “這件事,按照夏朝的國法去辦,該如何便如何。”

  禽厘勝目光四望,“但墨者既沒有做虧心事,何須要什么懲戒?”

  如此,便算是定性了。

  禽厘勝不怪罪林凡,卻也不會額外開恩去寬恕背叛他的妻子。

  一切交由國法處置。

  那定是一個死字。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好像也不值一提。

  但并沒有。

  因為墨家巨子的到場,這份審判來的很快,官員也很積極。

  沒有多久的時間,林凡的妻子便被定罪,最嚴重的罪名卻不是貪污,而是借助身份的便利,去探聽墨家內部的事宜,然后將消息販賣,這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最終刑罰還是定了下來。

  判處斬立決。

  在林凡妻子行刑的那一天晚上,林凡也死了。

  自殺。

  留下的遺書中說他未曾辜負墨家的道義,也未曾辜負墨者的責任,但他辜負了自己的家庭,也辜負了自己的妻子。

  如果他并沒有成為一名墨者,那有他的陪伴,妻子很有可能就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而且因為他的事情,導致墨家蒙羞,他無顏面再去面對昔日的伙伴,自覺有瑕,既對不起家庭,也對不起墨家,這件事誰都怪罪不得,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償還。

  一位墨者,就這么死了。

  墨者當然不是不能死,當初追隨墨丘的墨者就死了很多個,但莫不是倒在了理想的路上。

  自殺而死的,還是頭一個。

  也是因為林凡的死亡,這件事也被瞬間引爆。

  消息傳出去后,成為了無數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和話題,而且經久不衰。

  這件事看上去簡簡單單,卻又涉及到人性、利益、理想、至親、家庭.無數條件匯聚到了一起,最終徹底發酵,沸沸揚揚。

  這其中無論是可憐林凡的妻子嫁給墨者卻過不上好的生活,亦或是謾罵林凡的妻子都有幸嫁給了墨者還想渴求更多,再或是惋惜一位本能繼續發光發熱的墨者就這么自殺,乃至有女子痛恨成為墨者便不再顧家的男人.都擁有著足夠多的擁簇,且誰都說服不了誰。

  這似乎成為了一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連村頭的二傻子都能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

  但沒有人能夠給出一個準話。

  顧擔也是在外出診治病人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除了那些紛爭之外,他還看到了別的東西。

  如果不去爭論這其中的對錯,這件事其實埋下了隱患。

  在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有至親之人利用他的身份攝取利益,那當事人有沒有罪?

  如果說沒有罪,那會不會有人效仿?

  禽厘勝不去追究林凡的責任而無人質疑,是憑借著墨家日復一日的努力之下,留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與德行,他們信服墨家,所以認為墨家不會庇護壞人。

  墨家說林凡對此事不知,百姓相信。

  可如果將墨者換成別的官員呢?

  百姓還能信服么?

  如果也有官員讓家人以此牟利,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被抓到后就說自己不知情,是不是也要按照此“舊例”判決?

  如果不依循此例,是不是又在說墨者、墨家天生高人一等?

  這個雷,暫時沒有引爆。

  但這其中已經涉及到了法不容情還是法可容情,能否酌情判處的關鍵。

  當發展到一定程度,滿足了物資最低的下限之后,夏朝還有很長的路需要去走。

  一個又一個看似不顯眼的問題,都將真正影響到一個國度最終的發展,甚至決定了未來的成就。

  當一個個選擇放在眼前,每一次的抉擇放在之后的日子里,都會顯得至關重要。

  顧擔看到了這一點,這世上也絕不止他一個聰明人,夏朝也定會有人發現。

  只是,朝堂的態度很奇怪。

  對于民間議論紛紛眾說紛紜的墨者之死,朝堂什么反應也沒有。

  就像是沒有看到,沒有聽到一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發之前,王莽才是最先拿到情報的那一個人。

  而這件事的后續也還沒有就此結束。

  林凡之后,其余墨者的家人也陸陸續續被人舉報。

  有十幾位。

  相比于幾千個墨者來說,這個比例簡直可以用大公無私,廉潔至極來形容了。

  如果夏朝的所有官員都按照這個比例需要去處罰,王莽做夢都能夠笑醒。

  而且被舉報的十幾位墨者的家人里,像是林凡的妻子那么貪圖的終究是極少數。

  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其中一個被舉報的墨者家人,用的原因竟然是灌溉用水的時候,總是率先灌溉自家的田地,不符合墨家的精神。

  這件事很可笑。

  但,也已經到了不得不處理的時候。

  墨家也必須要給出足夠正面的回應,也好讓林凡的悲劇,不要再次重演。

  顧擔在小院中,靜靜的看著這一切,體會著塵世的變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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