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清平子身為宗師,對于氣血的感知頗為敏銳。
在面對那潭水時竟然有種俯身狂飲的沖動,極為旺盛的氣血自水潭中自然而然的發散出來,勾人心神。
“是一塊骨頭,準確的說,是一塊‘仙骨’。”
秦川誠坦然道,“所謂強行突破宗師,也是借助這塊仙骨的力量方才能做到。”
“仙骨?怕是不一定。”
清平子略略凝眉,仙道當然有煉體的法門,可活躍和邪性到這種程度的氣血,不該是仙道之物。
何謂仙道?
答案或許有很多種,但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句話。
造化歸于己身!
修仙便是一步步穩固根基,扶搖而上,就算是靈氣都要層層煉化,徹底打入自身的烙印。
仙道留下的東西如果是法器之類的還好,一塊骨頭?
修為低的沒什么用,修為高的又用不了!
“道友稍安勿躁,這一池子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再等上片刻,可以將骨頭取出仔細觀摩。”
秦川誠認真的說道。
三人默默的等在潭水一旁,顧擔借助著遠超常人的神念,時刻關注著潭水中十余位武者的變化。
這十余位武者皆是練臟大成,氣血已抵達自身頂峰,卻還是在源源不斷的吸收著潭水中的氣血,當那氣血吸收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們的肌膚鮮紅似火,體內的氣血開始緩緩聚集、凝結。
“噗!”
然而正在聚集的關鍵之時,一位武者鮮血狂噴,自身血肉驟然間萎靡下來,身負重創。
“這是失敗的。”
秦川誠語調不變分毫,顯然這一幕場面早已見過太多次,完全是習以為常的模樣。
時間緩緩推移,大約又過去了一刻鐘的功夫,十余位武者體內的氣血被調動到了極致,盡皆開始向著內里凝結。
短短片刻間,又有五位武者失敗。
最慘的一個甚至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抗,體內極致暴躁的氣血便撕裂了肌體,肉身崩解開來,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連一聲慘叫都沒有來得及喊出,便已死透。
那些散落在潭水中的肌體似乎又成為了深潭的養料,幾個呼吸間便漸漸消融,不見了蹤跡。
如此堪稱詭異的一幕,讓顧擔的眉頭都緊鎖起來,略感不適。
一時間竟難以分辨到底是武者在索取那塊骨頭的力量,還是那塊骨頭將這群武者當做了養分。
又過了片刻,其中一人體內的氣血終于凝結成功,潭水中濃郁為實質的血氣攀登而上,化作一只血色的大繭。
顧擔曾經面對的,頗為熟悉的狂躁、暴戾之氣在其內醞釀。
“竟成功了一個?”
連秦川誠自己略感驚訝,解釋道“此仙骨雖好,但極其挑人。通常來說,百人能夠成功一兩個便已算不錯。”
顧擔本以為大雍能夠憋出十幾位宗師,定有高妙之處。
沒成想是百中存一的成功率 練臟大成武者的命倒也沒有那么不值錢。
近百個練臟大成武者,只要悍不畏死,足以堆死宗師了!
這般去換算,究竟是值與不值,還真不好說。
不過回想起之前那六位宗師所召喚出的氣血巨人,也難怪大雍下出血本。
無非是想搏一個大的。
心念電轉間,當那人成功之后,水潭中的血氣全部蜂擁而至,剩余幾人連一星半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沒有了繼續吸收的機會。
血色大繭的厚度則是在不斷的增加,將成功凝結的那位武者圍攏,特殊的氣息在其中醞釀。
“失敗的都出去吧。”
秦川誠擺了擺手,毫不客氣的說道。
水潭中那些武者面帶失落的站了起來,他們永遠錯失了晉升宗師的機會,第二次。
當血色退盡,潭水中央擺放著的那塊骨頭終于露出了真容。
其形狀并不規整,甚至分辨不出具體的部位,合該是一位龐然大物的一部分。
那骨髓晶瑩如同玉石,帶著天然的美感,而其內更是有各種血紋,恍如活物一般扭動。
從那塊骨頭的斷裂處不難發現,這玩意兒該是被硬生生斬下來的,斷口光滑而平整。
原本顯露出的狂暴氣血全都內斂了下去,似乎先前所見只是幻夢一場。
秦川誠走入潭水,將那一節骨頭給取了出來,放到顧擔的面前,“道友且看。”
顧擔伸手接過,初一入手,便是頗為心驚。
這骨頭極重,遠比同體積的精鐵還要重上幾分,入手之中并無半分冰涼的感覺,恰恰相反,還頗為溫潤。
像是剛剛被硬生生剝下來似得。
湊近看去,那骨頭中的血紋當真在不斷的流轉,仍在運行,只是畢竟已經斷裂,運行的范圍也大大受限。
顧擔屈指輕彈。
“當”
一聲恍若金石交擊的聲響便傳了出來。
其內的血紋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能看出什么?”
顧擔目光轉向清平子,這東西明顯不屬于凡俗,見所未見。
“如此斷骨,僅是其冰山一角。”
清平子目光凝重,仔細觀摩了一番,“甚至無法判斷出究竟是什么東西所留下。但其內的那些氣血凝結而成的符文.該是有巫之血脈的妖獸,正在返祖。”
“巫之血脈的妖獸?”
顧擔提取到了其中關鍵,“細說。”
“根據典籍傳說記載,巫之一道亡后,巫族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但并非盡皆滅絕,還是有一部分巫活了下來。但那些巫的情況很不好過,力量退化,最終一部分巫為了尋求活路,變為了妖獸。
巫之血脈只重肉身,那些具有巫族血脈的妖獸也理所當然的受到了影響,在仙道這條路上通常遠遠遜色于人族,難以爭鋒。
所以有些妖獸為了追求更多的力量,開始試圖凝聚巫之血脈,返祖為巫,再次擁有戰天斗地的力量。”
清平子遲疑著說道。
“巫為了活下來,成為妖獸;妖獸為了力量,返祖為巫?”
顧擔立刻就發現了這其中矛盾的地方。
咋,巫自己都活不下來了,妖獸還要變成巫,就這么想死?
這未免過于自相矛盾。
“這可能是因為某些規則變了。”
清平子有些無奈的說道。
說到底他也只是一位宗師,不曾親眼見證過仙道的盛景。
更何況神話傳說本身就有種種彼此矛盾之處,難以自圓其說。
“你們在說什么?”
秦川誠目光望了過來,“此物乃是一塊仙骨,仙骨內的力量,與武者的氣血頗為相像,只是更加強大。借助大雍瑰寶天成水,可以短暫抽取仙骨之中的力量,滋養肉身。
只是其力量過于霸道猛烈,哪怕有著天成水的緩沖,當積蓄過多之后,還是會不斷的匯聚,能夠撐過去,就會成就次一等的宗師,撐不過去,要么重傷,要么直接爆體而亡。”
大月有流云追月絲,大雍亦有天成水,皆有其神異之處。
“這塊骨頭,從何而來?”
顧擔凝視著骨頭內部的血紋,若有所思的問道。
“那就要追溯很遠了。”
秦川誠態度極好,知無不言,“你們理應聽說過宗師之禍吧?”
“那是自然。”
顧擔點頭。
宗師之禍,一場因為宗師個人之偉力而掀起的亂世,一個瘋狂且恐怖的年代。
催生出了難以計數的宗師,造成了兩百余年持續不斷的慘案。
時至今日回想起來,仍讓人心頭一緊。
“很多人都說宗師之禍的起因,是一個即將倒塌的國度內的宗師刺殺了另一個國度雄才偉略的皇帝。”
秦川誠指了指面前的那塊骨頭,微微搖頭,“大雍史書留下的記載中卻說,宗師之禍真正的起因,是發現了一處仙人遺跡之地。為了爭搶那處仙人遺跡之地,戰亂頻發,并且因為仙人遺跡之地的東西流傳出去,催生了數量繁多的宗師。
這才是導致宗師之禍的根本原因,其余皆是細枝末節,不值一提。推動宗師之禍的,從來都不是什么仇恨,而是永無休止的私欲。”
“哦?”
顧擔倒也并不驚訝,夜降天星便能引得四國攻伐大月,若真有仙人遺跡出世,能夠掀起持續兩百余年的霍亂,也的確算得上正常。
東西只有那么多,而人心中的貪欲卻無窮無盡。
“根據大雍余留下的殘本記載,當時尚且還有一部分修士存在。但那些修士本身并不勝過宗師多少,他們是發現了仙人遺跡的主力。
后來等到仙人遺跡被挖地三尺,徹底搬空,乃至因仙人遺跡得到力量的人盡皆死去后,那場災禍自然也就平息了下來。
大雍在宗師之禍后立國,持續至今。這便是大雍開國之皇自仙人遺跡之中所得到的戰利品,時至今日仍是庇護大雍的底蘊。”
秦川誠認真的說道。
“這東西用了五百余年?”
顧擔頗為驚訝,一方面是驚訝于宗師之禍真正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沒想到一塊骨頭就能讓一國得享五百余年的底蘊。
也難怪當時的人會瘋狂,僅是骨頭便傳下五百余年,至今還能夠庇護一國,要是再來點別的,那不起飛咯?
“這塊骨頭,應該是金丹期,接近元嬰期的妖獸所留。”
盯著那塊骨頭內部的血紋好半晌,清平子突然說道。
“何以見得?”
顧擔問道。
“典籍有載,元嬰期便是得見真我,力成己身,所有力量都會被打入自身烙印,便是留下骸骨,旁人也萬萬不可能使用,所以這塊骨頭絕不可能達到元嬰級別,否則真正自成一體,死了也不會給別人用。”
清平子雖然未曾見過真正的元嬰級別的老怪,卻在典籍之中看過,“觀其內部血紋,已有自成一體的征兆,卻又能被武者吸收,哪怕吸收的條件頗為苛刻,該是金丹級別,接近元嬰層次。
這樣的存在就算死了,余留的力量也不會輕易消散掉,才有可能被后人得到,并不斷接引其力量。”
宗師尚可死后百年不腐,遑論金丹,乃至接近元嬰級別的強者?
身具巫之血脈,身死而道存。
其強大之處,只能讓現在的人仰望。
哪怕僅僅只是一截斷骨,就足以庇護一國五百余年!
這就是仙道!
隨便一點東西流落在外,放在凡塵中都足以掀起腥風血雨,得之可興盛數百載。
顧擔亦是對仙道的力量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當即問道“宗師,相當于仙道什么層次?”
“凡塵中的宗師,單論實力相當于仙道中的煉氣期,稍遜于練氣后期的修士。不過如果燃燒血肉搏命的話,宗師會更勝一籌。”
清平子立刻說道。
顧擔默然。
凡塵之中的頂峰,僅僅只能跟仙道的起點碰一碰。
其間差距,難以用道理計!
“以你現在表現出來的實力,大概遜色于筑基,但又遠勝練氣仙道每一次晉升,都代表著一次飛躍,所掌握的手段也是成倍增加。
練氣和筑基看似只是相差一個境界,壽元便差了足足一倍。”
清平子不愿被秦川誠搶了自己‘顧問’的地位,又補充道。
“還無法與筑基比肩么?”
顧擔倒也沒有覺得多么不可思議。
大宗師的確比宗師強了一大截,但最大的好處是五臟一同淬煉過,可要說與宗師有什么大的不同,除了能夠憑真氣短時間內憑虛御空外,還真沒有。
唯一的問題是,大宗師真的已經到了凡塵的極限。
再想往上,便要面對天地的規則枷鎖。
姬老的慘劇尚且歷歷在目,想越過束縛,絕不是那么簡單的。
“這塊骨頭,除了催生宗師外,還有何用處?”
顧擔心中也終于是打起了仙道的主意,短時間內,武道已是進無可進,需要向著別的方面發展。
懸壺濟世已經開始,另一個方向也可以繼續摸索。
“增強氣血,維持自身。”
秦川誠指了指自己,“老夫不才,今年一百三十二歲。”
一百三十二歲!
這已越過了宗師極限壽元!
“但代價嘛.”
秦川誠輕輕解開綁在身上的繃帶一角。
在那干瘦的骨骼上,覆蓋的已不是血肉,而是一層柔軟的,帶著些許烏黑的鱗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色澤。
望之不似人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