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墨家武館。
或者說,應該是顧家小院,再或者是另一個很少有人提及的名字,養生藥鋪。
以往因為名氣的關系,這間小院也像是被打下了某種烙印,當需要被提起的時候,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這里曾是墨丘呆過好些年,擔任過館主的武館之所在。
哪怕后來武館因為種種原因未曾再繼續開張,墨丘開始創建墨家滿天下行走,這種烙印也并未淡去,就跟某些先賢故居也似。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住所也不在其是否華麗,只是看誰曾在里面呆過,大家自然會按照名氣最大的來算。
只是如今,這個問題或許應該重新重視一下。
因為,這里面還藏著另一位一度不彰不顯十五年之久的武道宗師。
“嗡”
一聲輕響,裝上并不算太久的小院門被推開,沒有發出以往那經年日久,卻也已經讓人足夠熟悉的嘎吱聲。
新換上的木門精致而典雅,以月白之色勾勒而成的玄鳥栩栩如生,玄妙非常,遠遠看去那玄鳥似在空中浮沉,每根尾羽都似是在風中擺動著。
朱漆點染的眸子在輕巧而圣潔的月白色之中極為顯眼,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將注意力集中過去,恍惚間一切都在變淡,唯有那雙眸子更為真實亮眼,哪怕明知是畫,也難免心神沉浸其中,所謂畫龍點睛,莫過于此。
嬌俏窈窕的身影擠開院門,嘴上塞著一個包子,雙手還拿著那么四五個。
包子剛剛出蒸籠不久,難免有些滾燙,少女大眼睛滴溜溜的轉動,秀眉都忍不住高高挑起,小舌頭不安分的抵舔著包子被咬開的小小缺口,肥美卻也滾燙的湯汁觸及舌尖,便忍不住偷偷張大紅潤的小嘴,在包子未曾塞滿的空隙間趁機偷偷吸一點清晨的涼氣,俏臉上享受的愉悅和掙扎的痛苦并存,活潑而靈動。
“咳!”
正在院中鍛煉著武藝的荀軻見到這一幕,不由得輕輕咳嗽了一聲。
少女臉上的表情當即便是一僵,隨即快步走到荀軻的身前,伸出秀氣纖長而白嫩的小手,上面還抓著兩個包子,晃了晃。
“嗯哼!”
小瑩喉間發出不成字句的聲音,以目光示意荀軻快點。
滿臉無奈的荀軻松開新的石鎖,伸手先是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無奈結果她遞來的包子,小聲告誡道“既然帶不了那么多,就不要拿那么多啊!還皇女呢,怎么一點禮儀都沒有”
“哼!”
小瑩冷哼一聲,柳眉倒豎,好不容易空閑下的一只小手沒有著急去取嘴上的包子,反而是先給了荀軻一拳。
然后才取下嘴上的包子,不斷吸氣道“燙死我了燙死我了燙死我了!”
包子飽滿的湯汁將本就紅潤的嘴唇沁的發亮,少女聲音中充滿著青春的活力。
荀軻的臉卻不由得黑了下來。
之前來了個禽厘勝欺負他也就算了,如今突然跑來個顧先生故友的女兒也來欺負他!
難道他就是好欺負的嗎?!
這么想著,已經會走路的蒼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抬著腦袋,見到小瑩的動作,若有所思。
“哈!”
蒼伸出小拳頭,吐氣收聲,對準荀軻的小腿。
看我重拳出擊!
荀軻的臉黑的深沉。
大的打不過,中間的是女孩子,小的還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不點。
凈逮著他一個人欺負,這日子沒法過了!
“嘿嘿,蒼。”
小瑩蹲下身來,捏了捏蒼帶著滿滿嬰兒肥的小臉,“顧叔叔起來了嗎?我帶了包子給他吃哦!”
自從那日來到這間小院后,她就沒有再回去過,月余時間相處下來,倒也和院子中的幾人熟識了許多。
再加上自身的性格并不算是常規意義上的大家閨秀,小瑩總是能給自己找點開心的事情做,倒也不顯得無聊。
不遠處禽厘勝注意到這邊幾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心中也不由得感嘆一句,年輕真好。
先前戰斗余波導致的大坑早已被填上,壞掉的院門換上了皇室才有資格妝點的級別,死去的禁軍也都被抬走,一切似乎都沒有什么變化,卻又不太一樣。
屋里的木門被推開,顧擔走進小院。
手中還捧著一卷道藏,似乎生活真的回歸到了正常之中。
“顧叔叔!”
小瑩乖巧跑到顧擔的身前,舉起手掌,“吶,我給你帶的包子!”
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那天林小依去見裕王之后,很快包圍在這里的禁軍就盡數撤走。
宗明帝也被以極快的速度入土為安,過程比較倉促,規格還是不缺的。
據說下葬的棺材都是早些年清平子所尋到的一口仙棺,雖然聽起來實在不怎么吉利,但當時宗明帝還有將其放在皇宮當成日常休憩之所的念頭。
最終還是在方公公死諫之下打消了他這個不靠譜的主意,如今也算是得償所愿,足以含笑九泉了吧?
某種程度上來說,裕王——哦不對,如今該稱作新皇了。
新皇也算是一個孝子了。
登基之后,新皇也算做了點事兒。
第一件事是通緝墨丘。
第二件事是大赦天下。
理所當然的,一直以來表現出色忠君體國的墨者只是暫時被墨丘蒙騙,不識此人狼子野心,不應當受到牽連。
新皇大度,只誅首惡!
讓他沒料到的是,這本該被人戳脊梁骨的“軟弱”,不僅沒有成為罵名,反而難得的給皇室在民間本已低至谷底的聲望稍稍挽回了些許顏面。
大家都夸新皇是懂武道宗師的。
另一方面嘛,墨者也的確未曾犯過什么錯,比之先前不干人事兒的宗明帝,新皇起碼還像是個人。
公尚過當天便從天牢中放了出來,得知墨丘的壯舉后沒有任何的悲傷模樣。
那個血脈意義上的爺爺,可是害苦了這天下。
若能再早死那么二十余年,或許就不會有大月如今這國破天傾之危難,說不定還能留下一世英名的傳說供后人瞻仰。
太能活了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只是公尚過并未選擇留在這里,國將不國,而他的身上還流著一份大月皇室的血脈,實在是無法心安理得安安靜靜的看著一切終結,哪怕自己能多救幾個人都是好的。
正好在民間他新認識了兩個朋友,還在等著他回去。
讓他看看,大月的子民自己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吧,他還可以幫他們一把,起碼讓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啊,過的好一點。
長了兩百余年的大樹不會在瞬息之間死去,而那散落干枯的枝葉終將成為新的養分,滋養下一顆可能參天的樹苗。
但在此之前,尚需有人呵護。
所以公尚過告辭離去時,顧擔并沒有阻攔。
許志安也已經回去了,在新皇完成答應顧擔的前兩個條件之后。
許志安并非是孤家寡人,他還有著一份自己的家業,自己的子女,本就不可能在他這里住太久的時間。
為了不讓家里人擔心,總歸是要回去的。
回去之后,許志安很快就升到了太醫令的職位。
當展現出足夠的實力之后,足夠的善意很快便撲面而來。
似乎前段時間的浴血搏殺只是一場錯覺。
“多謝。”
接過小瑩遞過來的包子,顧擔點了點頭。
還沒有啃兩口,奢華的院門便又被推開。
嬌俏窈窕的身影漫步走來,小瑩見到來人之后立刻撲了過去,高興的喚道“娘親!”
林小依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走到顧擔的面前,嬌嫩的臉上帶著抹不去的無奈,貝齒輕咬紅唇,開口道“顧哥.”
如今她的身份也華麗大變,說一聲飛上枝頭變鳳凰都不為過。
新皇登基之后,第三件并不太為外人關注的事情,便是將她設立為皇后。
從太醫院中一個小小的無品醫生,到裕王的側妃,再到新皇的皇后。
一切恍若夢幻!
這背后固然有她些許的努力,可為何能夠達到這個位置她卻是再清楚不過。
故友雄起,小依可依。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果沒有顧擔那足以讓人仰望的實力,她也不可能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得到母儀天下的皇后之位。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善意有了足夠的回報,而且是沒有任何設想的豐厚回報。
奈何,顧擔對她的態度一如既往。
既不親近,也不疏遠。
她愿意來就來,不想來也無差。
縱使新皇已將清風觀的舊址收回,又贈予給了顧擔,都不能讓他動心半分,連看都沒有去看過一眼。
既不為美色動心,又不為財物所擾,實力更是達到了武道宗師之境.
除了能稍稍賣弄一下昔日的情誼,好像還真沒有一點能夠說動他的地方了。
“來了啊?隨便坐。”
顧擔表情平淡的和林小依打了個招呼,坐在石墩上旁若無人的拿著道藏看了起來。
新皇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可那不是因為其有一顆仁慈的心。
單純只是因為他顯露出了遠超其可承受代價的實力而已。
可以掀桌子,才能吃上席!
所以新皇完成前兩個條件之后,顧擔也就暫且按捺住了殺心,暫時留他一條狗命。
這份暫時表現出來的善意隨時都可能化作獠牙撲上來,顧擔心中同樣清楚不過。
各種意義上已經和新皇一個陣營關系緊密的林小依,自然也不會得到他多少優待,沒有拒之門外都算是給昔日情誼一個面子。
林小依湊在顧擔的身旁,香風拂面而來,母儀天下的皇后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顧哥.你之前提的兩個條件都已經完成了,只差第三個條件,什么時候才能去皇宮啊?”
顧擔面色不變分毫,平靜的說道“想去的時候。”
林小依垂著頭,有些手足無措。
自那日禁軍撤走之后,她每天都會過來好幾趟。
倒不是她想煩死顧擔,單純只是因為姬老一直在催著她.
奈何顧擔根本不為所動,雖然真正的仙道典籍就擺在皇宮的藏經閣之中,但也不必急于一時,大月還沒亡呢,急什么?
“顧哥,你都這么說兩個月了.”林小依待在他的身旁,委屈的說道。
“才兩個月而已,著什么急?難不成仙道典籍還能長腿跑了不成?”顧擔總算是瞅了她一眼。
縱有仙道典籍,靈石不夠又有多少用處?
無非是先長長見識,早些晚些無甚差別。
他還很年輕,不急著爭朝夕。
最關鍵的是,皇宮明擺著最少有一位武道宗師,甚至還大言不慚的傳話說想要收他為徒。
敢說這種大話,顧擔熬也能熬死他!
“不是我著急,是姬老很著急。要是再不去,姬老都要忍不住來見伱了,只是他怕你誤會,才一直沒有過來。”林小依很是無奈。
她得到了足夠多的好處,卻也不得不夾在皇室和顧擔中間變成傳話筒。
雖是皇后,也得禮下于人不是?
兩邊都不是好惹的,只有她左右為難。
“怎么,他快要老死了?”
始終沒什么動靜的顧擔總算提起了精神,并不客氣的問道。
“.姬老歷經三朝,的確年歲較大。”林小依斟酌著說道。
“是嗎?”
顧擔點了點頭,又道“那我能等他快死前一天再去嗎?”
林小依沒有回答,只能用目光告訴顧擔,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皇室表現出足夠的善意,那是因為姬老點頭同意。
姬老作為大月的三朝遺老,無論是實力、資歷,還是忠心程度,都是毋庸置疑的,足以左右根基不穩又風雨飄搖的大月新皇。
一旦顧擔做的超出姬老的容忍極限,之前的一切善意都難免會走到盡頭,這實在不是林小依想看到的。
對她和顧擔都不好。
“行吧,明日我就去。”顧擔總算是松了口。
“真的?!”
林小依一喜,這么長的時間,就算是泥人也該說動了!
“真的。”
顧擔點頭,卻不是因為林小依一次又一次的上門相邀。
只是因為才過去這么一點時間,那位宗師就一直催催催,甚至想親自登門。
看來這位大月的武道宗師,的確是命不久矣,也不好真消磨掉他所有的耐心。
一位將死之宗師,一旦真的不管不顧起來,足以讓任何人忌憚。
“就讓我來看一看,敢說收我為徒的武道宗師,究竟有多少斤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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