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月輪當空,野霧掠地,前路茫茫,視線不清.
如此荒原的孤道上,一輛馬車依然在疾行,車夫見此天氣,便放緩速度對著簾后問了幾句,然后停下車跳將下去,將車系在一棵光禿禿的老樹邊。
車簾掀開,李元看了看四周,冬日本就多霧,這山野之地更是如此。
“就在這兒過一晚吧。”
“是,老爺。”
車夫叫王三,是老板娘的人,這倒不是個武者,而是個手腳勤快、做事兒有分寸的樸實漢子。
不一會兒,李元和王三一起生著篝火,唐年在旁幫忙。
傀儡捧著許多木柴,唐年將木柴撿起,一根根丟入熾熱的火焰里。
“老爺,小姐,我來就可以了,您們歇著”王三在旁憨笑著道。
李元道:“多一雙手不是能快點么?一起來。”
王三撓頭道:“這哪兒能呢,您”
李元擺手道:“好了好了,老王,忙你的吧。”
王三這才不說了,只覺姑爺人真是好。
“還有多久到花陌縣?”李元隨口問了聲,他只能掌控三只鳥雀,所以只有三個定點視線,一個在萬人坑防著變故,一個在羚羊口防著外敵,一個在百花莊園防著意外,這三處都動不了,因為他不知道這三處什么時候會出事。所以,他對旅途的進行程度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
王三卻是清楚的,此時道:“老爺,應該明天傍晚能到。”
一會兒后,李元和唐年草草解決了晚餐,坐入了馬車。
荒野無法盥洗,便是如廁都是跑遠兒了躲在樹后解決。
夜深后,萬籟俱寂,唯余篝火還在燃燒,大女孩裹著毛毯靠著傀儡睡入車廂,睡了一會兒見李元沒來,她又小大人似的掀開簾子,看了眼外門。
門外,星河下,那比起像義父更像哥哥的少年正坐在篝火邊,一邊手執枯枝勾勾畫畫,一邊則是出神地看著逐漸暗淡的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與人是相互的。
唐年失去了生父,而卻開始感到義父對她的真心和好,即便感情上一時扭不過來,卻還是想在行動和語言上做些什么。
“義父,天寒,早些休息吧。”大女孩喊著。
李元回頭看了眼車廂窗口的大女孩,道:“你先睡吧,今天將就一下,明晚就可以洗澡了。”
“年年不怕吃苦。”大女孩神色堅定,又道,“義父早些睡。”
說罷,她拉起簾子,在黑暗里將小小的手掌貼在冰冷傀儡的心臟處,閉著眼輕聲呢喃道:“阿爹,我會給你換一具最厲害的身體,一定會的.”
次日,馬車啟程。
半路居然出了點小意外,一些不長眼的盜匪攔截了李元的馬車。
這是一群煞氣十足的盜匪,其中還有個九品,李元也不客氣,更不廢話,就想幾刀解決了。
這些盜匪都是三縣的不安因素,殺了便殺了。
結果唐年道了聲“義父,我來吧”。
李元讓義女練手,然后唐年也不出馬車,更不看車外,直接操縱傀儡直接將盜匪們殺了個精光,一個活口都沒留。
現場血腥無比,盜匪們被六劍傀儡切成了不規則的塊兒 王三看的瑟瑟發抖,膽戰心驚.
李元稍稍有些后悔,他以為唐年就是小孩心性,想要熟練下傀儡,沒想到她這么直接。
十二歲的女孩,不該干這種殺人滅口,斬草除根的事兒。
唐年看出了李元的心思,輕聲道:“義父,年年不是溫室里的花。”
李元道:“伱還小。”
唐年道了聲“年年不小了”,然后又道:“謝謝義父。”
說罷,她就側身靠向她剛上車的大傀儡,有些固執、叛逆、不想聽說教的某樣。
李元也不糾纏這話題,然后道:“在橙花門的這幾天,有關系好的朋友嗎?”
他帶唐年外出,是怕這女孩孤僻,原本還有小剩和妞妞是她朋友,但如今雙方已經不往來了。他希望唐年交到新的朋友,所以在橙花門的幾天,他也是完全放任唐年和橙花門年輕一輩混在一起。
唐年對毒素感興趣,橙花門也喜歡暗器傀儡機關,雙方都對彼此的力量很感興趣,天生有著聊得來的話題。
其實,毒素,暗器,傀儡,機關,甚至是刺客,這些都是相通的,融合在一起,能夠形成許多相當可怕的殺人手段。
這也是之前的賀家要對唐家出手的原因,他們作為刺客,想要融合傀儡這一系的力量。
唐年抱著大傀儡,聲音清冷道:“有的,柳小玉總來找我,我問她毒素的知識,她假意問我傀儡的知識。”
李元奇道:“假意?”
唐年有些猶豫,可只過了數息,便道:“柳小玉真正感興趣的人是義父,她喜歡義父,她想當年年小媽。”
李元:??????
“她親口說的?”
“沒有,是年年自己想的。”
李元揉了揉大女孩的頭發,道:“可別亂想啊,柳小玉今年應該十八九歲,你可以叫她姐姐”
如今,他已至六品,無法再與普通人生孩子,他的夫妻生活也很好,加點又是綁定在閻娘子身上,所以暫時沒有再收女人的打算。
至于百年之后怎么辦?
到時候再說吧。
兩人斷斷續續地交談著,打發著這枯燥的旅途。
不一會兒就各做各的,唐年靠著大傀儡,眼中有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深邃思索,顯然是在想傀儡術的那些算式.
李元則是在想觀想圖的事,觀想圖這東西是他自己亂猜的,也不知道人家大勢力究竟有沒有,可不管有沒有,他都要自己搞出一副來。
他在想他的觀想圖該是什么模樣,該如何契合自己的生命圖錄。
因為中間被盜匪耽誤了些時間,馬車到達花陌縣東門時,天已經黑了,城門也已經關了。
城垛后,火盆灼灼的光拉著忽長忽段的巡視人影,除卻正常的守城衛兵外,還有兩道身著白色劍袍的身影,那是霜劍門的弟子。
霜劍門,或因功法緣故,只收女弟子,故而這巡視兩人也是一名少女,一名中年女子。
“聽說血刀老祖很年輕呢。”霜劍門少女很好奇。
“再年輕,也是半百之后的人了,你該叫爺爺。”霜劍門中年女子道。
那少女道:“欸,六品真好.都半百了,還和年輕人似的。他們會老嗎?”
“據說不會.”中年女子想了想道,“我聽說他們到了大限才會開始衰老。”
兩女正說著,看到一輛馬車停在了城下。
聲音從車里滾滾傳出。
“李元,來訪。”
“血刀老祖來了!”中年女子道了聲,然后急忙抱拳,揚聲道,“老祖稍候.”
說著便“登登登”地往城下跑,催促著衛兵去開城門。
片刻后,城門開啟。
兩女帶著馬車入了城。
李元下車。
兩女恭敬道:“見過老祖。”
“不必客氣,怎么稱呼?”
“韓瑛。”
“龐倩。”
旋即,名叫韓瑛的中年女劍客道:“老祖請隨我們來。”
李元道:“不必安排接風洗塵之類的宴會,也不必安排丫鬟特別伺候。我想見見貴門龐元花大小姐。”
他來前也做過簡單的功課,知道霜劍門如今的當家人是龐元花,就是那位在清香將軍攻城時用巧計嚇退了清香將軍的軍師型女子,而且那女子有些特殊,能夠看出白雀身上的神魂聯系。
韓瑛面露為難之色,稍稍垂頭。
龐倩好似是想著表現般,在旁道:“老祖,龐師叔她失蹤了。現在我們都在找她呢。”
“龐倩!”韓瑛稍顯嚴厲地道了聲,然后道,“抱歉,老祖,小姑娘說話不知輕重”
李元看著這中年女劍客,道:“為何說不知輕重?”
韓瑛忙躬身,恭敬道:“啟稟老祖,之前與血刀門聯系的是龐師姐,可如今龐師姐失蹤后,生命圖錄也不見了。門主本想著您到了門中,再好生與您賠罪,沒想到這丫頭嘴巴快,竟直接說出來了.”
“那現在當家的門主,是哪位?”李元有些好奇。
韓瑛道:“正是我霜劍門門主龐澹臺。”
李元神色微凝,卻沒說什么,只是道了句:“知道了。”
韓瑛道:“老祖請隨我來。”
李元微笑著點點頭,道:“客隨主便,老王,跟著這位女俠走。”
御手席上王三忙憨笑道:“知道了,老爺。”
說罷,李元便要上車,剛上御手席,忽地轉身喊了句:“龐姑娘?”
龐倩沒反應。
李元又喊:“龐姑娘。”
龐倩這才回過神來,指著自己,一臉懵逼道:“是是叫我嗎?”
旁邊的韓瑛道:“不可如此失禮!”
龐倩這才惶恐地賠禮,又小心好奇地偷偷打量著傳說中的血刀老祖,真就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唄.
李元溫和道:“初來乍到,對這兒也不熟悉,龐姑娘可否上車來為我講講這花陌縣的風土人情。
我車上還有女兒在,不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龐姑娘不必擔心。”
龐倩很是愿意地道了句:“好呀。”
韓瑛忙阻攔道:“龐倩,不可無禮!”
李元道:“怎么無禮了?”
韓瑛忙道不敢不敢,而任由龐倩爬上了馬車,鉆入了車廂。
唐年冷冷地坐到角落,讓開了一點位置,可旋即有些詫異地嗅了嗅,因為她聞到了龐倩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聞。
龐倩垂首,又小心抬眼打量著對面年輕的血刀老祖,她是第一次見六品,心底非常緊張,雙手輕輕捏著劍袍的袍裾,一雙長腿緊緊并著。
李元道:“龐姑娘。”
“老祖!”龐倩急忙抬頭。
“龐元花真的失蹤了?”
“是呀,門主和浮月庵的師太之前失蹤了,龐師叔就一直在調查她們的下落,結果什么都沒調查出來,卻得了一身的病.
前幾天,門主和師太突然又出現了,龐師叔卻消失了.
當時,血刀門來信,是龐師叔回復的,那時的生命圖錄也在龐師叔手里。
現在她突然失蹤了,門主和師太也在到處尋找她。”
“門主和師太是在哪兒失蹤的?有沒有去那兒找找龐大小姐?”
“沒說呢。”龐倩想著,用手指托腮,道,“不過.之前聽人說過,好像是在一個木匠的家里。之前縣子里發生過連環失蹤案,門主和師太就去那木匠家里調查的。后來龐師叔也是去了那兒,結果就了生了病。
大家都挺害怕的,還有人說那木匠鋪是鬼域,結果門主和師太卻好好兒回來了,她們說那里不是鬼域,但卻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她們只是在里面走了走,結果出來后外面居然就過去了快兩年時間。”
李元瞳孔縮了縮,他掀開簾子看了看窗外,花陌縣的晚上還是比較熱鬧的,鬧市上人來人往,酒樓前居然還有在喊著“雪醅釀,蘅蕪酒樓的雪醅釀,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蘅蕪酒樓早在三縣出名了,各地常有酒樓去蘅蕪那邊訂酒,這邊的想來便是其中之一。
“停車。”
李元忽地喊了聲。
馬車停下。
龐倩道:“老祖,您要喝酒呀?”
李元笑道:“不,我要把姑娘放下來。”
“哦,是呀,都走這么多路了,我這就下去”龐倩吐吐舌頭,就掀開簾子,跳下馬車。
緊接著,簾布再度掀開,李元靠在窗前,喊道:“韓姑娘,龐姑娘,既然此間已經沒有生命圖錄了,我便不入城了,還有要事在身,告辭。”
這話太過突然,韓瑛和龐倩都愣地呆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韓瑛急著道:“老祖是否是我們招待不周?門主,門主她已經設宴了,就在前面等您”
李元笑道:“那替我謝謝她。”
說罷,他放下簾子,道了聲:“老王,掉頭回去。”
所有人都懵住了,就連唐年也詫異地看著義父,不知道是發生什么了。
“老王。”
李元冷聲喝了句。
御手席上的老王這才清醒過來,御車掉頭,往來時方向而去。
“出城,快點。”
李元繼續道。
老王揚鞭,喝了聲“駕”,馬車輪子轉的飛快,不多時就到了城門前,衛兵見老祖去而復返也不敢攔,便急忙開了城門。
再不多會兒,街道盡頭有數匹快馬急速而來,為首的一名女子卻是穿著與尋常弟子不同的玄色劍袍,神色威嚴,滿是上位者氣息,而她背后雙劍亦很是顯目。
那女子到來后,又縱身下馬,城衛們忙行禮,口喊著“見過門主”。
這位正是霜劍門門主龐澹臺。
“老祖呢?”
“老祖出城了。”
“多久?”
“快兩炷香時間了。”
“知道了。”
龐澹臺面色有些不好,她側頭看向來迎接的兩名弟子。
韓瑛和龐倩都急忙請罪。
“算了,許是老祖有其他事。”龐澹臺道,“明日,我讓三娘帶你們兩人.算了,我讓三娘去血刀門賠禮道歉,順便問個清楚。”
城外,荒野,白霧再起,天地都似朦朦朧朧。
唐年忍不住好奇道:“義父,我們為什么要走?”
李元道:“那上來的姑娘身上有尸臭,你沒聞到嗎?”
“尸臭?”唐年頓時被嚇到了,小心臟咯噔發涼,寒氣嗖嗖直冒,整個人更是下意識地抱緊冷冰冰的大傀儡,她敢殺人,可是她依然怕鬼。
她回想了下,過了許久才道:“我我只聞到了香味。”
“什么樣的香味?”
“像是一種香草,是木香。”
“可是那木香里藏著尸臭。”
李元閉目回憶著。
花陌縣曾經發生的連環失蹤案他早就聽說了,那位龐元花小姐甚至還寫信求援過,這一次他過去,一來是參閱生命圖錄的事兒,二來就是和龐元花聊聊失蹤案。
龐元花失蹤了,他本就覺得奇怪,然后特意叫了一名弟子上車來,結果這一聞.他聞到了尸臭。
“老王,你聞到尸臭了嗎?”李元又喊了聲。
車夫聽著車廂里的對話,也早被嚇到了,此時顫顫著道:“啟啟稟老爺,我我也沒有。”
李元想了想,或許是他在烏鴉身上聞到過極淡的尸臭,所以才對這種臭味敏感么?
“老爺,我們現在去哪兒?”
“尋一處荒野,今晚還在外過夜。”
“是,老爺。”
黑暗里,李元只覺雞皮疙瘩一排排浮起,也許是經歷過幾次了,這一次.他已經沒有那么地恐懼了。
可唐年卻害怕極了,此時竟主動挪過來,靠著李元。
“義父,真的是鬼嗎?”
“只要存在一點點的可能,義父就不會冒險。
所以在剛剛的形勢下,義父選擇了出城,而不是明知危險還要去一探究竟。”
“我知道了.義父可是,下面我們該怎么辦呢?天一亮,就回山寶縣嗎?”
李元想了想,笑道:“先等一個人。”
“誰呀?”
“龐元花。”
“她不是失蹤了嗎?”
“可那是一個身上有尸臭的人告訴我的。
她越是說龐元花失蹤了,龐元花說不定就越安全。”
“萬一她不來呢?”
“年年,只要存在一點點可能,義父就會等。”
李元看著遠處,荒原被月光照的慘白。
這些該死的鬼東西越來越多了,將來遲早有一天正面對上,與其被動面對,不如提早去了解它們 夜色漸深。
唐年抱著李元胳膊,李元則是看著窗外。
馬車停在一個高坡上,正好可以觀察到周圍的情景,高坡后還有條小河,雖然不能直接飲用,但清洗東西還是可以的。
而遠處,一只白雀正自北而南,往李元所在飛來。
李元放棄了羚羊口的監守。
天晴。
晴光照落,唐年縮在車廂里,這一趟旅途她覺得學到了很多東西,而且現在還在繼續學著。
她不得不承認義父真是個很特殊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如她之前想的“僅僅是邊陲小縣的強者”。
她忽然為她之前說的“要打敗義父”而感到臉紅,不過她依然想堅持著這個目標,就當是追趕義父的背影。
李元則是“重操舊業”,去荒原里獵殺到了兩只野兔,一只野雞。
深冬獵物難尋,可這.卻不包括李元這般的六品強者。
熟練的生火,清洗,烤熟,再分肉.
如此一天過去。
第二天.
白雀趕到了。
第三天.
李元正坐在高坡上思索生命圖錄的事,遠處的叢林間,一道灰衣身影正匆匆而來。
灰衣身影前,還有一只在飛著的白雀。
灰衣身影很快走近,那是個蒙著臉,戴著帽兜,看不清是男是女的瘦子。
李元卻笑道:“初次見面,龐大小姐。”
他本是試試,沒想到真成功了。
龐元花能看到白雀上的神魂聯系,她見了白雀,所以隨著白雀來見到了自己。
灰衣身影摘下蒙面的布,露出瘦的皮包骨頭的臉,欠身道:“如此丑態來見前輩,著實是元花失禮了。”
“咕咕咕咕.”
山寶縣,銀溪坊,內城。
鐵殺見到一只信鴿降落,便抬手招了招,取下信紙,撒了把米。
“霜劍門的急報啊.這老祖不是剛去她們那兒么?怎么這時候來急報?”
鐵殺好奇地攤開,這一看他身子僵住了。
紙張上寫著血紅的四個字,字跡極度潦草,顯出寫信之人的急促。
那四字是:有鬼,莫來!!
鐵殺霍然而起。
算算時間,老祖應該已經到花陌縣了。
這可如何是好?
老祖可是全然無知啊,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會一頭扎入花陌縣,那后果簡直難以想象。
可這種事,誰能預先知道?
“該死,怎么偏偏這時候才來?”
鐵殺來回踱步,想了想還是匆促而出,喊了聲:“召集人手,隨我出城!”
山寶縣不能失去老祖,雖然他也不知道此時再去還有沒有用,但他得去就算來不及在縣外接應,至少也能探個虛實。
“沒想到前輩沒有收到我的信,卻還是及早抽身了,元花真是佩服。”
皮包骨頭的大小姐打量著對面少年模樣的老祖。
“僥幸罷了。”李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們遇到了鬼域”
“花陌縣,死過很多人,或者說怨氣很重嗎?”
“沒有.我們花陌縣地方不大,合計只有四個坊,所以沒有黑市買賣,就連埋尸都是在縣外。”龐元花道,“前輩是想弄明白鬼域的形成吧?”
李元點點頭。
龐元花道:“這形成,很可能與怨氣無關。
我們縣里的鬼域,是一個木匠鋪。
任何進過木匠鋪的人,都會被木匠盯上,然后從人間消失.
最初應該是有那么幾個人,無意間進入了木匠鋪。
再后來,又有不少人進去了。
這就是連環失蹤案的真相。
在失蹤案發生后,我霜劍門門主,還有浮月庵師太便也開始調查,她們肯定也去過那木匠鋪,所以她們也失蹤了。
后來失蹤的人越來越多,我剛好從外回來,便也開始探查.
隨后,我也探到了木匠鋪,并且走了進去。”
李元神色微凝。
龐元花道:“木匠鋪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我轉了一圈,就出去了。
可自那之后,我就生病了,整個人越來越虛弱。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這么死去,可就在前幾天,我打開自己的房門,卻沒有回到自己的屋里,而是重新進入了木匠鋪。
這一次,木匠鋪里并非空空蕩蕩,而是有一個詭異的男人在揮舞著錘子,在雕琢著木刻,而在他身后的架子上,則放滿了人偶,架子旁還有個火爐。
我問他話,他沒有回答,然后我看到了他面色的慘白,以及瞳孔的冰冷、怨毒、麻木.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
我掃了一眼木架上的人偶,卻發現了龐澹臺門主和浮月庵師太的人偶,那兩個人偶栩栩如生,臉上表情滿是驚懼,可她們卻被放在了木架上。
我想拿走人偶,可那兩個人偶極重.我使出全部力量也拿不動。
而就在這時,那詭異的木匠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事,忽然站起身子,抓起木架上最邊緣的一個人偶“啪”一下丟入了火爐。
那人偶發出慘叫,就好像是活生生的人在火燒著時發出的慘叫。
然后,那詭異的木匠把一個新的人偶放到了木架上。
那新的人偶,我認識.
是我門中的龐倩師侄。
我看著木架上的龐倩師侄,師侄臉上滿是恐懼和驚惶,她的眼珠子還在咕嚕嚕轉著,然后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里害怕,急忙逃了出去。
當天,我又見到了龐倩師侄,原本的龐倩師侄和我差不多,都是生了病,血肉枯竭,皮包骨頭,可突然她的病好了.在飛快地恢復,還和人有說有笑。
然后,我忽然又聽到有弟子說失蹤的門主和浮月庵師太都回來了。
我覺得事情過于詭異,便就急忙寫了一封信,說有鬼,讓您別來。
同時帶著生命圖錄逃了,這是另一手準備,以預防您沒有看到信。”
龐元花娓娓道來,而一旁豎著耳朵在聽的唐年早就毛骨悚然了,身子僵在那兒一動沒動。
李元道:“所以,你在避免經過門。你害怕門后是木匠鋪,因為任何門后都可能出現木匠鋪”
龐元花道:“是的.我其實一直在城外,您的白雀也是在城外發現我的吧。
我不敢經過門,因為我已經猜到了那木匠鬼域到底是怎么樣運作的”
李元道:“任何進入木匠鋪的人都會被木匠鬼看到,而木匠鬼會快速地雕琢木偶。
當木偶完成,真人就會被鬼取代,而真人自己則會進入木偶,放在木匠鬼的木架上。
可是,木架會有放滿的時候,一旦放滿了,木匠鬼的動作就會慢下來,他需要丟棄一個木偶,然后才能放上一個新木偶。”
龐元花道:“若是木架沒滿,見了木匠的人會被留在木匠鋪里,所以她們失蹤了。
等木架滿了,后面進入木匠鋪的人就會排隊,就比如我,比如龐倩師侄,我們依然可以活在外面,只不過因為受到了木匠的詛咒,所以血肉開始枯竭。
而木匠會將架子上的人偶燒掉,排隊之人則會慢慢補充過去。
她們會打開門,可無論打開的是什么門,門后都只會是木匠鋪,然后.她們會被鬼取代,自己則成為木架上的人偶。”
她微微低下頭,輕聲道:“無論是龐澹臺門主,還是浮月庵師太,還是龐倩師侄,她們都已經不是人了。”
“可是,鬼為什么要這么做?”李元問。
龐元花道:“我打聽過那木匠鋪.
鋪里原本住了個木匠,那木匠叫沈吉良。
他是個性子很孤僻的人,很少和人交流,剛開始還在外面做些活計,后來賺了些錢就不做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尋了媒婆想說門親事,結果卻被騙了,不過幸好我們尋到了騙子,幫他把錢要了回來。
再后來,這沈吉良又得了個怪病,大夫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所以才說是怪病 剛開始,他是雙腳失去了知覺,然后他的膝蓋以下失去了知覺,再然后那癱瘓感還在蔓延,好像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沈吉良把錢都花光了,可卻沒有得到治療。
因為沒有朋友,所以平日里也沒有人關心他。
直到后來有人經過他家屋門時聞到了尸臭味,這才入門發現了早已腐爛、渾身爬滿蟲子的沈吉良。
他是坐在椅子上死的,腦袋歪在一邊,很可能是身子癱瘓了,然后那種癱瘓感慢慢地漫過了身子,脖子,腦袋.
最后他有沒有知覺,我甚至都不知道.
如果有,那這種死法,真的是太可怕太殘忍了。
后來我聽說屋子里還發現了幾個木偶人,雕琢的并不好看.”
李元道:“那一切都對上了。”
龐元花木然的瞳孔靜靜盯著地面,“是,木匠鬼就是沈吉良,至少它的殺人方式和沈吉良有關。”
這一刻,不知為何,李元驟然想到了閻娘子說的那個夢。
夢里,漆黑漆黑的,好像是外面遮了一層厚重的布,窗口有著鐵欄桿,欄桿外是刺目到仿佛要焚毀神魂的光。
這哪里是屋子。
這分明就是黑市牛車上,那些裝載活貨的鐵籠子。
黑市鬼域!什么時候和自家娘子扯上關系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李元的心都揪了起來。
他看向面前的少女道:“我能怎么幫你?”
龐元花苦笑道:“您能知道這個消息,就已經是幫助我了,希望您合理運用這個消息,讓更多人活下來。
而我會在野外繼續活下去.看看我能活到哪一天。
前輩您放心吧,還有人是在幫著我的 我.也有一點自保之力。”
李元無意繼續打探秘密,便想邀她上車,可一看車簾,心中暗想:那不也是門么?
于是又打消了想法,便登車要取些銀兩給她,也算是略盡綿薄之力,然后他要迅速回家。
他上了御手席,抬手一推簾子,往里走去.
一股嗆鼻的木屑味兒驟然傳來,鐵鑿劃過硬木的怪異“鏗鏗”聲不時響著,血紅色的木架在視線的盡頭,架子上擺著表情各異的扭曲人偶,地面上落滿了薄薄的木卷和木屑 詭異的男人雙目麻木、怨毒,正蹲坐在不遠處,一手抓著紅色木鑿,一手抓著滿是浮銹的鐵錘,正在雕琢著什么。
李元瞳孔緊縮,頭皮瞬間麻爆了。
他扭頭一看,發生來時的門居然沒了!
他心臟嘭嘭跳動,心念一動,周身影血驟然浮出,從毛孔里擠了出去,讓他瞬間成了個血人,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被自己影血覆蓋。
下一剎,他踏地,轉身,“轟”一聲向身后的木匠鋪墻壁撞去。
他重新出現在了木匠鋪外,重重跌落在荒野的土地上。
變故突生,無論是王三,唐年,還是龐元花都驚住了。
血刀老祖怎么突然成了個血人?
“義父,你怎么了?”
“前輩!”
李元擺擺手,道:“我沒事。”
然后他又扭頭看向龐元花道:“你走吧。”
“前輩??”
“走!!”
龐元花不知發生了什么,起身小心行禮,然后離去。
一只白雀高高飛起,在龐元花看不到的地方又跟了過去。
可跟了一圈兒,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于是,白雀又落下,把龐元花帶了回來。
然后,李元才道:“我入木匠鋪了,你有什么辦法嗎?”
龐元花驚呆了,然后意識到了什么,忙道:“對不起,前輩.”
李元冷聲道:“或許這木匠鋪的下一個人偶就卡在你這兒了,所以你周圍打開的門,就都是木匠鋪的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