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文會館,陸皓東看著一眾老友,神色嚴肅。
“諸位,時機已到,廣州恐怕即將大亂。”
一名帶著眼鏡的青年立刻問道:“皓東兄,你是得到什么消息了嗎?”
此人姓陳,叫做陳少白,乃是興中會重要成員。
陸皓東微微點頭:“勁蓀推薦來的那位馮驥馮道柯,恐怕不日將會對十三行出手,屆時官府、洋人恐怕都會被吸引過去,正是我等武裝起義的最佳時期!”
眾人聞言,頓時都皺起眉頭。
陳少白不禁搖頭:“胡鬧,皓東,你豈可將革命的希望,放在一個武夫身上?”
“是啊,皓東,一個武夫,憑什么跟十三行斗?”
“十三行背后,有官府,有四大家族,有洋人,他一個外來的武夫,哪來的自信,對十三行出手?”
“皓東,你沒看到,這幾日四大家族已經開始對付他了嗎?這滿城的海捕文書,到處都是通緝他的捕快,他還敢出面?”
“時機未到啊,皓東,此事休要再提,快快去電給香港,告訴逸仙,革命之事,還需等待時機。”
“是啊,皓東,如今槍支還未運送抵達,致公堂、三合會的人手也都還沒到,等等吧。”
陸皓東看到眾人勸說,心中不由焦急。
“諸位,不論馮驥兄弟成功與否,我們都應該做好萬全之策才是,起碼槍支彈藥,人手先準備起來吧?”
“萬一,我是說萬一他真的做到了呢?到時候廣州大亂,我們那時候再想辦法出手,可就晚了!洋人和清廷不會給我們時間準備的啊。”
“皓東,伱就這么相信這個馮驥?”
“不是我相信他,是我相信勁蓀,他坐鎮北方多年,看人識物這方面,從未出過差錯。”
“此事不急,容我等再商議商議。”
“唉,做大事者,豈可優柔寡斷,我去給逸仙發電報!”
亞美利加租界,十三行街。
四大家族齊聚在此,同孚行潘家、怡和行伍家,廣利行盧家,天寶行葉家,所有話事人都聚集在盧家此地。
十三行的所有總行,都在此地,不過要說四大家族實力最為雄厚的,自然還是廣利行盧家。
盧家廣利行,黃賭毒全占了,每一樣都是暴利。
此次聚首,便是在盧家這里。
潘家家主潘之洞臉色難看,道:“一天一夜過去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兇手難不成是飛出去了嗎?”
“我們十三行四大家族聯手,要抓一個人都抓不到,傳出去,要被人笑死!”
潘之洞說完,怡和行的伍家家主伍秉鑒也冷笑說道。
他們說完,葉家家主葉上林忽然笑了起來,道:“哎?潘兄,伍兄,這話怎么說的?那人又沒招惹我和盧兄,外面的人再怎么笑話,也笑話不到我們葉家和盧家頭上吧。”
“葉上林,你這是什么話?廣東十三行,向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丟了面子,你臉上就有光了?”潘之洞大怒道。
伍秉鑒也冷笑道:“老葉,你也別幸災樂禍,焉知那狂徒明日不會殺上你們天寶行?”
葉上林立刻笑道:“伍兄,那人為什么殺上你們同孚行,你不知道?嗬嗬嗬,還不是你的人不長眼,買了不該買的人?人家過來尋仇罷了,要我說,這是私仇,我葉家何必插手?”
眼見幾人還要吵下去,盧繼光不禁微微皺眉,輕輕敲了敲桌子,道:“諸位,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吵?”
他看了一眼葉上林,道:“老葉,你的天寶行,雖然不占煙、不做賭檔、不辦妓院,但是你別忘了,你是靠誰吃飯的。”
“眼下租界那邊死了兩個洋人,這兩個洋人身份都不一般,皆是亞美利加太平洋公司的高層,現在亞美利加要我們交出兇手,你敢不答應?”
“沒有洋人允許,下個月你的絲綢、茶葉、礦產哪樣東西能從港口離開?”
這番話說出來,葉上林頓時哼了一聲,不再說風涼話了。
他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沒有像其他三大家族那般,沾染黃賭毒幾樣,所以心里多少有些瞧不上這些人的。
但是也正因為沒有沾染這幾樣產業,他雖然名列四大家族,但是卻一直都是墊底的。
見葉上林不再拆臺,盧繼光這才滿意的看向潘之洞和伍秉鑒,問道:“洋人那邊催的很急,只給了咱們三天時間,抓住兇手。”
“你們這邊,有什么線索沒有?這滿廣州城找,無異于大海撈針啊。”
伍秉鑒立刻道:“我已經調查了怡和園那邊情況,有人親眼見到,此人救走了一名孌童,和一個女人。”
“我核實了一下這二人身份,都是姓段,恐怕兇手與段家頗有關聯。”
“現場有人聽到那孌童叫兇手舅舅。”
伍秉鑒剛說完,一旁葉上林就忍不住嗤笑起來:“果然是私仇。”
伍秉鑒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么。
他們怡和行與潘家的同孚行,做的買賣確實很容易引來尋親的人報復。
但是以往敢來尋親報復的,來一個死一個,哪遇到過以一敵百的兇人。
這次算是踢到鐵板了。
不過他們并沒有意識到,這塊鐵板有多硬,只是當做有些麻煩而已。
而這個麻煩,并不是指兇手殺了百十個中國人,而是殺了兩個洋人。
否則在他們眼中,這件事情,怕是連麻煩都算不上。
在他們眼里,兩個洋人的命,可要比百十個中國人的命重要太多了。
這關系著洋人對他們的態度,惹了洋人不高興,他們的貨,連廣州都出不去,更別提賣到海外了。
“潘兄,人是從你同孚行那邊買來的,這兩個人,你那邊的人牙子有沒有什么印象?找到線索沒有?”
潘之洞微微點頭,道:“我已經派人查過了,這兩人,確實是我手底下的人牙子從棚戶區里拐來的。”
“當時一起拐來的,還有好幾個姓段的家人,男人都賣給了洋人了。”
“當時有兩個女人,一個小孩,其中一個女人叫段弘敏,小孩叫做段大寶,都賣給了怡和行那邊,也就是這兇手救下的一大一小。”
“剩下的那個女人,被一個洋神父買走了。”
“找到那個洋神父沒有?”
“還在找。”
盧繼光立刻道:“此人既然一心要救這個段家人,且已經救走了兩人,那這女人他肯定也會救,另外賣給洋人的那幾個男人,必定也是他的親人。”
“這樣,你們想辦法,從洋人手里要回來那幾個段家的男人。”
“說不定可以借這些人為誘餌,引出兇手。”
葉上林冷哼一聲:“麻煩,以往你們不都隨便抓個人應付一下的么?這次非要抓住兇手?那兇手功夫之強,你們又不是沒看到,何必費這功夫,還不如直接從死牢里抓個囚犯交差。”
盧繼光搖頭:“洋人不比咱們的官老爺那么好騙,他們是真的喜歡較勁,不拿住真兇,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記住了,糊弄官府可以,糊弄洋人不行。”
葉上林翻了個白眼。
“那就去查唄。”
幾人正商議著,忽然外面盧家的老管家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老爺,大事不好了!”
盧繼光微微皺眉:“慌什么慌?什么事情?”
“咱們廣利行在黃埔港、清水灣、南譙等多地分號被砸了,煙土也被人燒了,死了不少伙計。”
盧繼光瞬間瞪大眼睛,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不等管家再說一遍,卻見外面潘家、伍家的隨從也紛紛跑來。
“老爺,大事不好了!”
“老爺,出大事了!”
潘之洞、伍秉鑒不由得都露出不妙之色,急忙站起身來。
還沒詢問,隨從就急忙喊道:“老爺,家里面請你趕緊回去,咱們同孚行在外的許多分號被人一把火燒了,不少人牙子都被殺了!”
“老爺,春風樓、萬花樓好幾家怡和行分號都被人砸了,好多窯姐逃跑了!”
“還有賭檔,賭檔也被人毀了!”
四大家族家主滿臉驚怒,幾乎同時暴喝起來:“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啊,那伙人武藝高強,不像普通人!”
盧繼光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反了天了!這還是廣州嗎?”
潘之洞也大怒:“什么人膽子這么大,竟敢惹我潘家!”
“快,快征調人手,抓人!”
“另外趕緊通知官府,讓官府帶兵,遇到滋事者,格殺勿論!”
幾個家主憤怒大吼,立刻下達命令。
四人之中,唯獨葉上林若有所思,端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他天寶行好像沒有出事?
出事的,都是煙館、賭檔、妓院、牙行?
他沒思考多久,盧繼光三人已經下令了,開始封鎖廣州城。
“這件事情不大對勁,有人要動咱們四大家族!”潘之洞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喊了起來。
盧繼光也回過神來,立刻道:“確實不對勁,這批人哪來的?”
“究竟這背后是什么人在操縱?”
“不管對方是誰,來到我們廣州,是龍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
“要通知租界的洋人嗎?”
“當然,我們沒有那么槍,還得靠洋人的槍隊火炮。”
一道道命令下達下去,廣州城瞬間動亂起來。
街道上大量官府巡捕出動,四大家族的幫派也紛紛行動起來。
普通百姓感覺到了不對勁,紛紛收攤閉門。
“鐺鐺鐺……閑雜人等回避,城內抓匪!”
“鐺鐺鐺……官府抓匪,百姓回避!”
大量捕快敲鑼打鼓,驅散人群。
熱鬧的街道上,變得空空蕩蕩。
只有一隊隊手持刀劍的隊伍行走。
亞美利加租界、英格蘭租界、法蘭西租界、日本租界……
廣州各大租界迅速戒嚴,附近大量巡邏隊伍出沒,要道出入口更是設置關卡,禁止通行。
轟隆!
陡然間,城南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響起。
盧家城堡之上,四大家族的人急忙走了出來,看向南方,臉色驚怒。
盧繼光震撼道:“火神炮?”
潘之洞滿臉驚怒:“這群人居然有火神炮?”
伍秉鑒也不可置信:“哪來的火神炮?不對勁,不對勁!這不是普通黑幫!”
葉上林也臉色陰沉起來:“媽的,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
火神炮,那是只有洋人才有的利器,大清朝的火神炮,那都是老古董了,中看不中用,最新的武器都是從國外購買回來的。
剛才那一發火神炮,威力巨大,恐怕距離這里十幾里地,但是依舊轟聲如雷!
他們只有在洋人的船上見過這等威力的火器!
黃利街,一處火光沖天的廢墟前。
洪一虎大笑起來,扭頭看向馮驥,道:“賢弟,我們這火神炮如何?”
馮驥站在他身邊,看著笨拙的火炮,心中感慨唏噓。
“確實厲害,如此神器,豈是肉體凡胎可以抵擋?我橫練再強,怕是也難擋這一炮之威啊。”
他的身邊,就是一門漆黑如墨的鐵炮。
洪門之人正在裝填炮彈,掉轉炮口。
前方火光沖天,廢墟一片,原本還攔著他們道路的同福幫人員,已經死的死,逃的逃了。
個人勇武,在火器面前,確實不堪一擊。
洪一虎聽到馮驥感慨,也不禁嘆道:“是啊,我們練了一輩子功夫,卻也禁不住洋人這一炮轟下來啊,如此落后于人,不思變革,只顧享樂,清廷該滅了啊。”
他臥底南京,看過太多清廷官員腐敗,深知大清氣數已盡,正是洪門復出之時!
二人正說著,忽然一道身影趕來,卻見來人背著震遠鏢局旗幟,策馬而來。
“馮大哥,洪大叔,東臨街拿下了,妓院、牙行、煙館、賭檔,全部被我們毀了!”
“我爹還找到了一些十三行的鴉片存貨,足足有數百公斤,家業和亞德他們在那邊效仿林大人虎門銷煙呢。”
小敏翻身跳下馬,立刻跟馮驥和洪一虎報告了震遠鏢局那邊的戰果。
馮驥二人頓時一笑。
洪一虎問道:“可有遇到麻煩?”
小敏笑道:“那些地方都有些地頭蛇幫派看守,不過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鏢局出手,只殺了幾個回合,都給嚇跑了。”
馮驥笑了笑,轉而扭頭,看向亞美利加租界方向:“那些都是小嘍啰,真正的對手,在那里!”
洪一虎看了看租界方向,知道四大家族的人員都躲藏在里面。
要滅十三行,就得先殺四大家族!
忽然間,洪門隊伍后面,有人大喊起來。
“官兵來了!”
洪一虎回頭,頓時笑了起來:“賢弟,我說什么來著?只要我們動手,官府必定插手。”
馮驥也回頭看去,不禁露出冷笑:“官不為民做主,要之何用?他們要阻攔我們,就先殺了他們!”
“殺官之后,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啊。”洪一虎沉聲道。
馮驥哈哈大笑起來,一拍身邊行李箱。
轟的一聲,行李箱裂開,露出一副精鋼打造的厚重盔甲。
盔甲兩旁,擱置兩只滿是尖銳倒刺的鐵盾。
鐵盾邊緣,是鋒利的刀刃!
馮驥將盔甲一件件穿在身上,雙手戴上鐵盾里的護腕,提起兩面猙獰鐵盾,整個人宛如精鋼猛獸!
“既不可回頭,那便一往直前,殺他個干凈利落!”
我一般早上910點左右,盡量會一起發掉,如果寫不出來,會有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