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克洛斯,你是不是發狂了?”
拉夏爾從前兩天得知了蘭克洛斯被自己人背刺的下場和闖到霍寧帝國癲亂的行為,就覺得蘭克洛斯的神志已被“心靈裂創”腐蝕得差不多了。
但此刻無論怎么看,拉夏爾都覺得他的眼神始終清澈,清澈得令拉夏爾不安。
蘭克洛斯左臉頰上那從未見過的黑蜈蚣烙印,也邪異得讓拉夏爾分析不出其原理。
“并非如此。”
蘭奇將銀白面具隨意地掛在腰間,神色平靜,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他微微昂首,目光迎向四位始祖,絲毫沒有把他們當作對手之意。
“說實話,我不太理解你孤身犯險闖入圣特里克城的莽撞之舉,也不明白你的自信是從哪來的,我可以清晰感覺到你身上的魔力強度跌落到了我之下的程度。”
第九始祖貝恩哈德侯爵踱著步子,語重心長地分析,
“所以你覺得現在虛張聲勢還有用嗎?蘭克洛斯。”
作為血族學者,他似乎最有興趣與教皇促膝長談。
“每次就你對我最熱情。”
蘭奇也不介意聽聽第九始祖貝恩哈德侯爵的話語。
因為他至今還沒搞懂貝恩哈德侯爵的建議到底是什么。
“依我看,你要么就徹底發動戰爭,讓霍寧帝國的子民重陷戰火的水深火熱;要么就繼續謹慎行事,在和平的盛世中無疾而終。這兩條路都各有利弊,但總歸勝過你現在的作為……“
他侃侃而談,就像一位妙語連珠的軍師,娓娓道來蘭奇的困境。
“那么,伱的建議到底是什么呢?”
蘭奇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哼哼哼。”
第九始祖貝恩哈德侯爵搖頭輕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至于我的建議嘛,你就還是留在這里好了!教皇陛下!”
話音未落,貝恩哈德侯爵周身亮起了詭異的紅光,魔力在他體內沸騰翻涌,眨眼間變得失控。
無數猩紅色的眼球自他皮膚下浮現而出,布滿了全身上下,猙獰而貪婪地盯著面前的教皇。
那些極具天賦的可憐靈魂,所持有的獨特能力都被第九始祖貝恩哈德侯爵剝奪,化為駭人的武器,令貝恩哈德的實力更上一層樓。
貝恩哈德侯爵原本俊美的面容漸漸扭曲變形,五官盡數被那密密麻麻的眼球所覆蓋,他齜牙咧嘴,朝教皇狂奔而來。
那雙雙眼球泛著饑渴的紅光,要將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其他始祖都深知第九始祖貝恩哈德侯爵對教皇垂涎已久。
正好也看看如今的教皇現在虛弱到什么地步了。
然而。
出乎所有始祖意料的是,白袍教皇只是淡漠地巍然不動。
教皇的眼神有點失望,似乎是貝恩哈德侯爵的建議沒能讓他滿意。
貝恩哈德侯爵此時那高大的身軀也令教皇不仰頭就看不清貝恩哈德的臉。
但他不會抬頭。
“頭抬得太高了。”
教皇那一根指向始祖們的手指,向右輕移。
四周一片死寂,只聽得風吹過血王宮廣場的沙沙聲。
霎時間,整個廣場上的塵埃像是被分割開了般,出現了參差感!
血王宮前,地面被一道清晰的血線染紅。
遠處的三位始祖瞳孔驟縮,目光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親眼目睹著貝恩哈德侯爵的身體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第七始祖赫麗提珥侯爵下意識地讀到了危機,蹲下了身,僅有發絲被切斷。
而第三始祖拉夏爾公爵同樣最先反應過來并躲了過去。
隔得最遠的第八始祖索默賽特侯爵被攔腰斬斷,血止不住地從半截身子上流了下來。
“蘭,蘭克洛斯……”
第九始祖貝恩哈德落地的頭顱發出微弱的震顫,神色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
還未等他的身體重新凝聚,一條條巖石鎖鏈倏然而出,將那團碎塊牢牢禁錮,封印成了一座嵌合石柱。
第九始祖提前倒下。
塔莉婭就猜到這個逼話最多的始祖會第一個被封印。
蘭克洛斯雖然不會友好交流和基本禮儀。
但在蘭奇手中,所有的法術都可以變成友好交流和基本禮儀。
所以塔莉婭才覺得蘭奇使用蘭克洛斯的法術,用得有怪味!
“知道我是陛下,那為何不拜?”
蘭奇望著血王宮那側三個伏跪著的始祖發問道。
剩下的三位始祖眼中皆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震驚。
按照霍寧帝國的情報和赫麗提珥侯爵占卜的結果來看,眼下的教皇理應衰弱到了任他們宰割的地步。
可此時此刻,蘭奇展現出的實力,只讓他們感到了恐懼。
甚至比四年前,他封印負傷的第二始祖薩爾瓦托親王和第五始祖摩底改公爵時,還要強大得多!
區區八階的暮年教皇,只身前來血月城,無疑等同送死。
蘭克洛斯應當懷揣著絕望,與他們幾個始祖一戰,然后被凌遲羞辱,看清那一群蟲豸同伴們的犧牲全都毫無意義,心灰意冷地結束他這無能的一生。
三位始祖的臉色全然僵住,被冰封一般。
“這是為什么……”
第七始祖赫麗提珥的心跳加速,胸口起伏不定。
她所見的整個星圖都失去了顏色。
或者說,蘭克洛斯的狀態,讓她開始無法信任自己看見的星象。
“赫麗提珥,你為何看不到當我踏入血月城的一瞬間,你們血王宮已經開始冒煙了?”
蘭奇站在他們面前,那是帶著憐憫的笑容,卻如同鋒利的刀刃,直刺入赫麗提珥侯爵的內心。
他背后黑暗的宮殿,廣場白堊石地板上滿是第九始祖的鮮血,第九根高聳的石柱上閃爍著趨于熄滅的光芒。
這和赫麗提珥侯爵看到的未來截然不一樣!
“不過你們放心好了,我對折磨弱者沒什么興趣。”
蘭奇的聲音輕松隨意,像在與老朋友敘舊。
“你……”
塔莉婭聽著蘭奇的話,剛欲反駁,卻發現他說的是這個理,他只會折磨強者,
“好吧,牢桑確實沒什么意見。”
塔莉婭都不敢想象蘭奇對阿斯克桑當初下黑手有多狠。
“教皇大人,我覺得我們之間可能有什么誤會?”
第三始祖拉夏爾公爵將目光移向遠方的教皇,少年音也莊重了許多,問他。
他明知教皇這幅強者憐憫弱者的姿態,對于對面的他們來說是一種恥辱。
但此時他也很清醒,沒必要和這樣的殊死之徒硬碰硬。
“真的假的?”
白袍教皇對第三始祖拉夏爾公爵問道。
“真的。”
拉夏爾誠懇地確認道。
教皇那逗小朋友的語氣讓拉夏爾血壓爆炸,但拉夏爾此刻只能耐著性子,保持著演技,與教皇溝通。
“你會悔改?”
蘭奇又問。
“當然,有什么錯誤,我都會反省。”
拉夏爾懷疑有戲。
“那你們幾萬年后為什么在克瑞瑅帝國重蹈覆轍?”
蘭奇理所當然地問道。
“幾萬年后……克瑞瑅帝國?”
第七始祖赫麗提珥侯爵眼瞳中掠過一絲茫然。
這不像玩笑話的無意一句話,還有她從未聽過的國度名字,就恍若教皇是另一個時空的旅客,早已看到過比他們更遙遠的未來。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蘭克洛斯?”
赫麗提珥發現了極度恐怖的事實,質問教皇。
“這里到底是現實……還是我觀測到的未來……可如果我來自過去,我又怎會知曉幾萬年后的未來……”
蘭奇開始默念著話語。
拉夏爾一開始不懂教皇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發現。
教皇口中的內容竟和第七始祖赫麗提珥嘴角呢喃的話語完全同步,令赫麗提珥呆滯地渾身顫抖了起來。
這明顯不是讀心。
因為蘭克洛斯的話,比赫麗提珥還要稍微提早分毫!
“教皇,你對自己用了不死永罰?”
第三始祖拉夏爾終于全然懂了這最糟的答案,血色瞳孔充滿了怒意。
魔族。
又是魔族!
果然是卡利耶拉那個賤東西留下的未知魔族秘寶讓蘭克洛斯占卜到了未來!
“別急,馬上也該對你用了。”
蘭奇確信道。
“蘭克洛斯……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啊!!”
第三始祖終于不掩飾眼中的猙獰,聲音尖銳而扭曲,回蕩在空曠的血王宮廣場。
盡管心底依然存著僥幸心理,不愿意承認自己可能失敗。
但他明白今天要跟圣魄蘭特教皇殊死一戰了,血紅的魔力節節攀升。
“蘭克洛斯,你這個卑鄙小人!”
第八始祖索默賽特侯爵的上下半身勉強組合了上,他雙拳緊握,指節泛白,身體微微顫抖,既是憤怒也是恐懼。
“我猜你又想偷襲我。”
蘭奇腳下一圈圈雷光向外擴散,在石板上劃開漣漪,直到永耀照亮了整座血月城。
他的雙眸透過電光的鋒芒,凝視著對手。
天瀑雷鳴如蠶食鯨吞,席卷一切的白熾暴風雨覆蓋了整座血月城。
還未來得及突襲向教皇的第八始祖索默賽特就變得動彈不得。
“用你不擅長的雷魔法,別太瞧不起我們了!”
三個始祖中,唯有拉夏爾可以勉強在這光與雷全范圍的復合法術中行動,抵抗住感電和麻痹狀態。
他周身涌動著血紅色的魔力,雙眼變得漆黑無比,近乎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無數道暗紅色的精神力觸須從拉夏爾身上飛速延伸出來,荊棘密林般籠罩住了整個戰場。
“蘭克洛斯,只要你還是那個蘭克洛斯,你就不可能無視我留下的心靈裂創!”
拉夏爾冷笑著,操控著那些觸須徑直朝蘭奇襲來。
“你知道嗎,你這法術攻擊的威力,我都懶得浪費魔力擋。”
當觸須接觸到蘭奇的剎那,像碰到了一堵無形的墻壁,瞬間四分五裂,化為點點血色殘光消散在空氣中。
根據塔莉婭和他先前的復盤,這個魔法沒什么實質性傷害,主要是施加負面狀態。
以蘭克洛斯的法術抗性完全可以臉接。
這回接了,果然沒什么感覺。
果然他們兩個都喜歡復盤是個好習慣,從最開始合作制卡起,他倆一聊到復盤就沒停過。
拉夏爾不敢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精神魔法竟毫無效果。
他百分之一萬能夠確定,這個家伙就是蘭克洛斯,軀體上還留著他給予的心靈裂創,一旦被引爆必然會痛苦得無以復加。
為什么可以無視?
他的內心就沒有半點傷痕嗎?
“你真的是蘭克洛斯嗎?!”
拉夏爾終于意識到了一個顛覆他先前所有推論的可怕結論。
“拉夏爾,你比塔莉婭還好打。”
蘭奇神色平靜,好似無事發生。
他抬起右手,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自掌心迸發而出,攜帶著萬鈞雷霆之勢直劈向拉夏爾。
拉夏爾連忙召喚出血色魔法屏障,試圖抵擋這致命一擊,但電光所過之處,屏障如紙糊般破碎,閃電重重擊中拉夏爾胸口,將他纖細的整個身影都掀飛出去,在血王宮墻壁上砸出一個巨大坑洞。
“塔莉婭……是誰!!!”
拉夏爾從廢墟中艱難地爬起身,嘴角溢出鮮血。
他萬萬沒想到圣魄蘭特教皇不止實力竟如此恐怖,就連心境也像換了個人。
教皇那莫名奇妙的話語,幾乎等于變相承認了他不是蘭克洛斯這一事實!
更令拉夏爾無法接受的是,那個叫“塔莉婭”的家伙,聽教皇的語氣,好像很弱,而教皇竟然說他連塔莉婭都不如!
“唯一能用精神魔法影響到我的生靈。”
白袍教皇答道。
至此,他心里鬧騰起來的塔莉婭才停歇下來。
“我不認可!我不認可!你不許這樣變著法子羞辱我!”
拉夏爾咆哮著,再次召喚出漫天血色觸須,猶如魔鬼的手臂般蜂擁而上,它們扭曲盤旋,意圖纏繞住蘭奇的四肢,與此同時,無數道暗紅色的精神力攻擊也接踵而至。
但蘭奇躲也不躲。
徑直朝著拉夏爾走了過去。
這一步踏出,就無可阻擋。
觸須碰到白袍教皇的剎那,便如遇到烈火般嘶嘶作響,爆碎而盡。
“你不要再過來了!”
拉夏爾雙目通紅,完全不相信自己的法術竟然全不奏效。
白袍教皇逼近拉夏爾,每一步都讓他產生大腦顫抖的幻覺。
拉夏爾的魔力在他面前和紙糊的城堡一樣脆弱,轉眼間便土崩瓦解。
直到白袍人伸出手,指尖按在了拉夏爾的額頭上。
掌心涌動著熾白的光芒,如同灼熱的烈日。
“啊啊……!!”
拉夏爾發出聲聲凄厲的慘叫,只感到腦中被無數根針刺穿,靈魂都在燃燒。
第八始祖索默賽特趁此空隙,拖著殘破的身姿沖了上來。
他全身肌肉暴起,宛如鋼鐵澆筑般堅硬。
現在血王宮有可能對教皇造成傷害的只有他了!
“你更是連塔莉婭萬分之一都不及。”
蘭奇抬手虛點,鋒銳的氣刃憑空而出,朝著廣場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所過之處,地面應聲而碎,縱橫交錯的裂痕如蛛網般蔓延開來。
拉夏爾公爵即便幫索默賽特侯爵凝聚出萬重屏障,可那些氣刃的鋒芒實在太過駭人,再度將索默賽特侯爵全身斬斷,僅僅是掠過后方拉夏爾公爵的身側,便割裂了禮服的衣袖,鮮血淋漓。
驚惶的赫麗提珥侯爵自知不能讓索默賽特侯爵倒下,竭盡全力幫助索默賽特侯爵重組身體,仿佛要令時光倒流一般將其恢復。
下一刻,無形的魔力忽然凝滯了空間。
她意識到自己走了一步壞棋。
赫麗提珥頓時如墮冰窟,四肢百骸都被前所未有的驚駭所籠罩。
只見索默賽特侯爵像亡靈傀儡一般失去了神志。
他不知何時便悄然閃爍到她和拉夏爾身后,雙手牢牢鉗住了她和拉夏爾纖細的脖頸。
索默賽特侯爵捏住赫麗提珥侯爵和拉夏爾公爵像提起了兩只小雞仔。
“教皇……你這個邪惡的家伙……”
赫麗提珥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雙手徒勞地抓撓著索默賽特的手腕,卻根本撼動不了分毫。
這次教皇便是預判到了她全力治療虛弱索默賽特侯爵,不僅沒有阻止她,反倒趁此空隙操控了索默賽特侯爵。
教皇總能提前一步做出反應,清楚猜到赫麗提珥會在什么節點使用法術,并用出赫麗提珥預測之外的法術。
這種讓她窒息的壓迫感,令她瘋狂地燃燒法力在時間線上搜尋著可以逆轉戰局的關鍵點,但每一條線都通向同樣的結局——終結。
她絕望地跪倒在地,星光在眼前破碎,再也指引不出任何道路。
“我可是整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和在我心里讀心的老太婆對抗,你這占卜術能對我有用才是奇了怪了。”
蘭奇乘勝追擊,掌心匯聚起奪目的白光,朝著始祖們所在的方位一劃。
“你媽的,這句話也要重復一遍是嗎?”
塔莉婭終于忍無可忍,飆出了臟話。
“為什么,這么強……”
赫麗提珥顫抖著喃喃自語。
這已經不是九階極限能形容的程度了。
一定要表達她的感受。
那就是她遇見了“神”。
全知全能的——神。
“這可是在這個血月壞世時代,被你們親手造就出的惡鬼。”
蘭奇伸出手,漆黑剔透的巖石柱拔地而起,包圍成三座堅不可摧的墓冢,
“當然,這可能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他只是每一次都僥幸活到了最后……繼承了同伴們留下來的所有……”
三個始祖掙扎著想要逃脫,但身體被無形的力量牢牢禁錮,動彈不得。
巖石柱緩緩沒入地面,帶著第七始祖赫麗提珥侯爵和第八始祖索默賽特侯爵一起沉入了無盡的深淵。
僅剩最強的第三始祖拉夏爾公爵還在反抗。
“蘭克洛斯,你真以為自己贏了嗎!!你以為我們什么都沒有準備嗎?!”
拉夏爾大吼,聲音像咯著血,
“你以為封印了我們,一切就結束了?!“
他的話語剛落,便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笑聲在血王宮的廢墟上空回蕩,似乎要將血月城的空間都撕裂。
白袍教皇沉默。
“霍寧帝國……”
“霍寧帝國已經在劫難逃了,南方的所有國民都被第二始祖的血毒感染,是你在壓制他們的魔化。一旦你被封印,霍寧的子民將全部淪為惡魔,北方的圣魄蘭特教皇領地也將遭殃!”
蘭奇搶答道。
他幫拉夏爾把答案講了出來。
拉夏爾的笑聲戛然而止,不顧自己咳著的血。
刺耳的笑聲斷絕在了血王宮廣場上。
“不……不可能……”
拉夏爾顫抖的瞳孔中不斷飛逝過諸多畫面和景象。
“你才是獵物,我才是獵人,不可能,不可能這樣倒轉……”
拉夏爾仿佛慢慢地,完全地,懂了。
為什么蘭克洛斯會在圣魄蘭特教國大鬧一場。
為什么背刺他的是僅次于他的圣女西格蕾。
為什么他要在來到這里之前,盡可能地裝瘋賣傻無差別屠戮霍寧帝國行省。
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個答案:他拉夏爾被蘭克洛斯玩弄于了鼓掌中。
“對了拉夏爾。”
蘭奇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第三始祖開口道。
“你們的真王為什么不要你們了?”
蘭奇關切地望著巖柱快要蓋上的第三始祖拉夏爾,問道。
他上次就在最后聽到了拉夏爾說,如果不是第一始祖血族真王拋棄了他們,他們并不會落敗。
拉夏爾的赤紅眼瞳逐漸變得空洞,隨即徹底瘋狂,
“不是!!!蘭克洛斯,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拉夏爾聲嘶力竭地喊道。
拉夏爾公爵被拽入交錯的石柱中,他愈發憤怒地竭盡全力抗衡著,雙目充血,青筋暴起,嘴角溢出血沫。
“不是,我就關心你一句,你怎么急了。”
蘭奇不解地叉腰嘆氣。
嵌合石柱如牢獄門扉一般在蘭奇魔力的推動下,發出沉悶的聲響,隨著縫隙慢慢關上,翠綠和猩紅眼瞳中倒映著的對方身影都在逐漸被漆黑掩去。
拉夏爾的聲音也漸漸消失。
與此同時,血月城劇烈震顫,讓蘭奇都迫于穩住身形,望著上空。
血月城之上,霍寧帝國尚未覆滅的國土,濁氣彌漫,群魔亂舞。
明明先前還是璀璨的夕陽時分,此刻遮天蔽日的瘴氣籠罩了整個霍寧帝國。
血族留下的末日動蕩如期而至。
蘭奇抬頭望去,視線穿透了很遠,只見天空被灰黑和血紅籠罩,一輪死灰般的太陽無力地掛在天際,再無溫度和光芒。
“蘭奇,走吧。”
塔莉婭在他心里說道,
“等會兒可能會很漫長,但我會陪你。”
她知道接下來仍舊是一場苦戰。
但蘭奇既然選擇了親自經歷,這便是屬于他的修煉以及試煉。
作為蘭奇一向認真負責的老師,她會督戰到底。
“開始最后的向北了。”
白袍教皇的身影在血王宮里消失。
再出現時已來到了霍寧帝國化為廢墟的首都圣特里克地面上。
蘭奇向遠方飛去。
南方他已盡可能清理了。
但霍寧帝國中部朝北開始,此刻仍舊化為了人間煉獄,再往北的圣魄蘭特帝國是尚未陷入魔化深淵的最后凈土。
魔人大軍正向那里涌去,數量之多,勢不可擋。
他要完成蘭克洛斯最后的一戰。
數日后。
霍寧北邊境,赫爾斯萊茵行省。
鮮血染紅了奧伯倫運河。
成千上萬的生命,在魔人的蹂躪下凋零。
地獄般的戰線遠方。
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還在霍寧帝國的深處沐浴著無數魔人的鮮血,替圣魄蘭特帝國擋下絕大部分的魔人攻勢。
此刻的他,早沒了往日的風采。
曾經圣潔的白袍,被鮮血和污泥浸染成黑紅,手握權杖的雙臂布滿傷痕,銀白面具也已盡數崩裂,露出了那張無法再保持著偽裝的臉。
他嘴角不斷滲出鮮血,順著下巴滴落,與身上的污漬混為一體。
頭頂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死寂,土地更是滿目瘡痍。
教皇就這樣毅然決然地堵在深淵口。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這地獄中掙扎了多久,殺了多少魔人。
他的命數早已轉過了終點,化為了不死族。
亡靈一側的規則正一點點侵蝕著他的意志,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還要再繼續堵住魔人大軍。
活死人的身體,正一點點地崩壞、潰爛,破碎表皮下血肉模糊,五臟六腑近乎都已破碎,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可怕的是蠶食靈魂的詛咒。
但每多用出一個法術都能拯救成千上萬無辜的生靈。
“發現有一只超規格的魔人!后方部隊停下!”
全軍列陣呼喊,劃破了死寂的空氣。
循聲望去,蘭奇看到了一群騎著銀鎧駿馬的身影。
銀光閃閃的鎧甲,雪亮的長矛,颯颯飄動的旌旗。
那是北方趕來的圣魄蘭特神殿騎士軍團,是當年誓死追隨圣魄蘭特教皇征伐的精銳。
而軍團的領頭者——
她按著劍柄,紫色的眼眸中透出動搖之色,淺色的長發在疾風中飄揚,如一面耀眼的旗幟。
看到這身影,蘭奇的心中瞬間涌上一絲欣慰。
有西格蕾在,擋住接下來幾波魔人的攻勢,并不成問題。
可下一秒,當神殿騎士們看清魔人的身影時,也理解了這只超規格的魔人是誰。
“全軍列陣!!”
“為什么蘭克洛斯教皇也魔化成了魔人!”
神殿騎士們臉上盡是不敢置信和驚恐。
他們倒吸著血腥彌漫的涼氣。
從魔人身上的配飾,無不指出他就是圣魄蘭特教皇。
那雙曾經溫潤如玉的眼眸,此刻卻泛著滲人的綠光,深陷的眼窩仿佛兩個漆黑的深淵,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這哪里還是他們曾經敬愛的教皇,分明就是最恐怖的魔物!
即使明白教皇的墮落是一個悲劇,此刻看到教皇變成這幅模樣,他們還是會感到心臟裂開般的疼痛。
“快……快退后……!”
騎士團將領顫顫巍巍地喊道,聲音幾近破碎。
銀鎧騎士們有序地后退著,銀槍長矛齊齊指向白袍教皇。
狂化魔人會讓原本的實力暴漲,如果是教皇魔化,那將是所向無敵!
現在就看西格蕾陛下還能不能再一次戰勝他了。
“西格蕾……”
看著這一切,教皇的眼中盡是解脫的笑意,身上最后強撐著的力氣都瓦解消散了。
他頂著昏暗的視線,念出了她的名字。
一開一闔的視野搖搖晃晃。
他看到西格蕾哭喊著,撕心裂肺地喊著他的名字,朝他跑了過來。
可是還沒來得及觸碰到他。
教皇的身體,就在漫長的戰斗中走到了盡頭。
皮膚龜裂脫落、血肉模糊腐爛、五臟六腑盡數破碎的那瞬間,連那顆高貴的頭顱也在詛咒的侵蝕下化為了一團黑霧。
西格蕾撲成了空,只有散落一地的飾品。
“不要,不要啊……!”
她大腦一片空白地跪在了地上,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下,無措的雙手怎么嘗試聚攏教皇的碎尸,都像流沙般從她手上逃掉。
西格蕾似乎在懺悔在央求,一直在說著什么。
但蘭奇已聽不到了。
蘭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瓦解、化為塵埃。
只能任視野慢慢被黑霧籠罩,而西格蕾也消失在了眼前。
不死永罰的詛咒,讓靈魂徹底永恒不滅,也奪走了他的五感……
意識重新凝聚時,蘭奇來到了那片詭異的空間。
準確地說,這已經稱不上是“空間”。
沒有光,沒有聲,沒有任何實體存在的痕跡。
他仍停留于這個世間,卻觸碰不到任何實物,也看不見任何實物,無法與任何實體交換感官。
他將在死亡都無法觸及的界域里,永恒地飄蕩。
放眼望去,僅有無盡的黑暗,似要將人的靈魂都吞噬殆盡。
蘭奇站在黑霧中,這次沒有絲毫動容了,但好像還在思考著什么。
塔莉婭明白蘭奇在想什么。
“這個結局對西格蕾來說太過殘酷。”
塔莉婭久久忘不掉西格蕾最后的樣子,心里隱隱作痛。
她相信蘭奇也是同感。
盡管這是個相對來說,在血月壞世能做到最好的結局了。
但接下來西格蕾的一生,要開始承受蘭克洛斯一生的痛苦。
“到了有的時候,活著也許是一種懲罰,而死亡才是解脫。”
蘭奇搖頭。
他其實很想聽到西格蕾最后和蘭克洛斯的對白是什么。
但泰比里厄斯之鏡的次數已經用完,他沒機會聽見西格蕾所說的話語內容了。
除非這次影世界后,還能拿到卡利耶拉影織錄類的留影寶物。
“好了,這些都是萬年前既定的歷史了,就算蘭克洛斯對西格蕾于心有愧,你也沒辦法幫他還了,不是嗎?”
塔莉婭開導著蘭奇,與他說話。
和蘭克洛斯處境不同的是,黑暗空間里蘭奇還有她。
哪怕是在此刻,她也能與蘭奇共享感知,幫蘭奇排解孤單。
“這倒確實。”
蘭奇認同道。
“不過仔細想來,蘭克洛斯生前接連遇見了兩個天命真女,卻都沒能善終,成為了永遠的遺憾。”
塔莉婭也哀愁感慨了起來。
西格蕾對于蘭克洛斯來說,幾乎是蘭克洛斯后半生的光亮了,在他最迷茫的時刻給了他活下去的動力,無時無刻不懂他的內心,十二年的時光她既是蘭克洛斯最信賴的人,也是最信賴蘭克洛斯的人,近乎算得上是另一個蘭克洛斯,就連最后蘭克洛斯的托付性命,也只能找她。
她不禁好奇,如果真的有來世緣分,時隔萬年一眼相遇,蘭克洛斯會選擇誰呢……
“但這就是蘭克洛斯的一生,是否遺憾是否心安,只有他自己能評價,能終結掉血月壞世并完成他的夙愿,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安息吧。”
蘭奇搖頭道。
“人類的一生怎么就這么短暫呢?”
塔莉婭目睹了蘭克洛斯的結局,惋惜的心情無處抒發。
現在她也有點不想接受她的小徒弟是人類這個事實。
如果他同意的話,她很想將他改造成自己的本命使魔,與自己共享生命。
“我總覺得蘭克洛斯的故事還沒完,如果之前我在花都帕里厄做的夢是和血月壞世有關聯的,變成亡靈死后的蘭克洛斯還會遇到一位非常重要的女性……”
蘭奇思索著喃喃道。
但那夢境的記憶太過支離破碎,他也快要記不清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實歷史上的蘭克洛斯用泰比里厄斯之鏡啟動了三次,并在用完后,于現實世界復現了第三次模擬的過程和結局,終結掉了血月壞世,那么蘭克洛斯將會化為那個黑霧亡靈,漂泊于世間,也可能會停留在直覺認為熟悉的地方,直到等到有誰來救他。
“我好像有印象。”
塔莉婭記得蘭奇曾經和她一起在花都帕里厄買到了兩塊輪回寶玉后,蘭奇就在賽琳娜河畔邊的長椅上靠著她睡著了。
蘭奇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里他們倆倒反天罡了,蘭奇成了一個黑霧亡魂使魔,默默地陪伴著坐在王座上的她。
再后來,他們倆在花都帕里厄用卡利耶拉的影織錄制卡時,又做了類似的夢。
夢見蘭奇變成了黑霧亡靈,待在煉獄回廊學院的校長室。
遇見了一只能看見他的小灰貓。
“可也僅限有印象了。”
塔莉婭補了一句。
兩人討論不出個結果。
蘭奇和塔莉婭體驗著蘭克洛斯對自身使用不死永罰之后所見到的世界。
他們時而聊著,時而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
泰比里厄斯之鏡的模擬加速了許多,時間飛速流逝,可哪怕時間過得再快,永遠都是永遠。
他們只有等待著塔米莎在鏡子外拔掉能源解救他們。
“也不知道這回要等多久。”
塔莉婭這次即使過了很久也沒有慌張了,
“話說你想出回了影世界,該怎么給血月壞世劃上最后的句號嗎?”
只要知道有盡頭,就沒有那么可怕。
“我都打了三次了,閉著眼睛我都知道該怎么打這個時代的血族了,反正第九始祖貝恩哈德侯爵肯定要最先倒下。”
蘭奇很自信地復盤道。
這次他交代了塔米莎在中樞能源室兩小時就拔能源,估摸著應該快到時間了,這回他和塔莉婭也等很久了。
“等等,你不會要去魔王城奈卡利斯搖人吧?”
塔莉婭忽然意識到,蘭奇如果無法使用九階力量,無法使用不死永罰。
那么剩下的平替選項就只有去找大魔族們幫忙了,當然這也很符合蘭奇這個大召喚師的打法。
他反正太陽一開,剩下的就不管了。
“那肯定得叫梅羅加斯幫我呀,也不知道隔了一天就去找她,會不會讓她覺得我很冒昧。”
蘭奇肯定了塔莉婭的想法。
他堅信英雄有著英雄的戰斗方式。
即使自身沒有九階的力量,他也會讓血族感受到什么叫做“出來混,要有勢力,要有背景”。
“不不不!褻瀆卿梅羅加斯……她那眼神真的乞撚人憎,我不要去見那個家伙!”
塔莉婭光是一想到要再去見到那蝎尾女魔族,就感覺渾身雞皮疙瘩直起。
就在他們如尋常那般打發時間聊天的時刻。
一點點動靜聲打破了這片沉寂。
并非心念聲。
而是久違的實質聲音,忽然穿透黑暗,將他的意識喚起。
這聲音是如此充滿活力,如此柔軟,像小貓跳到了地毯上。
“是不是塔米莎來了?”
塔莉婭仿佛幻視到了一只小灰貓從遠方空無一物的漆黑黑霧外跳了進來。
再眨眼,它就消失不見了。
“應該是。”
蘭奇凝視著四周答道。
但還沒來得及再看清小灰貓的影子去了哪里,黑暗空間就忽明忽暗。
“你是不是也看到小灰貓了?”
塔莉婭驚訝地問道。
原來不是她的錯覺!
那么根據第三次模擬的結果……
蘭克洛斯在化為亡靈很久以后,會看見一只神秘的小灰貓?
“是的。”
蘭奇肯定道。
“明明這次和第二次模擬的不死永罰負效果都一樣,為什么第二次我們沒看到小灰貓,這一次就有不同了?”
塔莉婭來不及分析那小灰貓是從哪來的,只感到疑惑不解。
“第二次模擬的結局可能是是文明湮滅,世上絕大多數的生靈大概都沒法幸存,而第三次模擬的結局大概是世界重獲新生,北方的絕大多數生靈都活了下來,于是就有了能救蘭克洛斯的命運之人……”
蘭奇講著他的推測。
還未等他們討論完。
世界變得虛幻,閃爍。
這片虛空就像無法維持。
一縷銀色的光芒,穿透層層黑暗。
剎那間,無盡的黑暗被這炫目的光芒擊碎。
蘭奇身上的枷鎖與詛咒也被一一融解。
他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能夠活動了。
蘭奇從泰比里厄斯之鏡中走出,再度回到了這意識世界闊別已久的煉獄回廊學院地下最深處。
這是宛若被永夜星空包裹的透明小房間,唯有稀疏的星光在四周,給他的視線帶來了足以看清眼前景象的光亮。
只見在這中樞室內側的空間里,與學校判若兩世。
迷幻的墻壁吞噬走了絕大部分光亮和回聲,僅能聽到炙熱的脈搏聲。
感覺到心臟的跳動,他也確信自己再次活了過來。
倒懸卿的試煉,便是需要不斷往返于生死,唯有跨過生死者才可以從他那里獲取未來。
“歡迎回來。”
塔米莎單手提著能源線,對他說道。
在她看來時間才過了一會兒。
但幻魔又是這個表情。
“是你……”
也許是中樞能源室的光亮有些刺眼,也許是他剛站起來,視線有些發黑,蘭奇陷入了恍惚。
他愣神地站在泰比里厄斯之鏡前,看著塔米莎那恍若灰貓的身影。
塔米莎稚嫩的面容慢慢與蘭奇夢中模糊的灰發魔族少女樣子開始重合。
“塔米莎……我回來了。”
蘭奇逐漸笑了起來,欣慰地笑了起來。
那是如釋重負的笑。
又像是終于可以放心離開這個時代,告別的笑。
“你為什么看著我笑。”
塔米莎問幻魔。
她說話一貫沒有什么語氣,問句聽起來都像陳述句。
塔米莎發現幻魔每次從泰比里厄斯之鏡中走出后,精神狀態都會變得疲憊而起伏不定,讓她非常擔心。
她抬起雙手,示意幻魔,她可以抱抱他。
“塔米莎,也許很久以后的未來,還得靠你再救我一次。”
蘭奇走到塔米莎面前,主動抱住了這嬌小的身影,拜托道。
“什么意思。”
塔米莎挪了挪腦袋,對蘭奇問道。
明明這個幻魔強到能從梅羅加斯手里保護下她,他又為何要尋求自己的保護?
“你以后會懂的。”
應該是百年后,塔米莎成長為了一位魔族少女,到了能夠來來煉獄回廊學院上學的年紀。
那時候她不再認得這個黑霧亡靈是誰,而破碎的黑霧亡靈也失去了記憶。
不過卡利耶拉留給他們的各一半命魂終究會把他們的命運連結在一起。
這是只有萬年后的蘭奇,在現世所知曉的夢境內容。
歷史上的蘭克洛斯在此時間節點尚且還不會知道,未來有可能拯救他的是誰。
可蘭奇已經懂了。
一切都懂了。
“難道蘭克洛斯還會有第三位天命真女……?”
塔莉婭怔怔地自語。
她也有點理解了在血月壞世結束后會有怎么樣的故事。
但那都是后話了。
“那大概是多久以后?”
塔米莎懵懂地問道。
她對時間和數字都沒有太大概念。
“或許百年。”
蘭奇松開了她,笑著對她答道。
“那沒問題,我會保護你。”
塔米莎松了口氣,數出了一個她所知的最大的數字,
“我的承諾十萬年有效,命運女神作證。”
她伸出小指頭,勾住了幻魔的小指,許下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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