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森魔界10區。
雨水的嘈雜聲如煙花般不斷奏響。
樓間的燈牌和巨屏在雨簾中明滅閃爍,將水幕染成絢麗的色彩,倒映在潮濕的街面上,迷離瑰麗,飄飄搖搖。
凌晨三點。
傾盆大雨在花都帕里厄入夜的時分倏然而至,現在已經下了幾個小時了。
雨點密集地打在整座花都的路面,轉眼間匯聚成汩汩的水流,在坡道上肆意奔騰,仿佛要將這座城市洗滌或是徹底淹沒。
不同于花都帕里厄的市區,從北岸7區開始的泊森魔界更有北大陸赫爾羅姆的魔界遺留風采,暴雨中鱗次櫛比的摩天高樓燈火通明,尖頂熠熠生輝,形同一座座閃耀的燈塔。
位于泊森魔界10區中心的一座豪宅內。
雨聲變得很小,歡聲笑語卻不絕于耳。
這里正在舉行一場午夜的盛大宴會。
魔族賓客如云,觥籌交錯。
“只能再吃一點點。”
蘭奇的翠綠眼瞳時不時泛起一絲金色,接著他的手就拿起了一塊糕點塞進嘴里。
同時他還在心里和塔莉婭囑咐。
現在他身旁六層甜點塔點綴著金箔的杏仁餅,晶瑩剔透的蘋果青檸果凍切成了動物森林造型,用果酒烘烤的迷你舒芙蕾泛著光澤,放在最純凈的礦泉制成的冰塊上,時不時他就取一塊。
因為時間太晚,塔莉婭太餓了,卻不能出來,站在宴會的自取餐桌旁邊是一種酷刑。
于是蘭奇終于妥協,讓她用自己的身體吃東西,但是僅限這一次。
“知道了,你的味蕾好像和我不太一樣,用你的身體吃東西總覺得甜的東西更甜了,酸的東西更酸了。”
塔莉婭一邊用蘭奇的身體咀嚼著,一邊對蘭奇回以心念。
也許是因為他吃過的東西比較少,所以都沒到閾值。
蘭奇沒有回她的話。
他有點怕塔莉婭食髓知味了,以后還想拿他的身體試試。
“洛奇,在伱看來,這個時間點的宴會有讓你感到很困擾嗎?”
在其宅邸內的一角,奈杰爾和蘭奇站在餐臺旁聊著天。
現在蘭奇使用的是假身份洛奇·麥卡西,奈杰爾自然就稱呼他為洛奇了。
“不會,我覺得挺有活力的,雖然年輕人不能一直晝夜顛倒,但偶爾慶祝一下也挺好。”
蘭奇隨和地答道。
晚宴的時間讓蘭奇不意外,煉獄回廊學院的考試周當初也是夜間。
只不過最近他比以往要疲憊許多,這個時間點多少還是有點困意。
塔莉婭都神清氣爽,某種程度上他相當于一個人承擔了兩個人的疲勞。
目前雖還沒嘗試過讓塔莉婭全力出手,但如果真要讓她把自己的法力用完,他感覺自己倒頭睡個一兩天都是有可能的。
置身于這座近千平米的大堂,蘭奇和奈杰爾往遠處看去,一場舞會正進行著。
七大盞巨型枝形水晶吊燈從十六米高的穹頂垂下,像繁星一樣將大廳照耀得通明透亮。
衣香鬢影,人頭攢動。
賓客們身著定制的禮服,男士們或領口系著羽毛飾邊的絲綢領結,或別著鮮花,淑女則身著真絲和天鵝絨長裙,裙擺上或點綴著楓葉形狀的寶石,或繪有煙花,當樂隊奏響魔界的圓舞曲時,賓客們翩然起舞,在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磚上游動,裙裾飛揚。
泊森南亞奎丹邊境領特產的白葡萄酒和亞洛蘭王國釀造的桃紅起泡酒被斟滿了雕刻著酒神圖案的高腳杯,時不時在宴會廳邊緣發出輕碰聲,魔族權貴聊著并望著窗外的雨幕。
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魔族侍者穿梭在魔族群中,端著裝有香檳和甜點的銀質托盤。
蘭奇和奈杰爾與周圍的賓客格格不入,他們既不跳舞,也不去和其他魔族說話,只是站在一張長達二十米的自取餐桌旁。
“不好意思把你帶來這種魔族宴會的場合。”
奈杰爾說道。
他覺得蘭奇身為一個人類在這里應該相當難熬。
當然,如果他在魔界的關系好一點,蘭奇也不至于只能陪他罰站。
“其實我跟你說哦,我可能只花幾個小時就能和宴會上的所有魔族混熟,這種宴會我還是挺有經驗的。”
蘭奇對奈杰爾說道。
“你以前也參加過有魔族的宴會?”
奈杰爾好奇地問。
“當初我召開過不少。”
蘭奇點頭。
那時候他還是在古代魔界魔王城奈卡利斯。
只可惜那么多美食,塔莉婭卻沒有機會吃到,令休柏莉安都倍感惋惜。
而且塔莉婭如果很會照顧小孩的話,還能幫他帶一下西格蕾。
“我堂堂魔族之王,你想讓我帶小孩?”
塔莉婭在他心里問道。
“因為我已經發現了,休柏莉安不太會帶小孩,她睡著了甚至會搶小孩的被子,還可能一腳把西格蕾踹下床,所以西格蕾才會說夢見休柏莉安打她。”
蘭奇嘆息,他相信塔莉婭已經聽休柏莉安講過上個影世界的一些故事了。
這一點塔莉婭深有體會。
她也經常睡到一半,被子不見了。
“那行吧,如果你要和我一起的話,后勤我可以幫你,你安心去打血族就好。”
她早就有點好奇麥卡西餐廳了,到時候吃吃早茶午茶晚茶,帶帶小孩挺好的。
“沒問題。”
蘭奇保證道。
下次影世界一定帶塔莉婭進去享享福。
光是想一想她們三個相處的畫面,就覺得太融洽了。
宴會廳里。
奈杰爾聽聞蘭奇參加過數次魔族宴會的說法倒是挺驚訝。
“有這種事?”
他沒想到蘭奇還見過其他魔族并有熟識。
赫頓王國的魔族應該非常稀少,不過他聽說蘭奇去過北大陸,也擅長挑戰影世界,所以可以理解。
“當然,各種魔族禮儀,我也都略懂一二。”
蘭奇點頭道。
“如果塔塔小姐在,你就可以和她跳一支舞了。”
奈杰爾無奈地露出了些許微笑。
雖然他感覺蘭奇和塔塔總在吵鬧,但倆人的關系意外的還不錯。
“呵呵,她……等等,她好像還真會。”
蘭奇習慣性地想要諷刺塔塔,忽然發現她是公主。
把她當成鄰家待業灰發妹久了,往往會忽略她最真實的身份。
“我會又如何,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嗎。”
塔莉婭在蘭奇心里說道。
“不會,就我倆的協調性,估計四步里面起碼要互相踩錯兩步。”
蘭奇現在越是和塔莉婭合作,越感覺他們兩個就像正弦函數和余弦函數。
永遠對不上。
“你不覺得就是出于鍛煉默契的考量,也應該先嘗試著請求為師一番嗎。”
塔莉婭沉默了片刻又問道。
“可是現在確實沒機會呀,總不能讓你憑空出現吧,難道其實你是想答應我的嗎。”
蘭奇無奈地回以心念。
“今天是可惜了,不過兩天后的花火祭典當天,有愛神殿的假面舞會活動,你可以邀請塔塔一起去。”
奈杰爾忽然在一旁似乎想起了什么,提道。
蘭奇一時間說不出話,看向了奈杰爾。
而他心里的塔塔也不說話了,就像在看他該怎么繼續說。
眾所周知上單最大的差距就是打野差距。
而今天剛開局蘭奇就感受到了這種差距。
“怎么了?”
奈杰爾總覺得好像蘭奇剛才在和誰對線,自己無意的一句話把他帶崩了。
“對了奈杰爾,你的全名是叫奈杰爾·奎爾斯頓嗎?”
蘭奇相當生硬地岔開了話題,讓奈杰爾都有點愣住了。
盡管奈杰爾在泊森魔界的名聲不太好,但絕大多數魔族在此還是給足了他相應的尊敬,甚至稱他為奎爾斯頓公子。
在珀爾曼·奎爾斯頓卿晚宴上,就連7區領主阿斯特羅斯都沒來特別找奈杰爾和洛奇管家的麻煩。
不過阿斯特羅斯還是免不了過來譏諷奈杰爾兩句,奈杰爾面無表情,阿斯特羅斯就被8區領主尤里卡,一位溫文爾雅戴著眼鏡的魔族淑女帶走了。
“是,我從小被珀爾曼老師收養并教導,他對我來說也是養父一樣的存在。”
奈杰爾承認道。
“那今天過生日的席婭拉·奎爾斯頓更像是你的義妹?”
蘭奇看向大廳遠處一位被眾星捧月般時常有魔族問候的少女,問奈杰爾。
奈杰爾沒有否認,但也沒點頭,就像無顏將其稱為義妹。
“妹妹過生日,當哥哥的再怎么也去問候一下吧。”
蘭奇拍了拍他的后背,推他走一般。
他看得出來奈杰爾有些不愿意去面對老師的女兒席婭拉。
但他也發現了,奈杰爾有幾次看向了席婭拉,而席婭拉也有幾次看向過奈杰爾,只是他們的視線從未對上過。
“那場事故錯并不在你,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是你保護了席婭拉吧?”
蘭奇注視著像鐵坨一樣推不動半分的奈杰爾,繼續說道。
據說奈杰爾斬殺受咒狂化的妹妹的時候,姐姐席婭拉也在場。
很顯然,如果奈杰爾不選擇殘酷地下這個手,身為姐姐的席婭拉也會死。
“這無法改變結果,和席婭拉內心受到的傷害。”
奈杰爾視線低垂著自語。
“你的果斷和堅決,實際是拯救了她啊。無需自責什么,悲劇固然是發生了,時光無法倒流,有些事情窮極一生也無法改變,但會發生這場悲劇并不是你的錯。”
蘭奇還在不斷拍著奈杰爾的背,就像奈杰爾今天不走,他就會一直拍下去,
“你要弄清楚這一點,好嗎。”
奈杰爾神色復雜地看了蘭奇一眼,點了點頭,他一直深沉的漆黑眼眸里,終于看向了遠處席婭拉所在的輝光處。
這時蘭奇的心里也傳來了感嘆聲。
“你有時候不也還是能干點好事嗎?一直這樣,休寶怎么至于會擔驚受怕。”
塔莉婭發現蘭奇那奇怪的情感交流能力,用得差就像個邪教頭子,用得好就像個小天使。
她一直在蘭奇身上看著蘭奇。
某種程度上,蘭奇的病癥相對于他前半年已經好了很多。
對于其他人來說,成長是朝著真理與神靈的方向靠近,而對于蘭奇來說,一切都是反的,他的成長也許是逐漸褪下神靈的外衣,能夠變得像個人。
經過休寶的不斷努力,蘭奇已經好了許多。
“我一直在干好事啊。”
蘭奇在心里答道。
他這一年多以來干了多少好事,數都數不清楚,功德錄都快寫不下了。
塔莉婭覺得看來休寶還任重而道遠。
必要時候,她也得幫休寶管教一下蘭奇了。
觥歌交旆的大廳里。
從常穿的軍裝換成了禮服的奈杰爾穿行在衣香鬢影之中,目不斜視,眼中只有遠處那一抹倩影。
少女身著一襲淡紫色的長裙,宛如一朵紫藤花,在魔族賓客的圍繞中格外耀眼。
青年緩步走向她,引得在場賓客紛紛側目。
少女敏銳地察覺到了青年的到來。
當她轉過身,看到那張熟悉又英俊的面孔時,不禁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她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向自己走來。
然而剛像下定決心。
走過去的奈杰爾。
步伐卻忽然停止。
他因為一道視線再度頓住了步伐。
當舞會正進行到興致最高昂的時刻,一位從樓梯頂端款步而下的神秘男性吸引了所有賓客的目光。
只見他身著一襲藏青色古典禮服,負在背后的手杖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珀爾曼卿走了下來。
他那溫和微笑的眼神,就像在問著奈杰爾想去干什么?
奈杰爾的腳步如深陷泥濘般,再也動彈不得。
他親手殺死了恩師的一個女兒,如今更是要恬不知恥地去接觸另一位女兒,恩師溫柔的笑容對他來說形同拷刑,讓他感覺渾身都在下墜。
珀爾曼很快就將目光從愛徒身上移開,望向了在場的眾賓客。
身為10區領主的珀爾曼身形修長挺拔,宛如雕塑,邁出的每一步都很從容,即便隔得很遠,也能從他的眼眸中感受到一股包容的氣度與威嚴。
雖然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但打扮讓他顯得更加成熟,不會讓誰懷疑他實際已經活了數百年。
當宴會的主人珀爾曼走下到一層宴廳時,原本喧鬧的宴會瞬間鴉雀無聲。
樂隊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演奏。
賓客們紛紛讓出一條道路,臉上帶著敬畏,低垂著頭,有意回避與他目光相接。
他如同神明來到了人間,又像黑夜中升起的皓月,讓在場所有魔族都相形見絀。
當珀爾曼徐徐踱至舞池中央時,奈杰爾凝神注視著老師的身影,和許多年前一樣,他揣摩不出老師在想什么,以及老師的每一個態度。
吸引所有目光的珀爾曼膚色較為蒼白,帽子遮住了他的魔族特征,只有那耳尖讓他看起來更像魔族。
短發似乎梳成了一絲不茍的背頭,白發在帽檐下的兩鬢顯露。
珀爾曼對眾魔族微微頷首。
當所有魔族都在靜默中等待時,這位神秘的魔族領主終于開口說話了。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
他環視了一下在場的賓客,目光如炬,
“感謝大家今晚蒞臨此處,參加小女的生日宴會。”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如同大提琴的音色,又仿佛能將他們催眠。
魔族們臉上都還沉浸在剛才歡快的盛宴中,不是和身側的魔族耳語,或笑著點頭。
“但是相信各位都知道,多年前我還有一個女兒,最終因為大巫師帕爾羅尼的詛咒而夭折了。”
當他這句話落下的時候,空氣轉而凝固住了。
在場不少魔族,都不禁將目光瞥向了席婭拉所在的方向,或是望向了奈杰爾。
席婭拉原本的表情瞬間變得復雜,直到慢慢耷拉下腦袋。
她和妹妹是雙胞胎。
小時候每當過生日時,都是她們一起。
直到后來,才變成了她一個。
但她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已故的妹妹——
因為奈杰爾看向她時的眼神已經染上了一絲驚恐。
就像看到她時,就同時想起了被他親手砍下了頭顱的妹妹。
“從那之后,席婭拉的生日宴會,就變得冷清了許多,我不僅少了一個愛女,就連視如己出的愛徒也離我而去了。”
珀爾曼領主繼續說道,聲音中沒有半點怒意,反倒是充滿了釋懷,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自嘲。
“相信大家都知道,從百年前,北大陸的魔界還存在時,那時戰爭也未開始,我就渡海而來,試圖打破人類和魔族間的偏見,想要創建一個人類能和魔族互利共生,和諧相處的社會。”
他就像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理想還有那一腔熱血,頗為懷念。
魔族們微微點頭,致以敬意。
珀爾曼卿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
之所以現在能有這樣一個泊森魔界,可以說珀爾曼的貢獻是很大的決定性因素。
“今天說這么多,我想要給大家揭露一件事實。”
珀爾曼輕輕敲下手杖,一個魔法投影光幕在他背后的宴廳墻上緩緩顯現。
接下來他不再說話,只按著手杖,等待身后的影像進行。
魔族們都困惑地將視線投去。
視角追隨著一道身披深灰色斗篷的神秘身影。
畫面一角顯示著凌晨三點二十六分。
也就是此刻。
但周圍的建筑并非泊森魔界,而是令他們感到頗為熟悉的花都帕里厄南岸。
烏云密布的天空中時常炸響連綿的悶雷,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濺起無數水花。
那道身影撐傘走在南岸市政廳前的廣場上。
他動作敏捷,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很快被夜風吹散,當路燈再度照亮他的身影時,他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白衣研究員的樣子。
神秘身影快步穿過廣場,在市政廳背后一處不起眼的門后身影閃爍了一番,接下來就收傘出現在了市政廳里。
其身手和行為讓在宴會廳里的魔族驚異地互相對視。
按理說花都帕里厄市政廳的結界并沒有那么容易穿過,而且強行進入市政廳這個行為顯然是犯罪。
他們不知道此刻珀爾曼卿到底是想讓他們看什么。
畫面中變裝成研究員的神秘身影走到了市政廳地下一層的一間辦公室,他來到墻邊,手指在石磚表面快速地按下一連串復雜的暗碼。
隨著最后一個暗碼的輸入,墻面悄無聲息地如魔方般旋轉開,露出了隱藏在其后的幽深甬道。
他往內部走去,墻面在他身后悄然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從未被打開過,接著穿過一條條走廊,轉過幾道彎折進入了間運輸梯。
伴隨著一陣下墜時的昏暗,每隔數米就鑲嵌著一盞忽明忽暗的魔導燈,聲音終于徹底消散隔絕,展現出了一片新的空間。
面前數米高的門扉由冷硬的禁魔鋼構成,外側附著厚厚的咒印,如同會呼吸一般,規律性循環地亮起與熄滅。
而這道身影就像知道密碼一般,在一側的魔導輸入裝置上輕觸,并將秘鑰在上面刷過。
門扉上光芒驟然耀眼,繼而化作無數碎片,在半空中飛舞盤旋,最后如同一場絢麗的焰火,消散在濃稠的黑暗中,頓時禁魔鋼大門打開了。
這瞬間,白光一下溢滿了畫面。
從昏暗的地下通道盡頭,展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巨型規模的研究所。
純白漆底的研究所內部像天國一般,卻又像一個被嚴封死鎖的秘密空間,光線交錯,在深處有一道道模糊的研究員身影。
他們皆望向來著,似乎在疑惑為什么這么晚這位研究員要過來。
然而。
神秘身影并沒有回答他們。
他只是徑直邁入地下建筑內,環視四周,讓充滿了違和的神秘研究所景象布滿畫面。
慘白的燈光下,即使是深夜,數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正聚精會神地在測控研究臺前忙碌。
空氣中彌漫著藥劑與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不止組裝著的精密的魔導器械,觸目所及皆是泡在溶液中的畸形標本。
“這是什么?”
“我們魔族的尸體?”
“狂化受咒者不應該全都火化了嗎!”
這讓在珀爾曼宅邸宴廳中觀看實況畫面的不少魔族都掩嘴發出了驚呼聲。
因為這些畸形標本,并不是人類,而是畸變狂化的受咒魔族。
按照元老院的報告,最后被處刑的狂化魔族,應該都是得到了火化,以杜絕一切令魔族不安的“傳染”可能,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狂化魔族尸體都被送到了這里。
此刻。
研究所里的研究員們似乎也感到了不對勁。
突然在不合適的時間點前來的研究員,就像被掉包了一般。
按理來說,他們研究所的存在應該不會暴露,也不會被抓到任何一個研究員。
有研究員想要立即按響警報。
可惜已經晚了。
神秘身影無需任何動作,只是發出了輕笑,從他腳下的影子中就驟然騰起一片詭異的深藍色火焰,如有生命般飛掠而出,火舌在空中盤旋,瞬息間吞沒了驚恐萬狀的研究員們。
待深藍色的火焰熄滅,研究員們已化為一地焦黑的殘骸。
而那道有著恐怖魔力的身影則再度變回了身披灰色斗篷的神秘人。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肉味和硫磺的臭氣,地面被燒得龜裂。
屠戮才剛開始。
神秘人邁開步伐,在焦尸、飛濺的血液與警報聲中橫行,整個研究所在火海中化為人間煉獄。
奈杰爾望著宴廳里的畫面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不知道帕里厄南岸竟然還存在著這樣一個地下研究所,但對方這般熟練的變裝和潛行,只讓他隱隱想到了一個交手過的危險存在。
直到那深藍色詛咒之焰出現,他終于確定對方就是近段時間在花都帕里厄散步詛咒的元兇!
今晚對方趁著他來到泊森魔界,不僅沒有想著在宴會對他出手,反倒是潛入了花都市區,甚至是元老院所在的南岸。
奈杰爾一刻也不再停留,想要闖出宴廳。
然而他剛想要離開,就感覺雙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縛住了。
他抬起頭。
只見自己被珀爾曼的視線鎖定。
珀爾曼那無言的沉默,似乎是要奈杰爾看完這一切。
奈杰爾原本準備握緊外衣內側短刀的手,最終還是勉強地放下。
或者說現在就算趕回南岸,也來不及了。
畫面仍在繼續。
灰色斗篷的神秘身影拖著一具長官研究員的身體,漠然穿行在這博物館式的煉獄中,沿路玻璃罐中飄浮的內臟器官,而那些維生艙中還有著活體。
直抵研究所最深處。
一扇厚重的禁制門,禁魔鋼布滿了封印咒文。
這一次。
他抬起了那具殘破的研究長,將其眼睛對準掃描魔導器,并將研究長身上的密鑰插入了門扉邊的凹槽。
數重禁制門扭轉而開。
在這密室內側的空間里與外界判若兩世。
結滿冰霜的漆黑墻壁吞噬走了絕大部分光亮和回聲,連一絲呼吸聲也尋不見。
唯有那壓抑的寂靜和深不見底的黑色。
在房間中心,幾根支柱般的禁魔鋼向上延伸,連接著鎖鏈,鋼柱上的符文在黝黑中時閃爍著幽紅的光點。
鎖鏈的盡頭,一本漆黑如墨的機械書被層層纏繞。
光是一眼,就能確定那是一件書型魔導器,一個足以傾覆世界常理的禁忌之物。
數重結界在書的周身流轉,如隱如現。
神秘身影走近魔書,再次召喚出深藍色火焰,鐵鏈應聲而斷,結界寸寸破碎。
伴隨著火光熄滅,他緩緩伸出手,取下了那本有所殘缺的危險魔導器。
斗篷的兜帽下,神秘身影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很懂得怎么運用這件魔導器,即便書角像殘缺的魔方般少了幾塊,在他手上也逐漸復蘇了過來。
書通體漆黑,黑得深沉,吞噬光芒,恍若是用無盡深淵中的黑暗凝結而成,又形同活物。
書封開啟后便化作一扇通往未知領域的門,密密麻麻的煉金紋路在書皮上蜿蜒盤旋,仿佛下一刻就會從書皮上飛離,化為恐怖的魔物。
巨書的書脊上鑲嵌著暗紅色的眼珠,不斷上下轉動,晦暗無光,猶如數粒凝固的鮮血。
品級:紅色傳說(損)
階級:8
效果:在知曉真名和理解契約結構的前提下可對持有契約的魔族賦予詛咒,被詛咒魔族在受到極大的精神重壓下,有概率進入燃燒生命的超狂化狀態,由于魔導器受到了損壞,其效果并不穩定且不能指向施法。
備注:沒有寬恕,無法解脫,我的仇恨和怒火在地獄里燃燒,總有一天,它們會沖出地獄焚化世界,焚化這骯臟世界,滅絕這墮落的種族。
這一刻,不等畫面再變化,珀爾曼的宅邸宴廳就爆發出了慌亂的驚叫聲。
“大巫師帕爾羅尼的傳說是真的?”
“元老院,沒有毀掉這本書,而是將其藏起來了進行研究?他們究竟想干什么?徹底奴役我們嗎!”
“那這百年來,詛咒無法根除的原因,罪魁禍首原來是元老院那群貪婪的人類?!”
關于這件魔導器和大巫師帕爾羅尼的故事,在泊森魔界生活了漫長歲月的魔族都懷著深深的恐懼。
就連奈杰爾的瞳孔都死死盯著畫面,顫抖不已。
“怎么可能?”
仍然有少許更親和人類的魔族發出了質問聲,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這正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事。”
珀爾曼語氣平靜,仿佛在闡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他又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
宅邸外的玻璃幕墻和城市間的公共巨幕也被統一放映,整個泊森魔界10區的夜間熒幕全都同時投放出這般荒唐的畫面,昭告全魔界居民。
“元老院在百年前秘密募集的研究所一直以來都在研究著所剩的元件,并將其組裝修復成了逐漸可控的狀態,但其散發出來的詛咒也常年在污染著這片土地。”
珀爾曼的薄唇輕抿,嘴角帶著意味深長的嘲笑,
“曾經的我竟然天真的以為,人類可以和魔族和諧共處,我不斷為之追求,不斷為之妥協,這些年逐漸快要視線的夢,也如泡影般蒙蔽了我。直到它徹底碎裂,我終于確信了,人類這種愚蠢而又卑劣的生物,他們的欲望一旦開始發酵,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他們為此可以變成比惡魔更恐怖的東西。我付出的代價,今日回首,我并不后悔,因為它讓我看清了很多東西。”
他的聲音中,是無奈,是悔恨,又是說不清的憤怒。
望著在場賓客們驚異的面容,珀爾曼眼尾泛起一絲涼薄的笑。
“泊森的陰影已經籠罩在我們頭頂,這場舞會,恐怕也要就此結束了。”
臺下賓客神情慌亂,面如土灰,原本熱鬧歡騰的舞會變得凝重壓抑。
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再望向那珀爾曼時,眾魔族臉上寫滿了懇求,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解決方案。
可他卻只是環視一周,仍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在魔法熒幕映照下,他英俊的面孔上浮現出晦暗不明的表情。
“這就是元老院的罪行,今天我在此召集大家,便是想讓大家也看到真相!我們魔族沒必要再寄于這群人類的籬下。”
珀爾曼的韻律仿佛能激發情緒,讓在場的魔族眼里升騰滿了憤怒的火焰,
“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一位我們魔族真正的王。”
他揮開手杖,指向宴廳里的熒幕畫面。
只看到。
持書的斗篷身影摘下了兜帽,銀色的發絲灑落,她稍許回眸,讓人們看到了那幽藍的眼眸。
她嘴角帶著些邪惡的笑意。
而這面容再度引發了宴會廳的驚呼。
因為。
這個魔族,在他們泊森王國非常有名。
鉑金森宮中就著一副畫,是以她為原型——
《睡美人》!
“她就是正統魔界的末裔王族,大魔族伊琺提婭!她將帶領我們在泊森復國!人類的罪孽,我們是見證者,他們是背叛者,我們是被背叛者,無法寬恕,沒有寬恕,只有復仇,唯有復仇!!”
珀爾曼高舉起了雙手,堅決而振奮的聲音仿佛鋼鐵澆筑在魔族們的心頭,指引著偉大的怒火,能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連蘭奇精神世界中的塔莉婭都躁動不安了起來。
因為那畫面上持著詛咒魔導書的魔族面容正是休柏莉安家畫像上的公爵夫人,也是她印象中最寶貴的妹妹!
“不,這不是我妹妹,是詛咒的散布者偽裝成了她!”
塔莉婭在蘭奇心中焦急地怒喊道。
“冷靜一點塔莉婭,如果你要現身,最多只能戰斗三分鐘。”
蘭奇聲音平穩地對精神世界中的塔莉婭說道。
現在必須先觀察局勢,貿然出手想要強行制伏對面,勝算非常低。
他們兩個就算今晚要出手,也必須考慮如何在有限的戰斗時長下做出最多的事,完成決定性任務。
聽到蘭奇的話,塔莉婭考慮片刻,也逐步冷靜了下來。
現在思考原委,他們也弄清楚了一件事。
珀爾曼卿和詛咒散布者是一伙的。
他們的目的是推翻元老院,發動變亂掌控泊森王國。
本來這種做法,最大的阻力其實是王國聯合議會和整個東部地區的王國同盟。
就算珀爾曼和詛咒散布者真的成功了,泊森王國的同盟國也會協助泊森元老院展開奪還戰,區區他們泊森魔界根本沒有辦法對抗王國聯合議會這個巨物。
可是當下的這個時間點也很微妙。
就像有先知算到了南大陸會爆發戰爭的時間一般。
一旦南邊的克瑞瑅帝國開戰,屆時王國聯合會自顧不暇,定然沒有余力來援助泊森原本的掌權者!
相比起蘭奇所預估的南大陸戰爭時間,還是稍微提前了一點。
如果沒有先知的互相干涉和變數的話,珀爾曼和詛咒散布者的行動也許還會再晚一點再開始。
但現在已經無傷大雅了。
一場泊森王國前所未有的動亂從今天晚上就將開始了。
珀爾曼環視全場,神色倨傲,仿佛在欣賞魔族臉上的表情。
“珀爾曼,你不要太過分了!”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的女聲打破了寂靜。
眾魔族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純白長裙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然立于大廳另一端。
她及腰的銀白色長發如瀑布般垂落,雙眸是淡淡的冰藍色如同水晶般泛著怒意。
放話者正是先前沉默已久的9區魔界領主艾緹歐。
“她根本不是伊琺提婭!”
艾緹歐指著畫面上那道身影指認道。
一定是有什么強大的魔族通過變化魔法偽裝成了伊琺提婭,與珀爾曼合謀借著伊琺提婭的名號來統領魔族。
這般罪孽,往后就是伊琺提婭真的回來了,也無法再回歸她想要的正常生活,將會永世背負罵名!
那她這十幾年的努力,想要與米垓雅白頭偕老的夢,全都白費了。
“噢?”
珀爾曼那眼神就像在問著,你有什么資格斷言她不是?
宴廳里的魔族見到兩名八階魔族領主針鋒相對,左右相視,不知道該信誰。
眾所周知,艾緹歐領主是泊森魔界最為了解米垓雅公爵夫人伊琺提婭的魔族。
她的話語很有可信度。
但今天事態已經到這個地步。
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個掌控了的魔族是否是真正的伊琺提婭,已經不重要了。
不少魔族都開始后撤,想要離開這個宴會廳。
而珀爾曼也未作阻攔,反倒示意府上的侍從疏散今天宴廳里的魔族。
沒過多久,宴廳里就只剩下一小部分仍想看到底的身影。
“珀爾曼,你口口聲聲說要帶領帕里厄,當初我一直很敬佩你,如今你卻要以戰火和獨裁作為開端,甚至不惜玷污伊琺提婭的名聲,你究竟是怎么墮落成了這個樣子!”
艾緹歐按捺著怒意質問他。
珀爾曼聞言,唇角泛起一絲譏誚的微笑。
“艾緹歐,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因為你沒有經歷過我的感到一切都破碎的那一剎那,你當然不會理解我此刻做出的選擇。”
他歪了歪腦袋,拄著手杖和艾緹歐說道。
“歪理!錯就是錯,對就是對!”
艾緹歐厲聲喝道,
“我確實理解不了你,但我絕不允許你將花都帕里厄和魔族引入歧途!”
話音未落,她身旁早已凝結出二十二柄冰晶長錐,朝珀爾曼掠去,宴廳里原本懸浮在半空的魔法熒幕瞬間四分五裂,在這恐怖的魔力下化為無數碎片。
然而,就在她的冰錐即將抵達珀爾曼的面前時,頃刻在一股念力的作用下消散,宅邸地面石磚也在艾緹歐腳下亮起。
只見銀光閃爍,艾緹歐的身形驟然一滯,被無形的結界枷鎖束縛住了。
“看來我們是說不通了。”
珀爾曼看著艾緹歐的神色冷淡了些,形同見到了無趣的東西,
“你只要死在這里,那她就是伊琺提婭了。”
艾緹歐臉色微變,感覺到宅邸的禁制結界,知道這個場地并不適合開戰。
“在我的家可不要動武。”
他抬起手杖,再度點下時,一股無形的念力瞬間讓艾緹歐感到重力百倍,地面都出現了裂紋。
艾緹歐銀牙緊咬,想要突破結界的束縛,然而下一秒,又一股念力狠狠施加在她身上。
兩名八階魔界領主的正式出手令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片混亂,剩余的魔族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撞翻了一座座擺滿美食的餐桌,玻璃器皿落地粉碎,也有魔族驚慌到僵直在原地面如土灰,雙腿不住地顫抖,活像被施了定身法術。
不過珀爾曼似乎并不想傷害他們,他將艾緹歐壓制之后并沒有再度出手,給了魔族們充足的時間離開宅邸,甚至逃得更遠,去往一個安全的地方。
直至宅邸內再度變得近乎空曠。
頭頂的水晶吊燈也搖搖欲墜,桌上的美酒佳肴也皆數落地,香檳酒灑了一地。
“哦對了,伊琺提婭還有一個女兒,可以證明伊琺提婭的身份。”
珀爾曼就像想到了什么,對艾緹歐說道。
他信步走來,看著狼狽的艾緹歐,眼中盡是戲謔。
不過荒唐的是,等一切塵埃落定,她女兒估計自身難保,將被咒罵的聲音先一步淹沒,根本沒有機會證明她的媽媽不是媽媽。
“你敢加害休柏莉安……別忘了她還有一個姨媽,塔莉婭公主不會放過你的!”
艾緹歐咬緊牙關,依然倔強地瞪視著珀爾曼。
“哦?那個下落不明的公主嗎?”
珀爾曼似乎看透了艾緹歐的心思,
“與其寄望與一個百年時間都未出現,生死不明的公主,你還不如祈禱會有其他的大魔族來阻止我。”
“你也是有女兒的魔族,怎么做得出這種事。”
艾緹歐面色煞白,手不住顫抖著。
她今天絕對不能輸,否則她不敢預想接下來的花都,泊森王宮,還有休柏莉安接下來的處境會變成什么樣。
但此刻她處在絕對的劣勢,珀爾曼甚至還沒有認真出手與她戰斗。
她所知道的只有珀爾曼是一位主念動力副精神的法師。
精神與念動力的區別,在于精神是從內部控制生靈,而念動力是從外部控制生靈。
例如精神魔法無法讓不會飛行的單位起飛,但念動力魔法可以控制單位浮空。
而精神魔法往往可以造成一些行動控制以外的特殊干擾,如心智擾亂,這是念動力魔法無法辦到的。
以及念動力可以通過力量對抗和掙脫,很難控住武者,精神魔法容易控住武者,但難以影響高法術抗性的法師和神官還有特殊生靈。
同時掌握精神和念動力,產生的反應就是近乎絕對難以抵抗的控制,需要物理和魔法屬性兼備才能與珀爾曼打。
真正交手之后,艾緹歐只感覺珀爾曼深不可測,難以抗衡他這恐怖的念力。
“奈杰爾,你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吧?”
短暫沉寂之際,珀爾曼望向了宴廳一側久久佇立在那里低頭的奈杰爾。
奈杰爾緊握著拳,手背上血管跳動。
“對于你這些年離開我身邊甚至去了元老院這件事,我并沒有怪過你。你像極了年輕時的我,天真而又一腔熱血,堅定但可能會在一條錯誤的方向上堅定,這些年,我更希望你能親眼看到人類是什么樣的存在。”
珀爾曼再度將手杖負于背后,對奈杰爾教導道。
“奈杰爾……”
艾緹歐原本還祈禱著奈杰爾能夠幫他。
七階的魔族武者奈杰爾有著強大的身體素質,只要愿意幫她,不論怎么樣都能充當前排,與她配合著作戰。
但仔細設身處地考慮一下奈杰爾的心境,他此刻內心也是無法抑制的憤怒,甚至是無以復加的迷茫。
艾提歐只感覺不抱希望。
泊森魔界10區和宴廳晶幕上同步的畫面仍在繼續。
研究所里的詛咒散布者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魔導書,他不斷翻著泛暗紅色的書頁,唇齒間低聲吟誦那些閃爍著古魔族文咒語。
直到此刻,終于完成了術式。
無形的力量穿透出書籍,如爆炸的黑霧般向上升涌,仿佛有千萬纏繞哀嚎的亡靈在耳畔尖嘯。
與此同時。
臨近四點。
暴雨侵襲中,花都帕里厄的夜色比平日更加深沉了。
帕里厄2區的阿斯圖里亞斯伯爵府。
羅莎琳達女伯爵穿著睡袍望向落地窗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有一種令人發寒的氣息正彌漫著這座城市間。
“今晚的霧氣好重。”
雨勢兇猛,仿佛要將天地萬物都溶解于這漆黑的雨夜之中。
盡管已經發布了暴雨預警,但南岸的通訊好像暫時失靈了。
她想要聯系一下元老院的黎賽斯侯爵,都一時間無法接通。
往遠處眺望,賽琳娜河的河面上被雨水砸得起起伏伏,如沸騰了一般。
而那座座矗立在河畔的建筑則隱沒在了雨幕之中,只余下模糊的輪廓,變成了雨夜中的海市蜃樓。
不同于北岸。
花都帕里厄南岸的地面上空烏云密布,層層疊疊如同得到召喚般聚集,遮蔽了最后一絲銀白月光。
狂風夾雜著雷電的巨吼呼嘯而過,暴雨傾盆而下,雨滴砸在空無一人的鵝卵石街道上。
天空被不祥的血紅色閃電撕裂,一道道電光映紅了半邊天際,照亮了帕里厄圣母教堂鐵塔尖頂的滴血十字架。
震耳欲聾的霹靂炸響,大地隨之顫抖,一道道裂縫如巨蛛網般在磚瓦建筑上蔓延。
下一秒,無數人形的黑影從花都的建筑里破門而出,它們身形扭曲畸變,半人半獸,口中發出夾雜著咯咯笑聲的凄厲嚎叫,泛著血紅的眼眶中跳動著嗜血的瘋狂。
這些失去理智的受咒狂化魔族們如同潮水般在暴雨中狂奔,砸碎路邊商鋪的玻璃櫥窗,破門而入,從被窩中拖出驚恐的孩童,在他們的哭喊聲中將其啃噬吞食。
他們揮舞利爪砍向慌忙逃竄的男女老少,鮮血在雨中飛濺,匯成了腥臭的血河。
凄厲的慘叫此起彼伏,在雷鳴中回蕩。
大火在電閃雷鳴中濃煙滾滾升騰,與暴雨相抗爭,整個天空籠罩在詭異的橘紅色光暈中,逐漸跨過河面蔓延到北岸。
昔日繁華的水晶蘭大街瞬間淪為人間煉獄,斷壁殘垣間,狂化魔族們在尸體堆中癲狂地起舞,與警官和騎士們搏殺。
“南北大陸的原生魔族,真是太愚蠢了,竟然妄圖與人類共生……”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手持著那本魔導器的銀發身影,在廢墟和尸骸間哼著小調悠然行走。
他的去處,正是元老院。
城防結界盡管已經在壓制市區里大范圍爆發的狂化魔族,但逐漸開始超負荷。
就算現在他要出手,也不用太擔心大型城防設施的攻擊和壓制效果了。
今晚。
花都將永墜黑暗,再無黎明。
泊森10區,領主珀爾曼宅邸宴廳。
艾緹歐望著畫面心急如焚,但此刻光是與珀爾曼的念力對抗,就讓她感到壓力極大。
她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么。
只要從元老院三大公的府邸中搶到城防中樞秘鑰,將三把秘鑰帶去南岸1區的城防中樞,就可以關閉掉結界!
屆時將再無人能對抗珀爾曼和偽裝成伊琺提婭的神秘邪惡魔族。
盡管三位公爵都有七階的守護者,但城防結界現在已經超負荷,那個南岸的魔族看似很強,想要突破守護者的防線搶到秘鑰并非難事。
更糟糕的是,蒂芙尼公的守護者奈杰爾根本不在身邊。
甚至奈杰爾有可能倒戈。
“艾緹歐,如果你愿意加入我們的話,我答應你不會危害到休柏莉安,屆時如果伊琺提婭歸來了,我們也將把王位直接交予她,因為我相信有你在,我們便能與她合作共處,但如果你執意要與我為敵,那么今天只能非常遺憾地和你說再見了。”
珀爾曼望著艾緹歐說道。
“珀爾曼……”
艾緹歐知道珀爾曼的話語極具蠱惑性,他過于了解她,就是沖著她可能妥協的坎而來。
但她如果真的答應珀爾曼,那也無異于背叛伊琺提婭姐姐!
就在艾緹歐做好最壞的打算,和珀爾曼決一死戰時。
只見奈杰爾手持著短刀,漆黑的刀鋒上隱隱泛起紅光,似乎已經蓄力已久。
他不等珀爾曼反應,刀刃已經呼嘯而至。
斬去的方向竟是珀爾曼!
艾緹歐抓住機會,一道道冰藍色的閃電從天而降,近乎要將大地凍結。
“哦?奈杰爾?”
珀爾曼用手杖輕輕接著奈杰爾的短刀,很是意外的說道。
冰雷也被他輕松抬起另一只手擋住。
即使打奈杰爾和艾緹歐兩個仍然顯得很輕松。
他擋住奈杰爾的刀刃后,身后的宴廳玻璃也像雨幕一般破碎落下,宅邸墻面被斬出清晰的切面,開始移動崩塌。
坍塌聲中,暴雨逐漸從天際灑落,不再有宅邸的遮擋,打在了奈杰爾的身上,將他的棕發打濕。
“老師,是你墮落了。”
奈杰爾聲音堅決而沙啞地說道,就像他當初斬下義妹頭顱時,此刻他也做好了弒師的準備,
“我只知道,那個危險的家伙是不能成為朋友的魔族。”
他震聲拔刀俯沖。
無論是多大的罪孽,他都做好了背負的準備,唯獨不能再讓老師一錯再錯下去了。
“對為師出手,你竟然不會于心有愧嗎?”
珀爾曼笑著問道。
雨水無論怎么飄搖,都無法接近他周身。
他用手杖接著奈杰爾的刀,像許多年前陪奈杰爾練劍一般。
奈杰爾不再說話,一心一意地戰斗。
“我很欣慰,也很傷心。”
珀爾曼失望地搖頭,眼神也愈發寒冷,確定任何話語都動搖不了奈杰爾了。
緊接著。
奈杰爾像是受到了精神操控,動作直接變形,朝著珀爾曼的手杖迎面而去。
艾緹歐見狀想要為他施加冰晶護盾。
“不用管我!”
奈杰爾大吼一聲,竭盡全力地咬牙扭動著手腕,伴隨著骨骼碎裂聲他將短劍置于身前,氣勢磅礴,竟以血肉之軀為艾緹歐構筑起了一道堅實的屏障。
艾緹歐心領神會,這一次,以宅邸廢墟為中心,凝聚起了更加駭人的寒氣。
云層翻涌,雪花飄落,整個泊森魔界都仿佛要被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
珀爾曼略顯驚訝。
數不清的冰錐已經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每一根都鋒芒畢露,珀爾曼竟是被這漫天的冰錐封鎖了念力。
下一秒,天崩地裂!
無數道冰藍色的閃電從天而降,與地面的冰錐交織成網,勢要將珀爾曼永遠禁錮在這個冰雪煉獄中。
奈杰爾絲毫不顧受傷,頂在前面,短刀舞動,化為漫天刀影,配合著后方艾緹歐的冰雷,攻勢愈發凌厲。
霎時間,念力、冰晶、赤影在這昏暗的雨夜中碰撞交織!
這股力量所過之處,建筑坍塌,街道開裂,整個10區中心都仿佛要在這場大戰中搖搖欲墜!
離戰場中心數公里外的一座摩天大樓頂部。
雷電轟鳴,急風怒號。
兩道身影佇立著,屏息凝神地眺望著遠處的驚天動地。
暴雨落下的夜空被染成了詭異的紫紅色,恍若末日降臨前的最后一抹殘影。
在那八階戰場中心,將泊森魔界10區都要籠罩在一片冰雪煉獄之中。
城市在他們的交鋒中化為震顫的大地。
7區和8區的領主阿斯特羅斯以及尤里卡都還在猶豫,遠遠地在摩天輪上觀戰,沒有加入戰場。
即便是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他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恐怖。
每一次念力與冰雷的碰撞,都會在虛空中掀起狂風,將他們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
他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仿佛世界都要在那兩位八階魔族的較量中分崩離析。
“這就是八階的戰斗嗎?”
阿斯特羅斯喃喃自語,聲音中滿是恍惚。
“沒錯,這就是神明領域,我無法想象如果是兩個位于八階頂峰的存在打起來,整個泊森魔界會不會都要在短時間灰飛煙滅……”
尤里卡顫聲說道。
首先這種戰場他們沖進去就很難脫身了,其次,他們也很猶豫。
珀爾曼和艾緹歐各執一詞,他們本是想珀爾曼重鑄魔族榮光的。
但是經過奈杰爾這一番話,他們也覺得那個疑似有主動散布詛咒的家伙很危險,若要向其臣服,命運不知會何去何從。
“如果元老院三大公手上的三把秘鑰全部被拿到,屆時花都帕里厄的城防也會落入珀爾曼掌控,那就徹底沒得打了。”
8區領主尤里卡分析道。
“我聽你的。”
阿斯特羅斯搖頭。
現在整個南區全部是狂化的魔族,城防結界已經超負荷了。
但是執行部隊、軍隊、警察等等已經在整個花都各處對抗狂化的魔族。
如果在結界恢復以前,南岸的八階魔族拿到了秘鑰,前往南岸1區的城防中樞篡改指令,一切都將結束。
同樣,現在在南邊沒有人能對抗八階魔族。
“奈杰爾和艾緹歐想要勝利的條件是,在花都淪陷以前同時擊敗珀爾曼卿和神秘魔族。”
尤里卡繼續沉聲說著。
堪比八階影世界的花都城防戰開始了。
而珀爾曼只需要在泊森魔界10區攔住艾緹歐和奈杰爾,坐等神秘魔族拿到秘鑰,南岸那邊必然淪陷。
雙方的戰力不對等。
艾緹歐別說想去南岸救火,就連珀爾曼都過不了。
而且還不知道珀爾曼和神秘魔族有多少底牌,現在看起來只是在陪艾緹歐他們玩。
“奈杰爾那邊真的沒法贏嗎?”
阿斯特羅斯將視線從遙遠的戰場移向身旁的尤里卡。
對于魔族的復國,他既秉持著期待同時又帶著懷疑和畏懼。
他有點忌憚掌控了的神秘魔族。
也許面對那種魔王,他和尤里卡不得不臣服,但難以確定那是否會是一個暴君。
“這種局面,等著炸團就行了。”
尤里卡嘆息道。
他們兩個反正不想戰斗。
打了沒好處,還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除非命運女神開一個玩笑。”
尤里卡只能這樣不抱希望地喃喃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