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斯回到威特菲爾德街七號五樓的租屋時,已是午夜兩點。
破舊的樓道里依舊狹窄得像一條縫,墻皮剝落,木板松動,隔壁奶酪倉庫的酸腐味順著窗戶鉆進來,煽得空氣都發黏。往常劉易斯一聞到這味道就頭疼、想吐、想罵娘,恨不得拿上火把將奶酪倉庫燒個干凈。
但今晚,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仿佛這臭味并不是臭味,而是一種……一種貧窮的象征,在劉易斯三十年的人生中,他竟第一次覺得,這種象征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按理說,這個時間,他本該在格林酒店那間預訂好的套房里呼呼大睡,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住一鎊一晚的奢華房間,床單是熨過的,壁爐是亮堂堂的,洗澡水是熱的,服務生還會在你的腳邊鋪一塊腳墊……
那簡直就是人生的最高待遇。
對于他這種平時連啤酒錢都要算計的一便士記者來說,更是奢侈得像騙局。
但他偏偏沒住。
他堅持回家。
不是因為節儉,也不是突然良心發現,而是另外一個理由——他睡覺認床。
如果今晚睡在酒店,他明天一準睡過頭,或者迷迷糊糊陷在羽毛枕頭里不想起。
可明天早上,他要去一個地方,一個能改變他人生軌跡的地方——白廳街4號,蘇格蘭場。
他要去拜會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那位愿意記下他住址、把名片遞給他、動動手指就能讓所有駭人聽聞的案件送到他手里的大人物。
因此,即便劉易斯醉到眼睛都快睜不開,但他卻依然像是個害怕耽誤考試的窮學生,堅持要回自己這間床板硌腰、枕頭發霉的破租屋,好讓明天早上的鬧鐘(其實是六點鐘樓下那幾輛拉奶酪大車的鐵鈴聲)把他準時叫醒。
為了回家,他硬是在科文特花園,從那群剛剛看完戲準備回家的紳士淑女們手里,花高價搶下了一輛出租馬車。
“威特菲爾德街……七號……五樓!”
他醉得舌頭打卷,車夫也嫌他身上酒味大,委婉的拒絕說:“抱歉,先生,但是我看見是那邊那位先生先招的手。”
劉易斯甩出兩先令。
又甩出兩先令。
又掏出最后的半先令。
車夫立刻閉嘴,把他扶上了車。
高昂的打車費砸得劉易斯心在滴血。
為了支付這趟車費,他今天下午剛寫進小賬本的“去攝政街買一條新領巾”、“去杰明街淘換一只二手銀懷表”以及“兩份明早的報紙”不得不全部刪掉。
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馬車一路晃,他差點在車廂里睡過去,可是一想到明早如果遲到,讓亞瑟爵士等他……
劉易斯嚇得渾身一激靈,像是被一桶冷水澆在腦袋上。
這種級別的大人物,能給他一次機會已經是上帝開恩,至于第二次……
想都別想!
于是他死死撐著,不讓自己睡。
到了威特菲爾德街,他付完了錢,幾乎是被車夫一腳踹下車。
午夜的風迎面吹來,吹得他腦袋更暈,但那張“無名小卒”的名片在他胸口口袋里卻熱得像火炭,燙的燒心。
劉易斯踉踉蹌蹌地爬完五層樓梯,開門,進屋,然后整個人癱坐在床沿,就像是條被洗衣婦擰干的破布。
窗外的天色早就暗下來了,透過月色可以看清這間小的可憐的租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半截蠟燭,以及一本快要寫不下的記事本。
夜風吹過窗框,木板咯吱咯吱的響。
劉易斯在床上躺下,又坐起,再躺下,再坐起。
睡不著。
完全睡不著。
畢竟這種事,這種離奇得像夢,卻又真實得要命的事,實在是讓人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張名片,被他捏在手心。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摸了它多少遍。
紙張是厚重的,墨跡是清晰的,每一行字都沉甸甸地壓在他掌心,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警務專員委員會的常務秘書,帝國出版公司的董事會主席,甚至還是王室的非常駐侍從官,與女王陛下關系親密……
劉易斯越看越是欣喜,越看越覺得高興。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個喝醉的傻子,但他的眼角卻濕潤的。
因為越是激動,他就越會記起過去三十年里那些難堪的日日夜夜。
他出生在肯特郡一個破落的海邊漁村,父親是個吊兒郎當的漁夫,母親死于風寒,父親因酗酒與債務被教區送進了濟貧院。而劉易斯這個半大孩子,本來也該跟著進去,在那些冰冷的石頭墻里織麻繩、擰線頭,吃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水。
但教區執事嫌棄濟貧院人滿為患,覺得讓一個半大孩子吃白飯不如把他送去倫敦做事。
于是他聯系了一位在倫敦開印刷鋪的遠房親戚,劉易斯被塞上馬車,連同一件舊外套和一袋燕麥餅干一起丟進倫敦城。
沒有人大發慈悲,只是英國教區做事的一貫方式——能省一筆是一筆。
劉易斯的住處被安排在印刷鋪后頭的小閣樓里,他每天負責搬紙、洗字模,手指被割了多少口子他已經記不得了,可他那時不敢叫苦,因為閣樓里還有另外三個比他更小的孩子,他們連床鋪都沒有,只能睡在麻袋上。
沒人關心他們的名字,也沒人記得他們從哪里來,仿佛他們就是幾只被丟進城市的野貓,死不死都無所謂。
直到他十二歲那年,印刷鋪倒閉了。
老板搶在債主上門前,卷錢跑路了,孩子們則被趕上街頭。
那時候,劉易斯的兜里,只有半個便士。
半便士能做什么?
買不到熱飯,也租不起床位。
劉易斯那一晚,差點凍死。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他是世界上最不值錢的那種人。
然而,命運有時候就是這么喜歡開玩笑。
第二天凌晨,他是被報童的吵鬧聲吵醒的。
那小子年紀不大,卻罵街罵得中氣十足,手里還揮著一迭皺巴巴的小報:“號外號外!外交大臣死了!最新消息,外交大臣卡斯爾雷勛爵死了!自殺丑聞!自殺丑聞!一便士就能看全部細節!”
劉易斯盯著那張報紙看的時間太久,以至于報童以為他想看霸王報,還沖他吼:“一便士看完,別想賴著!”
劉易斯把兜里唯一的半便士掏出來,結果還被那小子嫌棄:“半便士?那你只能聽我念!”
說完,那小子便拿著報紙大聲讀給他聽,讀得斷斷續續,卻把整件事嚷嚷得像是末日審判似的。
那是劉易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新聞的力量,原來一位內閣大臣的死,也不過是標題文字用的大號一些。
實際上,劉易斯并不算完全的文盲,他小時候在肯特鄉下的主日學校斷斷續續的讀過幾年書,后來在印刷鋪干活,為了認得鉛字,老板還逼著他背會了半本拼寫表。
只不過,從前沒人告訴過他,會認字原來還能當飯吃。
印刷鋪倒閉后,他在街頭晃了大半個月,靠著給人拎包跑腿、在酒館替人讀新聞勉強混日子。
有一次,一個碼頭工人拿著一封信,說是要寄給報社,讓劉易斯幫忙掌掌眼。
那是篇寫得亂七八糟的控訴信,錯字一籮筐,語序也顛倒的不像樣。
劉易斯照著自己的理解改了幾句,再添上一兩句主日學校式的道德評語。
幾天后,他看見那封信,居然被一份廉價小報登了出來。照著他改過的樣子,一字不差。署名當然不是他的,而是寫著——來自一位關心此事的工人。
賣報的報童隨口說了一句:“副編輯說,這種東西多多益善。誰要是能寫,抄一段送去他們那里,說不定還能賞他幾個便士。”
那天晚上,劉易斯用掉了他所有的錢,買來了一張干凈的稿紙和一支筆,試著寫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條新聞——據威特菲爾德街消息,一名醉酒的馬車夫把馬車撞進了面包店門口的櫥窗……
字寫得歪歪扭扭,墨也蹭花了,可第二周,那段豆腐塊大小的新聞,竟然真的出現在了一張匿名小報的角落里。
隨之而來的,是從投遞口里掉出來的一枚先令……
劉易斯在床上想著想著,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直到一陣刺耳的鐵鈴聲,把他從夢中驚醒。
清晨六點。
樓下奶酪大車的鈴聲一如既往地粗暴,伴隨著木輪碾過石板路的哐啷聲,把沿街的租戶們一一“踹醒”。
劉易斯猛地坐起,像被針扎了一樣跳下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那張破桌子前。從桌角邊拿起那個裝著殘破肥皂和毛邊抹布的水盆。
他著急忙慌的下樓打了點冷水,隨手捧了幾把拍在臉上,激得牙關直哆嗦。
沒有幾分鐘,劉易斯便換上了自己最體面的那件衣服,那件“落水式敘事”為他帶來的最大收獲,每當穿上它的時候,劉易斯便會感覺到心中油然而生的那一點點奇怪自尊。
他把口袋里的名片摸出來看了一眼,那幾行字依舊沉穩、銳利,讓人心頭發緊。
劉易斯深吸一口氣,把名片小心翼翼塞回外套內側的暗袋,然后,他奔下五層樓梯,沖到街上打了輛馬車。
從威特菲爾德街直奔蘇豪區,再穿過查令十字,一路向白廳殺去。
劉易斯打著哆嗦下了馬車,抬頭望向白廳街4號那幢石砌建筑。
此時時間剛好七點半,天空還帶著清晨特有的灰藍色。
蘇格蘭場的門口冷冷清清,只有一盞煤氣燈還沒徹底熄透。
劉易斯拍了拍身上的風塵,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值班的年輕警官正靠在辦公桌后打著哈欠,此時看見有人進來,習慣性的抬眼問道:“找誰?”
劉易斯挺直了腰板,中氣十足的應道:“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警官聽到這個名字,手里的筆忍不住頓了頓。
他上下掃了劉易斯一眼,似乎在判斷這位與亞瑟爵士有約的先生究竟是誰。
不過規矩就是規矩,他還是把那本厚厚的登記簿翻開,蘸了蘸墨水。
“姓名?”
“大……大衛·劉易斯。”
他盡力讓自己的英語發音聽起來不至于太窮酸。
雖然他的老家肯特郡不是約克、蘭開夏、康沃爾那樣口音濃重的地區,但對于那些真正的上流紳士來說,元音拉長、帶拖腔、詞尾輔音模糊的肯特口音依舊藏著顯著地鄉下味。
劉易斯和人吵架的時候,就沒少被奚落過:“聽口音就知道你是鄉下來的教區貧民,沒受過正規教育。”
但實際上,劉易斯的擔心在蘇格蘭場實數多余。
畢竟蘇格蘭場與白廳的其他部門不同,這里本身就是個鄉巴佬的大熔爐,你在蘇格蘭場做事沒口音,反倒顯得不合群了。
警官麻利地記下名字,然后抬起頭來,看向劉易斯的眼神既沒有什么尊重也沒有什么蔑視,只是例行公事道:“亞瑟爵士還沒來。一般而言,他抵達之后習慣先處理公務,接待得再往后排……最早估計也得九點。”
九點?
足足一個半小時!
劉易斯聞言不由有些懊惱。
他想要在接待警官面前裝作與亞瑟爵士很熟的樣子,但是萬沒想到提前去調查亞瑟的工作習慣,以致于讓人家以為他不過是無數想求亞瑟爵士辦事的人中的一份子。
劉易斯心往下一沉,可馬上又強撐起笑容:“九點?我知道通常是九點,但我以為……他今天會提前來的。”
警官壓根沒把劉易斯的話放在心上,他繼續開口道:“您可以先出去走走,吃個早餐,或者您想在休息室里等也行。我把您名字記上了,一旦爵士有空會派人來叫的。”
“多謝,多謝!”臉上無光的劉易斯連連點頭,但他的腿已經往外邁了。
他想著干脆去街角那家備受白廳公務員追捧的面包房吃點東西。
可剛跨出門檻,便聽見一陣厚重的馬蹄聲在石板路上響起。
劉易斯下意識回頭。
一位穿著深黑色晨禮服、戴著光亮圓頂禮帽的紳士正從馬車上下來。
衣著整潔、舉止端方,一看便是正經官署里出來的那種紳士。
那位紳士快步走進蘇格蘭場,禮貌卻急促地開口問道:“請問,亞瑟爵士到了嗎?我與他有公務要談,您還記得我吧?我是外交部的亨利·布萊克威爾。”
外交部的亨利·布萊克威爾?
劉易斯的眼睛一下亮了。
嘖嘖嘖,外交部的官員……
亞瑟爵士的圈子是真大到連天花板都看不見。
值班警官的態度與剛才一樣,看起來好像并沒有因為對方是外交部的人就把態度變得更親切或者更疏遠:“亞瑟爵士還沒來。布萊克威爾先生,如果您不急,可在休息室等候,或者……”
警官的話還沒說完,布萊克威爾就已經在點頭了,語氣里還帶著那種給亞瑟爵士當過秘書的人所特有的疲倦感:“明白,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他剛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眼尖的劉易斯嗖地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
劉易斯的臉上掛著笑,笑得簡直比晚上的煤氣燈還亮。
“布萊克威爾先生,是嗎?”他恭恭敬敬地摘了帽子:“巧得很,我也是來見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
布萊克威爾愣了下,顯然還沒習慣被陌生人主動搭話。
劉易斯見他不說話,像是生怕機會溜走似的,主動發出邀請到:“既然我們都得等到九點,不如……一起吃個早餐?我知道附近有家面包坊,那里的面包可是經常上報紙的。”
布萊克威爾微微皺眉,似乎正在判斷眼前這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不過,他一想到自己的前途還捏在亞瑟的手里,便不敢對這位不知道與亞瑟是什么關系的先生太過怠慢:“好……好吧。”
劉易斯聞言眼睛都亮了:“那就請吧,布萊克威爾先生!我請您喝杯熱茶!”
劉易斯正準備領著布萊克威爾往外走,忽然感覺門口的風向為之一變。
緊接著,便是前廳此起彼伏的招呼聲。
“早安,長官!”
“早安,先生!”
“你昨天不是出外勤嗎?今天怎么來這么早?萊德利?”
萊德利·金。
皇家大倫敦警察廳警務情報局五處處長。
那些比他級別低的警官們紛紛站了起來,向他敬禮、問安。
而那些與他級別相當、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警官們,則拿他開起了玩笑。
“萊德利,你臉色不對啊,昨天是什么案子把你折騰成這樣?”
“瞧瞧這走路的姿勢,肯定不是去了案發現場,大概率是在羅萬或者梅恩廳長那里挨了罵。”
“你該不會又跟金融城警局那幫人吵起來了吧?”
或許是因為起床氣,又或者是因為其他的什么糟心事,萊德利連和他們斗嘴的心思都沒有,只開口罵了一句:“少廢話。”
隨后,他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徑直走向值班臺:“亞瑟爵士來了嗎?”
值班的警官一副今天真是見了鬼的表情,他起身立正道:“報告!亞瑟爵士還沒到。”
萊德利的下頜繃得更緊了一分,像是想要發火,但是他又擔心這時候發火會讓人誤以為他對亞瑟有時候意見,于是只能憋了回去:“我先去吃早餐,亞瑟爵士到了的話,你們派人到辦公室通知我。”
萊德利說完后,轉身便往門口走。
他的步伐一貫迅猛,帶著一股誰攔我誰倒霉的態度。
而且實話實話,這個時間的蘇格蘭場,確實也沒幾個敢攔他的家伙。
然而,劉易斯可不這么覺得,他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貓,立刻又嗖地一聲貼了上去。
“金……金先生!”他趕緊摘帽,向萊德利發出邀請:“巧得很,我們……我們也準備去吃早餐!”
布萊克威爾本想維持一點外交部紳士的儀態,但還是被劉易斯半推半拉得往前邁了一步。
萊德利停住了。
他側著腦袋,以一種微妙的“我為什么要被陌生人叫住”的不耐煩表情上下掃了劉易斯一眼。
但是,當他看到劉易斯身邊的布萊克威爾時,認識這位外交部職員的萊德利終歸還是忍住了。
“你是?”萊德利的語氣冷淡,卻也算不上無禮,最多只是義務性地詢問。
劉易斯立刻挺直脊背:“大衛·劉易斯,先生!我今天也與亞瑟爵士有約。”
這一句“有約”說得含糊其辭,可這恰恰是劉易斯想營造的效果。
算不上撒謊,只是一便士記者的拿手好戲——誤導。
他想讓別人以為他屬于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某個隱秘圈子。
萊德利顯然也注意到了“有約”二字。
他眼中的審視鋒利了那么一瞬,但很快就淡了下去,這不是因為他信了,而是不重要。
“嗯。”他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但沒表現出任何興趣。
劉易斯卻以為這是某種認可,連忙繼續往上貼:“既然金先生也要去吃早餐,要不……我們一起?附近那家面包坊在白廳街公務員當中很有口碑,茶也……”
萊德利抬起手,像是在壓住空氣,動作簡短、利落,卻比一句完整的拒絕還更冷更鋒利。
“不必了,我吃東西很快,不合時宜。”
萊德利那只抬起的手還停在半空,像是隨時要向前繼續邁步。
就在這時……
劉易斯瞳孔猛地一縮。
一種極其熟悉、又說不上來從哪兒見過的感覺,突兀地從腦子里躥了出來。
他死死地盯著萊德利的側臉,那線條冷硬的下頜,那冷冰冰的眼神,那恨不得把空氣都拷來審問的氣質……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炸開……
“啊……您……您……”
萊德利已經邁出半步,長外套在膝側輕輕一擺。
就在他即將踏出蘇格蘭場大門的那一秒,劉易斯忽然脫口而出:“您是不是……上次帶隊突襲黃春菊街的那位警官?我……我記得您。”
大廳內的空氣,瞬間像被抽干了。
萊德利停下了腳步。
整個身形像被釘在地板上一樣靜止。
然后,緩緩地轉過頭來。
“你……記得我?”